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有一个形容娇俏的男生,脸小小的,眼下有一滴和男人相似的,柔媚的泪痣。
这赝品般相似的一处使楚渭挑眉了,他刚想张口询问,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却自耳边滑过:“楚渭啊……”
他惊猝回眼,却就见男人用着一种受伤的小鹿般的神情,隐忍地,叹息地:“这个人以前总是仗着他爷爷的官职欺负爸爸呢。不但骂爸爸老东西,怎么还不去死,还把爸爸按在地上踢、踩,让爸爸的身体疼了好久啊……”
他既而在楚渭错愕又呆愣的神情里凑近了他的身边,用一种堪称妖媚,几乎快让青年硬起来了的,偏他自己还全然无知的可怜语调:
“所以楚渭啊……你愿不愿帮爸爸教训他一下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腐烂的爱
不像狡兔三窟的丁天一,目中无人的蒋靖麟真可谓是十分好找。
他明明恶贯满盈,却就是有一种傲慢让他觉得自己可以独善其身,甚至都不屑于在这场早有预兆的风暴来临前多设点防。
于是万般容易的,两人在他那辆高调的劳斯莱斯前蹲到了他。
见到文天成,他先是气得跳了跳脚,骂着:“我没去找你,你倒是先急不可耐地自己送上门来了?”然后便夸张地扯起了那副尖锐难听的喉咙,想喊附近所有的保镖前来将人活捉。
可他喊了好几嗓子,周围却始终无人应答。
他这才感到了一点不对,慌忙地拉开车门想往里钻。但是晚了,下刻他就被猝然拽起,一下从驾驶座飞到了宽敞的后位上。
“久别重逢,你这孙子怎么一见我就跑呢。”
他手脚并用,慌乱地想从才被搡进的车座里挣逃。但视野里的身影却已然近在咫尺了,他从容地关上他车门,又透过那扇名贵的玻璃,朝里露出了一个明艳至极,带着剧毒一般美丽的笑。
“睡一会儿吧?”迷幻的雾气里,他听见那个声音轻轻道,“睡醒可就到天堂了。”
再睁眼时,天地已是一片苍茫。
不过这话并不准确,准确来说,只有天,没有地。他躺在一张破烂不堪的折叠床上,一种红色、粘稠的液体正通过透明软管,不断地从一个吊瓶里注入……注入他的,哪里……?
动不了……!
“老大,他醒了。”
随这句,一张戴着墨镜口罩和兜帽的脸闯入了他眼里,“怎么办,要再给点药吗?”那颗浮夸的脑袋向后转去,“他的改造可还没完成呢。”
改造……?
红色吊瓶突然可怖如一只倒悬的蟑螂,他虽看不见,但就是能感到一枚粗针正狠狠钉在他的静脉,那种粘稠的液体蠕虫一样,正沿着软管密密爬进他身体。
“我唔唔——!”
刚要叫,一张氧气面罩却就大力盖在了他的脸上:“哎你先别嚎啊,把药嚎出来怎么搞。”那全副武装的怪人拿起手边的药盒一瞧,“安泰必斯,这药现在可是很难搞到了。”
药名入耳的一瞬,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该哀嚎。他知道这种药,这是由丁博士研制出来的药,他就是用这药将许多人转化为了半身不遂的残疾纳斯塔,然后被他侮辱、嘲笑、咒骂,直至卖掉。
“怎么样,这觉睡得可好?”
终究触及到声源的来处,那是一张近来总被粘在他镖靶中心的脸庞。白皙的皮肤,阴柔的泪痣,和对男人来说实在过于妖艳的挑了笑的嘴角……
该死的,怪不得前两天他就突然联系不上那个傻逼汪院长了,合着这人是突然收到什么消息临时出逃了。
妈的,这该死姓汪的!妈的,妈的,妈的!
“让他说话。”
而随着这一声平淡的命令,怪人才冷哼一声扔走了差点让他窒息的救命器具。
“我、我回去就把这些都告诉我爷爷!”他喘了两下,随后便,“我要告你动用私刑!告你侵犯我人身权唔——!”
又盖上了。
“还爷爷呢,你除了爷爷就什么都不剩了,是不?你这没爹没妈的狗杂种。”垂了眸,眼前的魔鬼如是说道,“不过呢……你可真是错怪我了,我明明是好心好意在为你治病啊。”
什么,他又没病!
