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衍轻笑一声, 靠着她坐下抽了杯子:“我倒的茶就这么好喝?”
江灵殊心上一颤,强作镇定地直直看向她,却又浮起千思万绪。
——相比一年前,她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也更……美丽了许多。琥珀色的眼瞳似可勾魂摄魄, 不躲不闪地望进了她的心里。
心跳得越来越快, 江灵殊不禁觉得,自己那些隐秘的心绪,将要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为稍作掩饰,她避而不答开口问道:“昨天晚上……后来的事我记不大清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又可有说什么做什么?”
“是我将你抱回来的, ”灵衍笑意更深, “你觉得自己会说什么做什么?”
“明明是我问你,你却又反过来问我。”江灵殊越发觉得心慌, 索性掀了被子下床到盆架边洗漱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沉声对她道:“衍儿,昨夜我太过欢喜故而未说……往后在宫中诸人前,你还是得唤我师姐。”
对方这句话实在让人泄气,灵衍眸中暗了暗,可转瞬便明白过来,欣喜道:“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若只我们二人时,我就可以唤你的名字?”
“明知故问。”江灵殊丢下这四个字,便要回自己殿中换好衣裳。
“不,不必去了,我已将你的衣物取了过来……”灵衍忙起身叫住她,“这是前些日子师父命人为你制好的新衣,我觉着……你一定会喜欢。”
江灵殊向那衣裳看去——只见掺着银丝的素白外衫上绣着一株红梅,花瓣飘落堆积在裙摆,掩映着赤色的中衣,浓淡相合,一如雪后殿中花圃之景。
“师父一大早便差人来说,你今日好好休息,到了晚上大宴可是有的忙累,又是上元节,又是生辰,又是庆归……”
“好,我知道了,”江灵殊在镜前坐下,“阿夏呢?”
“去厨房取午饭了。”
“午饭……”她闻言一惊,喃喃道,“我竟睡了这么久么……”
灵衍执了梳子蘸着洒了花油的清水为她梳起发来,语气中满是怜惜:“你回来得这么匆忙,当然无比疲惫,就算睡到晚上又如何?”
“我……”不知道为什么,江灵殊现在与灵衍说话时不时就会觉得好不自在,于是拿了桌上纸笔将话题扯开:“我差点儿忘了,还得写封信向凌霄派那里报个平安。”
灵衍按住她握笔的手:“今晨起来我便想到了,已帮你写了一封送了出去。”
江灵殊怔住,望了镜子许久,才垂眸轻声说了一句:“多谢,你有心了。”
“灵殊。”
“嗯?”
“我为你挽发吧。”灵衍捧起她一绺长发,放在手内顺了顺,“还是这么乌亮,一点儿都没变……”
江灵殊听出她话语中的寂寥,想到这一年未见的种种,几欲酸楚落泪:“对不起。”
“嘘——”灵衍摇了摇头,“别说这些。”
她虽然还有许多话憋在心内,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她,可眼下,她只想让她开心。
低髻梳成,江灵殊看着灵衍自白瓷瓶中随意取了一枝红梅斜斜簪入她的发中,红花衬着乌发愈加鲜艳夺目,连带着面庞也增添了几分娇美,又与衣服上的纹饰相衬,堪称点睛之笔。
她正想夸她心思细巧,忽然察觉那并非是普通的红梅,于是向镜中细细一瞧,这才发现其中端倪。
“这是……发簪?”
她难以置信地回首,只见灵衍浅笑着颔首:“是我为你亲手做的生辰之礼,喜欢么?”
江灵殊再也忍不住,就这么坐在椅上向后搂住了对方的腰,眼泪扑簌落下。灵衍一惊,有些慌乱地捧了她的脸庞为她拭泪:“昨夜便哭了好久,这会儿怎么又哭了?你要是喜欢,那就该笑出来,看你这样哭,我也难受……”说着自己也又落了泪。
“我知道,只是……”她正要解释,阿夏恰拎着食盒叩了门走进来,两人忙咳嗽了几声,眼神交汇示意,正经坐好佯装无事。
可她二人虽然无事了,阿夏却搁下食盒扑了上来,将江灵殊瞧了又瞧呜呜咽咽地道:“昨儿夜里都好仔细看看您,少宫主,您,您可真是瘦了好多……不,我不是说您原本胖……是说您本来就瘦,这下看着更瘦了……”
她这样一搅和,倒引得江灵殊和灵衍二人暗中发笑,前者劝慰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既然这样,还不快些让我用过午饭再说?”
