*
宋忱作为陛下唯一的侍君,他回家省亲,是一等的大事,宫里准备了很多东西,跟随的队伍排了几乎半条街,只看排面就知道薛霁卿极重视这位侍君。
路人纷纷唏嘘。
而宋忱心里在想另一件事,宋父好像早就知道他要回来了,宋忱写信告诉他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惊讶,应该是薛霁卿提前与他说过。
金丝软娇稳稳落地。
宋忱走出来,这几个月起风了,他身上穿着价值链城的大氅,脖子隐没在细腻的白羽中,衬得脸更小,乖乖唤宋鸿嘉:“阿爹。”
“诶——”这回他来,宋父很高兴的样子,往里走时一直拉着他的手,宋忱任由他牵着。
因为薛霁卿说可以小住,宋忱告诉了父亲,宋父提早准备着,他还是住原来的屋。
“好不容易回来一回,少说也得住上半个月吧。”宋鸿嘉豪声道。
宋忱觉得不妥,他拉着宋父的袖子,摇头:“不了阿爹,我留七日就回去了。”
宋父步伐微停,看着他心底叹了口气。宋忱出去一年有余,这一年的变故快顶得上他的前二十年了,宋忱变了多少,只有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
像现在清晰决断的表达,宋忱以前很少会有,可现在,脱口而出的几乎全是这样。他有自己的想法,宋鸿嘉已经不能替他做决定了。
宋父轻柔地摸了摸宋忱的脑袋:“好,听你的。”
如果有选择,宋父不希望宋忱变得那么懂事。他想的很简单,反正现在有他在,他可以一直宠着宋忱,宋忱做什么都有他兜底。哪怕他要先走一步,他也一定会找个合适的人照顾宋忱,安心离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白让他心疼。
宋忱安顿好之后,没有急着去找二哥,他知道宋萱大概率不会在,否则一定会出来等着他。
宋父在屋子里和他寒暄,说着说着泪光流转,他隐了隐神色,半低着头,宋忱看见他鬓角微泛着花白,他起身,说要带宋忱去祠堂给宋夫人上柱香:“让你母亲看看你吧,她应该会觉得高兴。”
宋忱一怔,他一出生母亲就不在了,父亲怕给他压力,会让他多想愧疚,打小就不怎么提及母亲。他还知道父亲经常避着他去给母亲烧香,今日怎么不了?
祠堂在深处,这几日下了雨,路上泛潮,祠堂里面常年不见光,更是如此。
宋忱乖乖给母亲上了香,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临了他去看父亲,见宋父一直盯着宋夫人的排位,眼眶通红。他伸出手慢慢摩挲着上面的名字,什么话也没说。明明腰杆还是那么直,看起来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满身落寂。
思念绵长无声。
宋忱第一次见父亲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模样,心口像被火柴棒捣了一下,又烫又疼,他缓缓上前,握住宋父的手,无声安慰。
宋父转过身子,随意抹了抹脸,把喉咙深处的哽咽尽数吞没,又怜爱地摸了他的发顶,放柔了声音:“走吧。 ”
宋忱点头。
宋鸿嘉刚走出一步,不知绊倒了什么,还是站久了双腿发麻,竟然趔趄了一下,若不是宋忱眼疾手快扶住他,只怕要头着地,人倒是没事,但他袖子里的东西摔了出来。
宋鸿嘉呼了口气,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落在地上的只是本小折子,他要去捡,慢了宋忱一步。
宋忱才刚碰到折子,门外刮起阵风,香炉中刚点的香红光一闪,落下星星点点的香灰。
折子不厚,被这么一吹,唰唰翻开了。
宋忱拿起来的时候,必不可免瞥见上面的字。那折子十几页,上面写了满当当的名字,有的用朱砂圈起来了,他盯着看了两眼:“父亲,这是做什么的呀?”
宋鸿嘉看也不看,解释道:“这是下面呈上来的花名册,上面都是今年待斩的死囚,我正在审批。”
死囚的名字写了十几日,还真让人唏嘘,宋忱扫过上面那些画红圈的名字,好奇道:“那圈起来的是什么呢?”
宋鸿嘉瞥了一眼:“那是今年年初已经行了刑的人,红圈画的人都不在了。”
宋忱一顿,翻着数了数,圈起来的有一百来号人呢。
他将折子合起来,大概那些红色里的字眼太刺眼,给他留下来极其深刻的印象,即便不看,宋忱脑子也一直上闪着这些名字。
宋忱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还没搞清楚这是为什么,那种感觉就像摇着尾巴的小鱼,飞快游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忱摸了摸头,自己也没搞明白。
宋鸿嘉收好折子,临走时突然转身,私有所感地望了望宋夫人的排位。
作者有话说:
天灵灵,地灵灵,宋夫人要显灵。
这几天有点卡文,更新比较差,不好意思啦大家
第 67 章
“二哥!”
