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昼明珠的照射下,人会大量缺水,沈凛晕过去十之八九也是因为脱水,所以现在补充水分是首要之事,柳叙白刚将水袋的塞子打开,就听到怀中的沈凛发出一声浅笑:“呦,你还是蛮关心我的死活嘛。”
柳叙白的手停在空中,原本自责的表情立刻转化成被戏耍后的愤怒,“你骗我?”
沈凛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然后起身跪坐在柳叙白身前,上身向前探去,离柳叙白的脸只有一寸之距,“我骗你什么了?怎么,犯人在牢里还不许睡觉了吗?北渊盟的规矩这么不通人性?”
“你!”柳叙白暗骂自己多余担心他,于是想要起身离开,但他刚起身就被沈凛一手拽住,他原没立稳,在这拉扯之下,直接坐倒在了沈凛身前。
“着什么急,来都来了,琅環你不打算审问吗?”此间的柳叙白年龄明显小于自己,称他琅環君有些不合身份,所以沈凛干脆直呼他的小字,看着柳叙白又气又怒的样子他不由得笑意泛然。
“不许你叫我的小字。”柳叙白听到沈凛用琅環二字称呼他,心里就更是窝火的很,但沈凛却丝毫没有收敛,而是继续道:“那不叫琅環叫什么?叙白?”
“都不许!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显然提及真名一事,这是柳叙白的雷点,但沈凛偏要触及,“这么好听的名字,起出来不就是让人喊的吗?你说是不是?琅環。”
“沈凛,你不要总是挑战我!”柳叙白失了耐心,直接冲上前扼住沈凛的脖子,沈凛非但没有退缩,反倒是将脖子露出任由他掐,而后温语道:“总装的凶神恶煞的,不累吗?这里又没别人。”
伪装被戳破,柳叙白掐着沈凛的手发出一丝颤抖,眼神慌乱了一瞬便立刻调整了回来,他压住即将要爆发的火气冷声道:“就算我在旁人面前是装的,但在你面前是真的!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招惹过你,你非要阴魂不散的取笑我?”
“我也很想知道。”沈凛双眸闪出红蓝二色的气焰,额间的印记也跳动了起来,柳叙白的动作僵在原地,空气中浮落的尘灰也停滞了下来,沈凛使用了叶冰清赋予他暂停时间的权能。
现在,他要去柳叙白的神识空间看看,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之前沈凛已经被抽走过多次寿元,他也逐渐习惯了这种痛觉,所以这次的心绞痛并没有想象中来的猛烈,他稍作调整,那痛感便消失不见。
一进入柳叙白的神识空间,沈凛便被震惊到,因为在这里存在的记忆余响的数量远超他见过的任何人,如若不是知晓自己是身在神识空间,一定会将此处当成某地的烟火盛会。
不过也难怪,柳叙白是长生子,历经千百年的记忆必然要比常人多出很多,想到这里,沈凛脑内闪过一个有趣的想法,不知道柳叙白正身的神识空间内的余响火焰,是不是可与这里有的一比?
此地的火焰有分不同的焰色,想来应是对于事物重要性的记忆分化,他随意挑选了一团红色的火焰俯身查阅。
意识被剥离到一处旷野之上,周围种满了苍郁的垂柳,柳条长而细软,正随风而动,可惜沈凛并不能感知这清爽的风动,他左右观瞧,自己深处的位置像是这草坪的边界,在他身后,便是一条流淌奔涌的长河,河水呈深深的蓝黑色,完全无法看清河下的光景。
这应该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忘川吧,沈凛刚要向前一步,不远处的对话声便侵扰到了他的步伐。
“喂,你小心一点,这是忘川水,碰到会很疼的。”
是柳叙白的声音,沈凛迎着阳光像声源处望去,见他正在与什么交谈,对方背对着自己,看不到面容,但从衣着来看,应该也是个江湖中人。
“没事,反正我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声音让沈凛眉目一紧,因为这正是他自己的声音。
难道说,这次又和在婆娑城一样,他早就与柳叙白相识了吗?沈凛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去,只见柳叙白俯身坐在对方身旁,好奇的盯着他问道:“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能来到风花渡的人。”
“是吗?世人都说这忘川触碰会痛苦万分,我到觉得还好。”对方说这段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失望,沈凛走到他的身前,眉头凝的更紧,因为眼前的人年纪比自己小了许多,算下来应该是与现在的柳叙白相差不大。
“你是……没有痛觉吗?”柳叙白指了指身后的忘川,“以前有人曾经想要穿过忘川,可惜任何东西只要落入水中就会下沉,人也一样,你该不是打算投水自尽吧?”对方听完他说的话点点头,确认了柳叙白的说法。
沈凛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罕见的疾病,便是从出生之时就全无痛觉,因为感知不到痛,所以时长无法如常人一般可以体查自己身上正在恶化的病情,无法在受伤前做出本能的规避反应,所以时不时会出现因为病症过重导致的晕厥,所以这种特殊的体质,会让他们的寿命变短。
“你叫什么名字?”柳叙白轻声询问道,小心翼翼的样子十分可爱,对方低下眸子,淡淡说道:“沈月见。”
沈月见?沈凛有些惊诧,这个人不是他的分身吗?但那模样分明与自己小时候一致,这是怎么回事?
