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这场充斥着速度与激情的暗自较劲里,这辆地狱烈火般的重型怪物鸣着令人血脉偾张的声浪,以一个干脆利落的侧弯甩尾停在了午夜街巷的一角,撕裂般的制动就像要把人的心也跟着一起轧到地上。
“下车。”
轰鸣的引擎应声而落,骑行者半长的银发也即刻就从他摘下的头盔里不羁而出,耳骨上连串的两个环扣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下致幻一般炫目。
眼皮在望到这熟悉的面容下不熟悉的装饰时微微一颤,文天成也忙摘下头上被秋翊掳掠来的,不知哪位可怜蛋的头盔:“这里是……”
但他哪里两个字还尚未出口,一声殷切的叫唤就打断了他未完的困惑。
“秋哥!你可算回来了!”那声音从附近的某处由小渐大,由弱渐强,最后总算从临近一家酒吧的门口探出了个同样花里胡哨的脑袋,“哎这超级无敌宇宙第一霸气的甩尾声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三天了!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去电线杆上贴寻人启……哎?”
说到这儿,他总算停下,目光在文天成身上审视地扫了个逡巡:“秋哥,难道你又换了……”
幸而就在这时,身后的男人突然皱眉,对着眼前染着明红色短发,眉耳舌间无一不缀着钉饰,脖颈还纹着浮夸样式黑溜溜一片,一看就不三不四的小年轻警惕地打量了两圈。
“秋翊,这是谁?”他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就代入了父亲的角色,脑海里瞬时只剩下了儿子在和不良少年接触的隐忧,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儿子可能才是不良群体里最为过分的那个,“你不要和这种人有太多接触……”
被打断的年轻人一个愣神:“喂!你什么意思?张口闭口羞辱谁呢?真以为自己多干净似的!”他一点就着,冲上前举起拳头作势要打,“还有你以为自己谁啊,秋哥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身体先于意识,他后仰,出手,跟着文国栋练了七年散打的身体立刻条件反射地将那绵软无力的拳缴了下去。
“为什么不能?”他后知后觉地突然有点恍惚,不知是因为做出了M237从不可能做出的举动,还是因为M237的意识突然附着上了这具不同于往日的躯体,“这名字还是我给他取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能?”
“我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你这弱鸡模样还想占我秋哥的便宜!”但即使被反手缴了,这青年还是和他的头发颜色一样怒气冲冲,“那我还说我是你老子呢!”
嗯?听到这话,文天成无可避免地抬头看了看白白被占了便宜的秋翊。
“他骂你孙子。”他突然好笑,竟就着这个话题一五一十地认真揶揄了起来。
“嘁,幼不幼稚啊你。”但要搁在以前早就该炸得不成样子的小炮仗,如今却只勾着他穿了银色唇环的嘴角轻蔑一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好意思跟个才成年的小鬼计较这个。”
“?”男人一听,不高兴了,“谁三十几了?”
偏偏那人还笑得更灿烂了:“夸你年轻你还不乐意?都世纪老人了心里还没点数吗?”
“你,秋翊……!”被激得浑身一颤,他无意便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你以为你就能比我好到哪儿去了?”