宋萱被这么一唤,下意识就要把自己刚才写的东西藏起来,可他不过慌了一秒,顿了顿,又不加掩饰了,只是看着来人:“你怎么来了?”
宋忱款步到他身后,朝桌上张望了两眼,瞬时瞪大了眼睛。
那桌上竟然是一封求亲书!
“这是为子车姑娘写的。”宋萱没让他震惊太久,随口解释道,却悄悄红了耳尖。
宋忱刚回来不过一天,才来拜见二哥就撞见了这事,他想了想。谢时鸢前脚说子车姐姐有中意人,后脚二哥就开始筹划求亲之事。
宋忱了解二哥,他这么做,十有八九子车姐姐的意中人就是二哥。
他眨了眨眼,二哥和子车姐姐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这么快……咦,宋忱看着求亲书,突然发现不对劲:“二哥,落款是大伯父,为什么是你写啊?”
宋萱顿时有些难为情,他挠挠额角:“我知道这事得让父亲出面,可我父亲的性子你也知晓。前几日请他时,他只说自己粗苯,做不来这些。”说罢无奈摇头,“他让我自己张罗,我只好代笔了。”
宋忱想到大伯父,恍然,他歪着脑袋,问:“二哥,你明确子车姐姐的心意吗?”
宋萱红着脸点头:“我与子车相识已久,既是知晓她心意,不想让她等,也真心想求娶她,才打算以宋家的名义正式一提。”说着,他又犹豫道:“我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冒昧?”
这和宋忱想的不差,他喜忧参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萱见他沉默,一下子就慌了神:“是不是不好,我要不先缓缓?”
两家本来就因为宋忱和谢时鸢有了极深的渊源,子车柔现如今在谢家,要考虑的太多,对方未必会同意。宋萱这次想提亲,本来也是鼓足了勇气,见宋忱模棱两可,信心霎那间灰飞烟灭。
宋忱却是一怔,二哥在他心里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他见不得对方受挫的样子,急忙道:“怎么不好?你们心意相通,二哥你想对子车姐姐负责,当然要主动一点了。”
宋萱眼睛微亮。
宋忱松了口气,又道:“二哥,我支持你。”哪怕谢时鸢不高兴。
宋萱肉眼可见地高兴,可不过一会儿又愁起来:“子车母亲远在花戎,亲事该由永安公主把关,可父亲实在做不来,我怕触怒公主殿下,提亲之事该如何是好?”
宋忱摸摸脸,也想不出办法。
“三弟!”宋萱突然抓住他的手,瞳孔放光,面含期待,“不如让二伯父出面吧,如果是二伯父,我就可以放心了。”
父亲?宋忱一惊,抿唇后退一步。二哥不明白的,父亲出面恐怕会更糟糕。二哥看起来很紧张,抓着他的袖子手心都冒汗了。
他垂下眼帘,如墨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找理由推拒道:“二哥,我与谢时鸢感情不睦,谢夫人不会想见到父亲,这样不妥。”
宋萱的手滑了下去,双肩也耷拉下来,他凝着眉头:“是我考虑不周。”
宋忱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宋萱目光落在求亲书上,轻轻卷起来,唇角下垂:“我再斟酌几天吧。”
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宋忱心揪起来。
宋萱:“对了,三弟,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忱回神,矢口否认:“没,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我先回去了二哥。”
说罢,不等宋萱开口,落荒而逃。
*
宋忱在宋府这些日子,谢时鸢一次也没有登过门,他明白对方的心思,不求与谢时鸢见面。
见不到谢时鸢,宋忱让连末多留意宫里的状况。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发现宫里出了大事。
太后被软禁了。
宋忱听到消息后心脏狂跳,唰得站了起来,有点难以置信,有点畅快,还有点复杂。
谢时鸢和薛霁卿一直在和太后争斗,这次太后被软禁,是不是代表这场角逐他们已经占了上风?
可宫里没有透露半点风声,是真是假无从辨别,宋忱左思右想,决定去找父亲问问。
行至半路,遇上了宋萱,他在路上游神,宋忱走到面前也没注意。
宋忱唤了他一声。
宋萱猛然回魂,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宋忱本欲先走,却一把被他抓住,宋萱瞧着他眼神放光:“三弟!”
