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虽然以前就与明兄称兄道弟,但若突然告诉他这是亲哥哥,实属有点吓人了。
宁洛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那绵延小雨,伸手接了几滴,又发愣。
宁洛心道:兴许是我想多了呢?明兄方才也没有明说什么,只是问了我父母的情况,给我看了他母亲的画像而已。说不定……说不定明府还有一位公子的事情,只是鬼域谣传,信不得真呢?可他方才……又为何突然叫住我,突然拿那画像给我看?他想说明什么?
沉思得入了神,宁洛撑伞的手不自觉滑了下来,雨水打在他白皙的面庞上,缓缓滑落。
他垂下了眼眸,在雨中一动不动的立着。
他心道:退一万步讲,若明诚真是我亲哥哥,那又为何……将我弃于他人……?为何明诚认出了我,明老爷却认不出来?还是……根本就不想认呢?……也是,若是想认,当年就不至于将我赠于他人,将我……抛弃。
忽的宁洛眉心一蹙,紧紧摇了摇头,心中又道:不会,又没人说明我就是那明家的二公子,我分明就是宁家的孩子,哪来这么多问题突然缠着我!
可忽的他脑海中又映出仙君初见宁纾时说的一句话:“那是你姐姐啊,好生漂亮,但怎么跟你长得不像?”
又忽的闪现刚来明府时明宇曾与他说过的:“真是有够偏心的,我作为亲弟弟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更是想起,初次见明诚时,心中不由生出的亲切感,与明诚温柔说过的话:“宁公子面善,一见便觉似曾相识。想来必是缘分使然,既如此,又何须顾及太多。”
爹娘皆是武将,却生出位书生。
偏偏这位书生,又与明府大公子一般,喜好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宁洛额前的刘海湿了,落下几滴水。
雨好像停了,他忽然感觉不到雨水拍打在他身上,是乌云散去了吗?
他微微抬眸,却见姐姐撑着一把油纸伞停在他跟前。
姐姐虽未说一句话,却满眼道着心疼与担忧。
此刻宁洛才忽然发现,从小一直仰视着的姐姐,不知从何时起,已换作是姐姐仰视着他了。
可那个撑伞的人,却不曾变过。
曾记儿时刚失双亲,宁洛被县里的一群小恶霸堵到角落奚落,扯头发、抢钱票。那是姐姐绣了三个晚上的女红才换来的钱,全被那群小恶霸抢了去。
宁洛不敢回家,蜷在角落里哭。
后来下雨了,倾盆大雨,县里家家户户关门关窗无人出行,只有姐姐撑着一把破旧还有些漏雨的伞跑来寻他。
姐姐寻了好久,衣裳和头发全都湿了,才在角落找到宁洛。
那时的宁洛就好像一只狼狈又可怜的小狗,浑身湿哒哒的,刘海遮去了大半张脸,手臂、腿上满是乌青。
宁洛依然记得,那时姐姐看他的表情,一如此时这般心疼。
可还是没免得姐姐一场骂:“你躲这干嘛!下这么大雨不知道往家跑吗?!”
宁洛又抽噎起来:“我、我钱……钱弄丢了……呜……呜呜……姐姐……姐姐对不起……”
宁纾闻言,又心疼的皱起眉头,怒吼一声:“哭什么哭!给我憋回去!!好歹是个男子汉!!”
这一声吼,宁洛猛地咬紧了下唇,上半身一抽一抽的颤抖着,泪眼婆娑的望着宁纾,硬是一点哭声都不敢出了。
宁纾把伞往他身上一甩:“拿着!”
宁洛不敢不从,乖顺的将伞紧紧握住。
宁纾转身,蹲了下来,命令道:“上来!”