“是是是,”阿夏又奔到桌边,一样样从食盒中取了摆到桌上,“今天全是您爱吃的,有白玉丸子汤、鱼头豆腐、翡翠虾仁、炙肉……”
“极好极好。”江灵殊光听菜名便已觉得无比饥饿,拉着灵衍坐到方案同侧,又在案下捏了捏她的手,情意流转尽在不言之中。
“凌霄派的伙食果真如此糟糕么?”灵衍忍了一忍,还是笑问了出来。
记忆中的江灵殊吃饭时向来文静端方,这会儿看着却明显有几分急切,一副许久没吃过好东西的模样。
“自然是了,要不我也不会与你在信里抱怨那么多回,”江灵殊囫囵咽下一个丸子,拍了拍心口才道,“倒也不是糟糕,只是除了清水油盐外便无其他滋味,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食欲了,好在还有个灶台……”
“那师姐可要多吃些快点补回来,如此清瘦,师父难免心疼。”灵衍说着抬手搛了个丸子,趁着侧身放入对方碗里的时机,悄悄在她耳畔补了一句,“衍儿也心疼。”
江灵殊的脸腾地一红,轻哼一声,埋头吃饭不再理她。
用完午饭,三人漱口喝茶时,江灵殊忽地想到自己辛苦背回来的那一小坛青梅酒还在包袱中,便急着打开给灵衍瞧瞧,许是太过急切多用了些力,刚一解开结,一堆干笋先滚落在了地上。
空气瞬时如凝住一般,灵衍和阿夏睁大了眼望着地上,她自是窘迫,心里忍不住抱怨静垣给自己塞了太多,面上却还得作出一番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不是在信上说了住的地方有一大片竹林么,这些笋便是从那里来的……”
“噗——”灵衍虽然掩了口,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单看这么些笋,便足可见师姐有多惦记我们,毕竟背了那么多回来,也不是件易事。”
江灵殊斜睨她一眼,抱着青瓷坛“砰”的一声搁在桌上。灵衍见她眉眼中似有些得意之色,好奇地将那坛子打开,随即赞叹道:“好清新的酒水气!”
“这是谷雨后我为你酿的青梅酒,你快品品味道如何。”江灵殊催促她,却见对方神色一滞,紧接着与阿夏相视点点头,后者便去了外间,不多时也抱了个差不多大小的坛子来。
“这是……”江灵殊疑惑地望着那坛子,灵衍则深深注视着她,眸中道不明的情愫涌动,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道:“师姐,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想到一块儿?”江灵殊皱了皱眉,忽地了然一拍手,“你也用青梅……”
“是,”灵衍咬唇忍着激动难平的情绪,“只不过你酿的是酒,我酿的是醋。”
阿夏已悄悄退出殿外,殿内只剩她们两人面对面伫立着,彼此眼中又噙了泪,久久无言。
灵衍轻叹一声,走到架前,将一排木匣坛子尽数捧了过来,一个接一个打开,一一说明道:“这是用青梅醋腌的海棠果,味道不甜腻,你应该会喜欢……这是干桂花,喝粥时撒上些便满口余香……这是盐炒杏仁……”
江灵殊握住她的双手:“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我想为你留下四时之景,我想让你高兴——”灵衍垂下头,“而且,每做成一样,便觉得又过了一个时节,离你的归期也更近……”
“这一年里,只有为你做这些事时,我才能欢喜些许。所以,这些事不仅是为你,亦是为了我自己。”
“可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你一定,一定耗去了不少工夫,还有你的手!”