而就在这一来一去的吵嘴之中,感知到卸力的小炮仗二号也终于灵活挣脱了男人的魔掌。只是他瞄了瞄向来暴躁的头儿,却见他非但没有生气,居然还像是因吵赢了那人挺高兴的样子。
他眉头一皱,继而恍然大悟。
“原来你是头儿的哥哥!”变脸似的,那刚刚还宁死不屈的倔强神情转而就变得谦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冒犯了你,你早说你是头儿的大哥不就好了,搞得我还误以为你是要占我秋哥的便宜。”
他点头弯腰,丝毫没有注意到被叫做大哥的人脸上一派微妙的神情:“我是亓楠,哥以后喊我小亓就好。”语毕还颇为得意地又瞄了秋翊一眼,就像等着人赞赏他有眼力见。
秋翊和文天成霎时间都有点无语。
“这人和你小时候挺像。”抵了抵旁边人的胳膊,文天成小声低语。
“放屁。”秋翊铁青着面色,好不容易维持了一会儿的良好素质终究还是崩盘。
“去把车泊了。”他于是赶人似的把钥匙抛给了小狗腿亓楠,然后便同接文天成出来时一样,自顾自走进了刚才亓楠跑出的那间酒吧,也不回头,意思就是爱跟不跟。
文天成当然只能无奈地迁就着坏脾气小孩跟上,甚至还因那人宽肩长腿的步幅太大,稍稍小跑了一下。
怎么就长这么高了呢。他盯着秋翊宽阔的背影略带惆怅地想,但是,幸好,他还能跟他幼稚地争吵,就好像以前一样。
进了酒吧,才发觉这地方出乎意料清雅。吧台边一位青年正在聚光灯下弹着吉他轻唱民谣,往来人群更是三两举杯年轻活泼,一路上“秋哥”、“秋老板”的招呼不绝于耳。
原来这家店竟是秋翊开的?文天成微怔,偷瞟了走在身侧嚣张的男人一眼,他没想到时隔数年这算数都懒得算的小家伙竟成了个商人,虽然就他这模样实在不乏涉黑的可能……
胡想乱猜着,一扇门出现在了酒吧的尽头。秋翊输入密码解了两层锁,门里便自动亮起了廊灯,一间隐于暗巷的宽敞里屋便也就此显露。
“这是……你家?”这别有洞天的景致不由让文天成瞠目,又忽然因他们都过得挺好欣慰了起来。
“不过一个住处罢了。”秋翊一嗤,“行了,这几天你就呆在这儿吧,他们都不知道这里,可以让你安安心心颐养天年。”
他一推,文天成就一个踉跄踏进了里面。
“这是你终端,在你没醒的时候阴沉脸揣给老子的,自己接着。”他把口袋一个小件掏出来隔空抛进了有些困惑的男人怀里,“有事就找亓楠,那家伙就住在隔壁。”
这时终于泊好了车的小红发也正好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他在秋翊身侧露了个头:“对对,我就住旁边那扇门里,哥你有事直接敲门,我24小时全天待命!”
“?”但接下了终端的文天成却显得更费解了,他隐约通过这两句对话有了些其他的猜想,“你不住在这里?”
然而,比他整整高出了一个头的男人却并没有回答,那双金眸里冷血动物般的菱形瞳孔只是万般漠然地往他脸上一瞥:“老子的事你少管。”
丢下了这句,他就一拎身侧人的后领,也带着他转身,连句再见都没有就大步离开了,走得绝情,毫无留恋。
而当晚,秋翊果然也没有再回来。
作话:
亓(qí)楠
然后秋翊不洁哈,避雷里写了,很快就会涉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往后之事
或许秋翊也只是有他的事情。第一天,文天成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吃了亓楠特意给他准备的丰盛早餐之后,他并没有找他,而是回房打开了秋翊昨晚扔给自己的终端,第一次有了心思和空闲去搜索几十年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但他才刚刚开机,还没来及看一眼现在到底是今夕何夕,光屏里久违了的社交软件就哐哐弹出了一堆窗口,一看大名,竟全都是他当时实在没舍得拉黑的楚渭。
[楚渭:爸爸是不是都想起来了?为什么今天那样回避我的视线?]
[楚渭:是楚渭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吗,告诉我,我可以改。]
[楚渭:但是你为什么宁愿选择那样的家伙都不愿意再多看我一眼?难道是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楚渭:爸,你一直以来最喜欢的都是我啊!!]
[楚渭:我之所以选择当了歌手不就是为了能让你一直为我骄傲……!]
[楚渭:但是,为什么你却反而不看我了?]
[楚渭:我错了,爸爸。对不起,我错了。]
[楚渭: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理我]
[楚渭:爸,你在哪里,我为什么哪儿都找不到你?!]
[楚渭:那该死的东西到底把你藏哪儿去了?!!我全都可以解释!我只求你给我个机会见你一面!]
[楚渭:让我见你,求求你,我真的很想见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求求你]
[楚渭:你知道我这七年过得有多痛苦?!爸,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
……
烫手山芋似的把终端往床上一丢,他好不容易平息了两下,才终于又鼓起了重新将它拿起的勇气,随即连忙把这对他人来说可能做梦都不敢想见的大明星设置了屏蔽。
既然最近无颜见面,那么他至少想先安静地逃避一会儿。
屏蔽了楚渭,消息列表顿时变得清净了不少,其他懂得基础礼仪的留言便也终于得以一条条显露。
[凌顼:有空可以见一面吗?我有些话还没有和你说。]
[莫以黛:文副,对不起。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话有些太过厚颜无耻,但我真的不是存心想要骗你……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补救我的错误,但是,文副,请相信我,钟院长他真的没想过害你……]
[老爹:[图片][图片][语音]]
文天成点开了那条语音。
“你看我和老战友度假这地儿的风景!哎呀真是老好看了!酒也好喝!我特意寄了一箱回去,你可千万要记得给我签收!”