嗓音洪亮,尾音还颤着,宋忱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宋萱哈哈两声,眼角眉梢尽是喜色:“二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前些日子不是一直担心提亲的事,你同我说了以后,我便先以父亲的名义往侯府递了帖子,公主收下了,并没有回绝!”
宋忱一怔:“那……那真是太好了。”
宋萱拊掌,兴奋不已:“我宋某何其有幸,能得到子车青眼,哈哈,不说了三弟,我该去叫父亲母亲准备准备。”
“去吧,二哥。”
宋忱目送宋萱离去,站在原处踌躇不前。
二哥这几天都在操心和子车姐姐的事情,瞧他的样子,肯定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还要去问父亲吗?太后被软禁是牵扯宋家的大事,他们二人才刚有进展,宋忱不想平白生出些事端。
宋忱纠结了几秒,脚尖又转回去。
先等几天,等二哥那边的有了结果,再说这些。
可他没想到,这一等等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宋忱来的时候说只待七日,一转眼就只剩最后一天了。这几天侯府没有回复,宋萱从最开始的喜气洋洋,到后来垂头丧气。
现下,宋忱又皱着眉头送回了宋萱,他在屋里也坐不住,来回踱步,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阵喧哗。
宋忱迟疑着走到门前,刚探出半个身子,就听见连末鬼哭狼嚎的声音:“公子!”
宋忱被吓了一跳,呆愣愣看着他。
连末哭丧着脸:“不好了公子,大公子在赌坊仗权欺人,把人打得半死,让金吾卫抓走了,他们说是要从重处罚,大公子现在生死不明啊!”
宋忱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一把抓住连末的手,急切问:“你说什么?”
大哥仗势欺人?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打人?宋昌虽然混账了些,但从来不会做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事。
金吾卫……
金吾卫分明是谢时鸢在管,他们上回就抓过大哥一次。
宋忱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他颤抖着手:“你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末忙摇头,心急如焚:“怎么办啊公子?”
家主和宋萱都不在,府里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宋忱屏了屏呼吸:“抓走大哥的金吾卫在哪里,我去找他们。”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要去弄清楚。
连末这回倒是知道,急声回:“去衙门了!”
宋忱毫不犹豫转身,朝外奔去,连末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到门口时,一顶玄金色的轿子忽然停下,挡住他们的去路。
宋忱望着轿子,心头一慌。
下一刻,刘公公从轿子后头走出来,慈眉善目,笑眯眯地行了一礼:“侍君。”
宋忱眼皮纤颤,不确定薛霁卿来没来,即使心里急躁也要耐着性子问:“刘公公,您怎么来了?”
刘公公低眉顺眼:“侍君,您说在宋府小住七日,陛下看时间差不多了,怕您念着回去,特意让奴才来接您。”
宋忱听罢凝眉后退一步,抗拒道:“我不念着回去,况且不是还有一天的时间吗?不用你来接我,我到时候会自己回去的。”
如果大哥没有出事,宋忱会跟着他回去,可他现在心里焦灼,哪里想回宫,宋忱和他商量,期盼刘公公再给他几天时间。
可惜听了他的说辞,刘公公有些为难:“侍君,这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不敢擅自做主。反正不差这一两天,奴才来都来了,你也不能叫奴才白跑一趟……”
宋忱抿唇,决定实话实说:“不是我不想回去,我大哥出事了,我要处理完才能走。”
刘公公眸光轻闪,道:“可是侍君,您这么做,洒家那边就不好交差了,时期已至,您该回去了。”
宋忱有些恼了,他移开脚步,想离轿子远点,余光却瞥见后面站着的一排侍卫,心头一凉。
刘公公淡淡一笑,伸手朝向轿子,摆出不容抗拒的姿态:“侍君,请吧。”
刘公公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薛霁卿的意思,只是来请他回去就带了这么多人,意味着非回去不可了。
宋忱就这么被请上轿子。
他握着拳头,指尖都发白了,头一回对薛霁卿那么生气。明明是他让来的,也是他要自己住在宋府,为什么又要让刘公公强行把他带回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
宋忱心绪起伏不定,呼吸也乱得不成样子。
刘公公就在外面跟随着,似乎是隔着帘子感受到他的愤怒,一句话悠悠飘进来,状似提点:“侍君,你莫要糊涂,如果您的大哥当真出了什么事,您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怒陛下,能有什么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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