“身为人类却是个纳斯塔种族主义,这难道不是病?”却好像看懂了那张小脸里的恼怒,“明明只是个披着人皮的假货,却还要东施效颦,这难道不是病?”
“要我告诉你个秘密吗?”
他突然笑了,走到男孩身边,俯下去,“你之前喜欢的钟昴学长,他其实就是个纳斯塔呢。”说到这里,他慢下来了,凑到他耳边,轻轻地:
“而且,他还是我的儿子。”
“唔??唔唔唔??!”氧气面罩下的神色立刻精彩起来了,那颗小小的脑袋像是一瞬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信息量,额头上的汗珠开始一颗一颗,过载般地直往外冒。
“狗仗人势的畜生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呢。”
又直起身子来了,文天成扯下他的面罩,居高临下地,“想篡我的位子,你再活一百年都不够。”
蒋靖麟怔了。
他怔怔地看向他,看向那个不久前还在他面前大喊着“去他妈的纳斯塔”的男人,他刚才居然说他是钟昴的爸爸。
“你难道……”他禁不住喃喃出声,“还真是初代纳斯塔……?”
干脆不避了:“怎么,汪兴民难道没跟你说过吗?”
“他、他……”蒋靖麟嗫嚅着,甚至连话都说不全了。
他不相信他一直崇拜着的纳斯塔的源头竟是这样一个年轻、普通、懦弱的,甚至还一度成为过他情敌的男人,这和他想象里的太不一样。
就好像,几乎是摧毁了他的信仰。
“不……不!”于是禁不住大喊了起来,“你怎么可能是初代?!你凭什么是初代?!!”
他近乎癫狂地:“初代应该是无敌的!应该要更坚毅、更强壮,能呼风唤雨,甚至能毁天灭地才对……!”他惊声尖叫,“但,凭什么是你?!”
“嗯……?你这话说的真是好奇怪啊。”可说出这句的却不是文天成。
虽然看不到,但那副墨镜之下的眼似乎已经变冷了,正在用一种冰凉的,审视尸体一般的眼神看着他,“那么,我问你。”
那人的声音淡淡的,和刚才恐吓他时全然不同:“你死过吗?”
“?”
视野里,一粒药片突然从看不清面容的怪人手里飞出。指一弹,那小小一枚竟就划着他眼睫,完全穿透床板砸了下去,只留下一道击穿的白烟。
“我爸经历了什么,还轮得着你这种败类来评头论足?”
他问:“你知道他受了多少苦吗?”
然后他便又从药盒里取出了一粒,侧过身:“爸。”
楚渭生气了。
很难说清现在心里的感受。只是除了他,除了他们,这世上或许不会再有人为这短短几句而大动肝火了,甚至连他自己也不会。
所以罕见地,文天成再没了威胁恐吓的兴致,只是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里,淡淡点了头,说,动手吧。
楚渭一共在蒋靖麟身上打了两个洞,第一个在耳朵上,那时蒋靖麟还有余力继续喊爷爷,第二个在他的手指上,十指连心,血流如注。
等到第三个的时候,小男生已经完全怕了,他在撕心裂肺的吼叫里甚至再也说不出嘴硬的话,他终于看出他们是认真的,要是再不顺从,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于是他求饶了,不得不承认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并说出了他们询问的所有。
“听好了,等会儿救护车来了,你就说你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懂吗?”
但面对着如此拙劣的谎言,蒋靖麟却忙不迭点头了。他不敢不听从,因为那个恶魔淡笑着,说:“你知道的,我是初代。不要跟我比特权,因为我对国家的价值肯定比你那行将就木的爷爷大得多得多。”
最后从蒋靖麟口中问出的地址,让他们成功找到了正收拾着行李,即将跑路的丁天一。
幸而,丁天一比蒋靖麟好劝很多,没威胁几句就和盘托出了。
这一切果然都是汪兴民在背后指使的。
他身为研究院的院长,蒋万旌的亲戚,正出于一种不明的目的推进着人类向纳斯塔演变,而其中的缘由连丁天一自己都无从得知。只是当问及汪兴民又是受谁指使的时,丁天一却很不假思索地,给了文天成一个极其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三代里?那只能是镇海了。”他说,语气甚至都带上了点鄙夷的色彩,“要不然那白夜能随便被塞进来?”