“你呢?叫什么名字?”沈月见也发出了问询,柳叙白耸耸肩,轻笑道:“我们长生一族不像你们有名有姓那么讲究,反正时间一长也不会有人记得那么清楚,所以一直都是用一个字来命名,我叫白。”
沈月见听到他的话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这名字很衬你。”
“谢谢!”柳叙白客气的说道,也许是从没见过外来的人,但是沈月见身上的忘川水还没干,柳叙白也不敢轻易去触碰,只能坐在旁边与他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你为什么想不开?”
“因为活够了,被这种病痛折磨,还不是死了来的痛快。”沈月见说这番话时,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成熟,仿若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我不想被当做异端。”显然这种罕见的病症带给他心里上的伤害远高过肉体。
“那你干嘛不选择其他的方式自我了断?”柳叙白又问道,沈月见看了他一眼无奈的回答:“机缘巧合吧,原本也没打算死在这里,正巧被人推下来,我就想着万一要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没想到还是活下来了。”似乎连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条命居然如此的坚韧。
看沈月见的言谈举止,放在江湖内应该也是个名门子弟,怎么还会出现霸凌这种事情,沈凛有些不解,不过看起来柳叙白应该与他有一样的困惑,所以沈月见也开始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原是的正一天门弟子,因为没有痛觉所以在面对对手的时候一向不知深浅,出手狠绝,经常受了重伤而不自知,但他这股子莽劲也受到了掌门的重视,一跃成为了高阶弟子。
但所谓树大招风,沈月见的高升很快就遭到同门的歧视,所以总是时不时被他们捉弄,这一次也不例外,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心动了杀心,所以将他推入了忘川,好在他福大命大,非但没被淹死还成功抵达了长生族生存的风花渡。
“那就是命不该绝。”柳叙白轻松惬意的说道,“真羡慕你们外界的生活,我还从没去过风花渡以外的地方,听起来就很有趣。”
“有趣吗?尔虞我诈的,可不如你们这里来的安逸。”沈月见苦笑道,他与柳叙白的认知完全相反,毕竟对于柳叙白来说,一成不变的日子已经过得烦腻无比,偶然间出现一个外界的人,对他来说十分新鲜,反观沈月见,饱受冷眼排挤之后,自然觉得风花渡这样的地方是世外桃源,毕竟再多的纷争都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漠,留下的便是平等共存。
“要不,你留下来,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柳叙白的眼睛亮了起来,沈月见嗤笑一声:“你这是在风花渡憋坏了吧?逮到个人就说个没完,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话痨啊。”在一旁观看的沈凛,能明白沈月见的心思,虽然嘴上抱怨嫌弃,但是心里肯定早就开心不已,毕竟这是为数不多的不将他视为异类的人。
“你要是像我一样日日年年都看着这相同的景色,遇到一个外来者,保证比我话多。”柳叙白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顺带也瞅到了他被滩石划破的手臂,“伤口看着挺深,走吧,我帮你收拾一下伤口。”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觉得痛。”沈月见言谈轻淡,仿佛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柳叙白脸上却流露出神往的神态:“真好,我可是怕痛的很,平时针扎到手都会钻心的疼。”
记忆到这里便终止了,沈凛站在神识空间内有些茫然,这一段记忆的要素实在过多,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柳叙白当初的性格看样子也不是现在这样易燃易爆,还有那个沈月见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按照常理说,样貌一致,此人就应该是自己,但为什么名字对不上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长生梦短
带着疑惑,沈凛又选了另一团散发着红光的余响火焰,这一次的位置,是在风花渡的竹楼大堂。
“你竟私藏了一个外族人?”一位容清俊但却声音老成的人满脸怒色的责问道,身旁还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那男女女,若是没有猜错,这位说话的男子应该是长生一族的长老,因为长生的原因,声音虽然老道,但是面容却未显任何沧桑之态。
沈月见跪坐在柳叙白身旁不做声,对于周围人的眼神他已经司空见惯,反正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受欢迎。
“他是……他是不小心来到风花渡的。”柳叙白小声地辩解道,男子见状重重的拍了一下身旁的桌子,大怒道:“你不是不知道风花渡的预言,你……你……”显然柳叙白的举动让他气的不轻,抬手便给了柳叙白一个耳光。
预言?什么预言?