他不禁汗颜,突然有种重返了现实,既恍然又错位的微妙实感,于是再往下翻。
[郑队:你的周报怎么又没提交?]
[王局:小文啊,你和凌少校的调查进展可还顺利?最近一直没见你汇报,是否遇上了难解的问题?]
但是,都没有钟昴。
他终于不敢再看,赶紧毕恭毕敬回了王局消息又向他深表了终端丢失的歉意,然后便既遗憾又惊悚地关上了聊天窗口,打开了搜索引擎。
他的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出了这么一批关心他的人呢?他边打字边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只用和四个儿子彼此牵制又相依为命,他竟也与这世界有了其他关联,他竟也在这世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是从七年前开始?
一下子,他联想到了楚渭消息所提的这七年他有多痛苦,他这才突然反应,并且即刻困惑了起来,他们为什么七年都没有找上他一次。
这中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思绪太杂乱了,他摇头,没有心力再去揣度,便索性先姑且将它放在了一旁,两眼又重新盯到光屏上。
“纳斯塔 研究院”,他点击搜索,歌功颂德的词条便赫然显现在了网站的首页。
“国务院副总理程懿尧莅临平洋纳斯塔研究院指导工作,指出新时期研究必须严守……”
“喜报!应龙陨石探索更上一层楼,纳斯塔研究再创佳绩!”
“平洋纳斯塔研究院+平洋市中心医院:携手突破纳斯塔顽疾”
毫无意义的认知,千篇一律的废话,他想了想,随即便在研究院后面又输入了2082——2059年出生的他在23岁时失去了一切的年日。
然而没有出现,至少截止2082年为止,任何关于研究院的负面新闻都没有出现,他甚至还能从图像上鲜明地看见林秦那张永远被钉在了屏幕上的,和记忆里如出一辙却又因太过久远而有所恍惚的大脸。
他忽然全身瑟缩,旧时的折磨让他不得不颤抖着双手才勉强打下了这一熟悉的名字。
林秦已经死了。
2087年,他死于了一场意外的火灾事故,被救出时全身的百分之九十五都已成重度烧伤,他昏迷于火海,最终痛苦地死亡,而案件也以电器爆炸作为了简单的结束。
那个曾高深莫测地说着不能一辈子都输多赢少的家伙,终究还是把一辈子都输了。他没有入狱,却获得了比入狱还要凄惨百倍的结局。
但这一刻,曾以M237身份起过无数次杀意的文天成却意外没感到有多畅快,他只为这白纸黑字上草芥般的荒诞感到了一丝可笑的悲哀。
世界上只有幸存者,他也只不过比林秦多逃过了一节死刑。
复杂地叹了口气,他再次划动屏幕往下看去,于是2082年,他看见林秦的履历在这年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主动辞去了研究院院长的职位,而继任者,竟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的汪延。
头脑在目及此处时有了片刻的停顿,但随即,那个帮他在不久前逃离了研究院的女助理的话却猛然响彻在了耳畔。
原来,这汪延就是当今汪院长的父亲,也就是那个偷偷带了他儿子们细胞培养基回家,所谓一手搭建了纳斯塔体系的人!
但是,但是!
目光又急忙往下扫,文天成却在看到一段戛然而止的大字时,感到整段思维都同时在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他最后,在2095年,被执了注射死刑。
罪名是勾连境外势力,侵害了国家,以及生物安全。
什么意思?这究竟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文天成震惊,匪夷所思。他在几天前还对这世上的纳斯塔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现在却因这汪延,第一次对他们出现的历史感到了莫大的奇怪。
原来,这些似人非人的生物第一次登上全国人民的视野,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但人们诧异,惊愕,谴责,悲哀,却又很快就接受了这类新物种的存在。
因为早在十年以前,另一个获得了陨石的国家就早在一片反对与辱骂声中宣布,他们已经成功将这奇妙的外太空生物进行了复原,他们统一将其命名为Nasta,也就是纳斯塔一名的由来。
汪延到底究竟有没有与境外势力勾结,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但政府却在这丑闻无法掩饰之后积极与国民进行了道歉,承认是他们监管不力,并将所有涉案的官员判处了重刑。
但是,这对一国来说太过丢脸的行为还是在一定程度打上了境外势力的标签,而“通敌”研究出的成果却归为了自己所有,并在宪法上赋予了这些生物所谓的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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