然而,他最后自首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说。
面对着从之前逼问出的实验地点搜出的人证和物证,他只是大笑,号称这都是他一人所为。
文天成其实早就想到了他会整这出,但无奈先前威逼的录音并不合法合规,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证伪。
不过仅仅只是这点还并不足以令他苦恼,真正令他头疼的另有其事——那就是丁天一最后所说的,白夜其实根本就是被镇海明目张胆安插进来的。
这让他好不容易确定下的局势又突然扑朔迷离,混乱了起来。
“所以研究院其实早就知道白夜是镇海的人?”他翻着从丁天一物证里复印下来的名册,名册里记录着每一个受害者的信息和被改造的实验记录,“那镇海之前难道是在骗我?”
这念头一经出现,就像燎原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想到了镇海评价那条黑鱼时的“因为贪婪”,又想到他黄雀在后般说出的那句“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捕食机会罢了”。
就连他们特意提供出来的那些有关奕权的线索,现在看来似乎都好像太过顺理成章,就如同特意给他制造可跳的沼泽一般。而他还幼稚地以为那是真相的熹光,像个呆子一样信以为真地搜证。
难道他才是那条需要咬饵的鱼?难道他才是那把需要被利用的刀?
不行,不能再想了。因为再想就要涉及到白夜放走他时钓鱼般说出的四个儿子,再想就要涉及到凌顼,涉及到他是不是知情,是不是包庇,是不是镇海安插在他身边……
不,绝不可能。
思绪在这时停止,既是不该,也是……
“亓……楠……?”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手中停滞的那本实验记录,记录里一个名叫亓楠的女孩正静静望着他。
她有着乌黑的发丝,纯净的面容,她明明除了名字之外,和他认识的那个人没有一点相像……
但只有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那双眼睛把他拉回了无数他独自等待秋翊的时刻。
“亓楠她……是女的……?”那个一直屁颠屁颠给秋翊泊车的五颜六色的小跟班,“居然还是……受害者……?”
文天成既惊又悚,惊自己与她相处这么久居然连最基本的都没发现,又悚她作为最初的一批实验体,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留在秋翊的身边。
秋翊……秋翊……!
他顿时汗毛竖立,浑身颤抖,心惊肉跳地打开黑名单里那个被他放置了许久的名字,看着它,手指……
“爸?”
他几乎是触电般收回了那根即将按下去的指节,回头——
“楚渭……!”他被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吓了一愣,热气腾腾的,翠色的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带着狐疑,审视,打量,“你吓我一跳。”
“至不至于这么吃惊。”楚渭挑着眉,但很快沉静下来,“刚刚洗澡的时候我想了一下。我觉得今天我有件事做得不太对,所以想向你道歉。”
这话有点出乎文天成的意料,于是他熄掉了屏幕,把它反扣在了桌上:“是吗?是什么呢?”
楚渭的神色似乎有些犹豫,只见他咬了咬唇,才:“我觉得我今天不该那么冲动,不该在你身份暴露的时候真在蒋靖麟身上开几个洞的。这样给你带来的风险实在太高了。”
男人不由微微怔了两下:“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可我不是也同意了吗?”
楚渭盯着他,突然坐到了床边,手一伸,竟是顺便就把文天成也拉了过来:“是啊,关键就在于这点。”
他抱住父亲的身体,将一颗愁闷的脑袋贴在了他的肚子上,神态恹恹地:“所以……你当时为什么就没有拦住我呢?”
心里突然闪过一种奇异的悸动,这悸动让文天成终究没忍心将这忽显脆弱的小孩推开。
“嗯?那你是希望我叫停你吗?”他禁不住摸了摸小孩微卷的软发,“在你那么生气的时候,说没事,我不在意,威胁威胁就行了,别真伤着他?”
楚渭的身体有一瞬停滞:“……才不要。”他瓮声瓮气地,“明明是你让我帮你教训他一下的。”
“那不就好了。”小孩别扭的直白让男人笑了,他轻轻地,“所以啊,这件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是为爸爸着想,为爸爸生气,爸爸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你做错了呢?”
“可万一,我当时真的失手,一不小心打死了他……!”
男人终于叹气,他强制地掰起了楚渭的脑袋,强迫那双溢满了歉疚的绿眼睛看向自己。
“楚渭,听着,虽然这句话有点三观不正,但是,如果哪天你真的是不小心因为我杀了人,那没成为共犯会让我很遗憾的。”
101/125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