还没等沈凛自己翻看千叶印记,那位长老模样的男子便说道:“唉……真是天意啊。”
“这是宿命,风花神既然降下预言,便是说明风花渡在劫难逃,外族踏入风花渡的时候,便是我等归途。”身旁一个年轻的女子淡淡的说道,她并没有男子那般气愤,反倒是从容平和。
“是啊,别怪白了,便是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命来了,谁也挡不住的。”
众人也赶忙相劝,皆是替柳叙白说情,柳叙白跪在地上,心中委屈不已,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不过是带了一个无辜的人回来医治而已,何至于此?
难不成任由沈月见投水自尽视而不见吗?多行善举不是长老们的一直信奉的信条吗?为何只有他在实施之时却要遭到这样的质疑?
所谓的风花神预言,他虽知道,但是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人命当前,这些虚惘的神谕都该抛至脑后。
况且与沈月见相处的短短几天,他感到无比的开心,沈月见有说不完的故事,所以他总爱听着沈月见的故事入梦,这令他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色彩。
留沈月见,也是他的私心,他想将这得来不易的欢乐留下。
这样好的一个人,难道不该救吗?柳叙白心道。
众人议论了一阵之后,男子便重新开口,脸上满是无奈,但继而话风一转,厉声而道:“将他拖出去,杖责一百,直到认错为止。”
“毕竟是违逆了族规,当罚。”
沈月见一听马上起身护在柳叙白身前,而后双瞳之中愤意满满,“若是容不下我,我走便是,何须为难他?”
“将他拉开,这是我们长生族的事情,与你无关。”
众人似乎没有并没有理会沈月见的阻拦,将他强行压制到一旁,然后便将柳叙白从大堂内带了出去,虽然一百杖对于常人而言,是致死的刑罚,但是对于长生族来说,只是皮肉之痛,断断要不了性命。
烈日当空,酷热难耐,族人们将柳叙白按在刑凳之上,又将绳子捆绕在他的腰际,以防他因疼痛而挣逃,待一切就绪之后,两名族人便将手中的长棍高高扬起,接连轮替的砸在柳叙白的身上,长棍每落下一次,柳叙白的指甲便潜入刑凳一分。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罚他?”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你们放过他!”沈月见被几人压在远处不得动弹,他只能看着柳叙白受刑,什么也做不了。
开始之时,柳叙白还能发出几声呜咽,但是乱棍之下,他已喊不出声,身体更是不自觉的抽搐颤抖,他额间的汗珠越积越多,最后汇流而下,柳叙白最是怕痛,接二连三的棍刑让他咬紧了牙关,脸色渐白。
他没错,他没做错,救人是对的!
虽然违逆了族规,但柳叙白依旧坚信,救沈月见绝不是错事。
该罚,但是无过!
“认不认错!说!”男子质问道。
“不认!我不认!”柳叙白倔强的望向他。
“那就再打,给我加重力道的打!”男子见他死不悔改,便让施刑的族人加大了力度,一棍下去,柳叙白直接疼的意识恍惚,衣衫湿润,透明的无色血与汗水搅合在一起,分不清这润色的来源。
“我……没做错……救人……没错……”柳叙白的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显然再打几棍下去,他就要晕厥。
“我……没错……”
艳阳之下,柳叙白的身体已经透支,原本扒在凳缘的手臂也垂落了下来,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见状沈月见再也抑制不住,他奋力挣开压制,被反扣的手腕发出清脆断裂之声,他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前盖挡在柳叙白身上。
“是我,千错万错都是我,要打你就打我,别伤害他。”
“他怕疼……”
施刑的族人原本对沈月见就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也没有停下手中的长棍,而是继续一下一下的打在沈月见身上。
直到沈月见身后血肉模糊,他也没有放开柳叙白,清澈的无色血与猩红的血水融为一体,沈月见虽然感受不到痛意,但失血过多,还是让他陷入了昏迷。
等二人醒来,已是三日后,那时长老于心不忍最终叫停了行刑,并将二人带回,柳叙白有无色血护体,只需修养多日便可复原,而沈月见的伤势则更为严重,若是不及时医治,便会很快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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