江灵殊将对方的手捧起看了又看,果然见到一些细痕,心疼不已,望着她的眼神便带了三分怨。
“先前你为我做那横笛时,我就说过让你别再这样……”她的泪一滴滴落在她手上,是温热的。
灵衍微微一笑揽住她安慰:“这些是我最近制簪时落下的,不过轻轻划痕而已,又不痛。”
“那也不行!”江灵殊显见是有些微愠,倒把灵衍吓了一跳。
“我,我明明想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却丢下你一个人这么久……”她越说越伤心,渐渐蹲下了身子埋头而泣,“你还为我做了这么些事……”
灵衍闻言默然,是啊,她那时如此怨她,不也正是因为觉得她丢下了自己?
“灵殊。”
“嗯?”江灵殊抬首望向她。
灵衍与她一同蹲下,抽出帕子,一边为她拭泪一边问道:“所以,你当时为何走得那么急?”
如突然开了窍一般,江灵殊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一直都觉着,我是因为急着去拜凌霄君为师,才那样不等你醒来便匆匆而去?”
灵衍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好糊涂啊!”江灵殊更觉生气,随之一同的还有丝丝委屈,一下子站起身来回边走边道,“你当真觉得我会是那样的人?”
灵衍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
怪不得她刚开始回的那些信都那样简短,敢情她们之间竟存了这样天大的误会。江灵殊虽然气极,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将当时的情形细细说与她听。
“原来,原来你是不得已……”灵衍红了脸,歉疚道,“可是,可是你怎么也不说明白。”
“你不也没问么?”江灵殊没好气地回呛了她一句,二人幽怨地相望片刻,忽地破涕为笑起来。
“既然都说清楚了,你可还是怨我?”江灵殊拉着她坐回案前,信手拈了一颗海棠果丢入口中,惊喜道:“嗯,这滋味,可比那些甜死人的蜜饯好上太多了。”
“不怨了不怨了。”灵衍连连摇头,心上只觉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江灵殊并没有为了旁的事丢下她,知晓这点,便已足矣。
第70章 烟花
经过午后那一番闹腾, 二人心结才算是真的解开。
奇怪的是,自江灵殊回来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和相处便全然变了个样子。
——先前无论有多亲密, 看上去终究也只是师姐照顾着师妹,可现下却似乎已全无“长”与“幼”的分别……两人互相埋怨又互相安慰, 像极了话本子里时时别扭的一对情人。
这种转变实在突然,就连个过渡也没有, 她们却也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接受, 甚至可说是, 乐在其中。
这一点,江灵殊与灵衍本身皆有所察觉, 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在人前的表现亦与先前无异。
到了晚上, 凤祈宫灯火辉映,歌舞盛宴,江灵殊一一回应着诸人的问候与道贺,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还身在去年的上元节。
“殊儿,衍儿, 你们上前来。”她正出神时, 晨星挥手遣去舞姬乐伎,唤她二人。
她们对视一眼,款款走至晨星面前向她一拜,其余人也都停下了闲谈静听后续。
晨星自斟了一杯酒饮下:“你们天赋极高, 又一向勤谨, 武学上自是无可挑剔, 只是若不经一番世事,终究难成大器。为师思虑许久, 决定在衍儿今年生辰那日,让你俩下山历练。”
江灵殊与灵衍闻言皆是一惊,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狂喜——与对方游历江湖踏遍天下乃是她们心里早存下的夙愿,只是一直以来都觉着还很遥远,未曾想到竟会如此突然地达成所愿。
两人平静应下,心里却已激动得发颤,暗暗相望浅浅一笑。几位殿主早已得了消息,故而并未惊讶,至于其他弟子,自然是各有各的心思想法,年纪小些的大多羡慕不已,只当下山历练与四处玩耍是一个意思。
“还有些嘱咐,到时候我再一一与你们说。殊儿,待会儿宴毕你稍留一下。”晨星又道一句,点头示意她们归位。
晚宴终罢,众人皆散,凤鸣殿中只余婢女们来回走动和收拾碗盘时清脆碰撞之声。江灵殊静静伫立在内室书桌前,等着听对方的吩咐。
“别傻站在那里,快来让我瞧瞧,”晨星一把将她拉到眼前,神色激动地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昨天也没能好好看清楚……你在外一年,虽然离得近,可为师还是忧心得很……怎么样?你在那儿待得如何?可学了些什么?看着像是清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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