宁洛乖顺的爬上她的背,她猛地发力站了起来,背着宁洛悠悠走出小巷,往家的方向去。
一个女子,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宁洛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
只是望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宁洛心中再如何乱作一团,也似寻到了一条明线,一条能牵着他走出困境的光明之线。
于是宁洛渐渐舒展了愁眉,微微勾起嘴角,抬手拿过宁纾手中的伞,又抬头望了望那伞面。
那伞尤为好看,红白相间,花瓣漫天。
这把伞,不会漏雨,不会再有雨水打湿他们的衣裳。
岁月流逝,物是人非,重要的已不再是伞,而是那个撑伞的人。
“想要成为能为姐姐撑伞的那个人”这样的想法不停回荡在宁洛脑海里,却又后知后觉,能给姐姐一把完好伞面的人,是明诚。
宁洛一时万千复杂思绪翻涌,却又全全咽下肚。
他心道:姐姐未必知道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表现得太明显的好。
于是宁洛低眸看向宁纾,温柔道:“姐姐,晚些时候,我要暂时离家,去墨城看望仙君。”
宁纾闻言,微微蹙了蹙眉,道:“为何要选雨天出行?又为何要晚些时候?雨天路滑,天黑更不好走。你夫君呢?你夫君同不同你去?”
宁洛笑笑,道:“姐姐安心,殷郎会一直陪着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宁纾抱起手臂,虽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嘴上却还是不肯松气儿:“最好不会有事儿。你可得提醒你家那位,我手上可是有他立好的字据的。若你有半点闪失,他鬼域老大的位置可不保!”
宁洛无奈笑笑:“知道啦……”
宁纾盯着他许久才挪眼,弯身拾起他扔在地上的伞,小退一步撑在了自己的头顶,然后单手叉腰,道:“行了行了,不耽误你了。这雨天路滑的,你那位夫君再厉害也得叫他小心些,你要是磕着碰着,从马背上摔下来,我定叫他好看的!”
宁洛苦苦笑着,才想说“安心”,那玄衣少年郎的声音就从雨中幽幽响起:“好,姐姐安心。”
宁洛一吓,抬头望去,伞面一扬便瞧见殷故撑着一把黑伞悠悠走来,嘴角勾着笑,满眼都是他。
不知怎的,宁洛胸口猛然一跳,眼神竟不自然的躲避起来。
宁纾转身看殷故,咧嘴笑道:“最好真叫我安心,不过真要我去坐鬼王的位置,我也乐意~”
殷故颔首轻笑,走到宁洛身旁。
宁洛见他靠近,便把手中的伞收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又递回给宁纾:“姐姐。”
宁纾望着殷故那稍稍向宁洛一侧倾斜的伞面,不由斜眼一笑,将伞接过,而后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只道:“走啦走啦,我也找我的夫君去了~”
宁纾走后,周遭又突然陷入一片安静,耳边小雨淅淅沥沥,凉风夹着一丝桂花香气。
宁洛低着头,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止于嘴边。
殷故轻轻笑着,低声问他:“小郎君再多站一会儿便能哭出来吗?”
宁洛一听,像被戳中心事一样,猛然抬头,红着脸道:“我哪有要哭!”
殷故眯眼笑笑:“小郎君方才的神情分明就是要哭了。”
是了是了,宁洛总算明白方才见着殷故时为何眼神会不自在的躲避了,全是因为不想让殷故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
可他心里却矛盾得很。
一面想把脆弱全然包裹,藏得严实,却又暗暗希望殷郎能一眼看穿,予他一个无言的拥抱,好声告诉他,“在我面前不用掩藏什么。”
宁洛以为自己幻听了,怔了一下,但方才却是真真瞧见殷故的嘴唇动了一下。他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与宁洛心中的声音同时响起,以至于宁洛尚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
下一秒,殷故便把他拥进了怀,附他耳边低声温柔的说道:“你从未被谁抛弃过,你是明府遗珠,是宁家宝贝,更是我最珍爱之人。无论你如今姓甚名谁,你依然是你,爱你之人依然爱你。”
瞬然间,宁洛鼻头一酸,泪夺眶而出。
宁洛环手紧紧扣住殷郎的后背,眉头紧紧拧作了一块。他隐忍着抽噎的声响,将所有的眼泪都拭在了殷郎胸前。
他终于开口承认:“我本不想在你面前这般狼狈的……”
殷故却垂着眉,温柔的摁着他的头往自己怀里蹭,低声道:“这并非狼狈。何况,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小郎君哭。”
宁洛闻言,撒开手,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我何时还像这般哭过?!”
殷故愣了愣,随即又勾起嘴角,晚眼笑道:“成婚后你几乎夜夜都……”
宁洛猛地将食指抵住他的唇。
好了,就多余问他。
宁洛沉沉低下头,一时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忽的他身子一暖,又被殷故独臂揽进怀里。扑鼻而来的桂花香味渐渐叫他安心。
他们在雨中拥抱了许久。
雨未停,心动不止。
第64章 镇鬼神
阴马一夜行千万里,宁洛挎着包袱,与殷故一起深夜出发,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时便到沽鹤观门前了。
宁洛下马后环顾四周,虽不是第一次来,却与以往的感触不同。
天未大亮,但来求保佑的人已经观外排起了队。
宁洛望那四面高起的楼墙,实在难以想象这里多年前是片荒芜之地。
他抬头望那牌匾,字迹清晰,显然是块新做的匾。
宁洛悄声问身旁的殷故:“殷郎,关于沽鹤观,你可知多少?”
殷故抱起手臂,道:“不多。不过小郎君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兴许我能答上一些。”
宁洛摸了摸下巴,问道:“嗯……听说是先有的沽鹤观,才有的墨城。可是真的?”
殷故摇摇头,坦诚道:“我当上鬼王时,这墨城就有了。鬼域也没有资历深到能够追溯墨城建城初期的鬼,小郎君这个问题,我恐怕是答不上来。”
宁洛无奈笑笑:“没事,就随便问问,殷郎不用放在心上。对了,殷郎,你之前说,你鬼域的眼线统统都被挡在沽鹤观外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殷故坦言道:“这观里似乎有很厉害的东西在镇邪祟,但又亦正亦邪,辨不出是什么,不过可以肯定,这观里供的绝不是八大正神之一。”
宁洛又问:“那为何你能进出沽鹤观?又为何仙君也能在沽鹤观中平安无事呢?”
殷故眉头轻蹙,沉思片刻,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答案,只得猜想道:“也许是因为我是鬼王,仙君体内中有一半人类的血液,观中供的那位觉着,一个镇不住,一个不用镇吧。”
宁洛闻言,弯眉笑了笑,说道:“殷郎是说谁镇不住?”
殷故笑道:“自然是你夫君我。”
宁洛又道:“真真镇不住?”
殷故嗤笑一声:“就算是八大正神来了都未必镇得住我,何况是里面那个不知名,不正不邪的家伙。”
宁洛看他有些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由抬袖,抿嘴轻笑起来。
殷故笑眼看他,静了片刻,又低身到他面前。
宁洛一愣,疑惑的看他,又不禁轻笑着道:“殷郎看我作甚?”
殷郎勾着嘴角,云淡风轻的又撩拨起他来:“想仔细看看,能镇住我的人长什么样子。”
宁洛瞬间红了脸,不由蹙了蹙眉头,抬手拂袖遮去半张脸,目光瞥向一旁,幽幽道:“不听了,殷郎又要开始说些不正经的话了。”
殷郎没耐住轻轻噗嗤一笑,又道:“我分明是很正经的在说话。”
宁洛感到有些无地自容,直接背过身去,嘴上念叨着:“光天化日之下,殷郎可莫要总想着调戏我。”
殷郎却道:“你是我夫人,不想着调戏你,难道想着调戏别的人?”
宁洛又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殷郎不会想着别人,但还是拿殷郎没有办法,只能抱起手臂,唉声叹气了一番。
不时,观门大开,排队的人涌了进去,不约而同的直奔陈仙君去。
宁洛远远望见仙君正坐堂中,然后便被人群淹没了。
宁洛叹声气,道:“殷郎,恐怕今日很难能跟仙君说上话了。”
殷郎笑笑:“无妨,我们自己在观中随意逛逛,晚些再和他打声招呼就好。”
也只能是如此了。
宁洛恰巧好奇那观中供的是谁,于是跨过门槛走在了最前头。
他直奔主殿,一进门便被眼前的塑像给吓住了。
只见那殿中四壁金辉,香火满堂,红烛满墙,一高约三丈的巨大铜像立于神位之上。仰头都不大能看清铜像的脸,只能看清那铜像耷拉着双臂站着,头微垂,不似寻常神像那般手上拿着法器神兵,张牙舞爪。
让人看着,不由觉着发冷。
宁洛眉头不禁轻蹙,然后迅速撤回目光。
他回头却见殷故站在殿外,神色凝重的抬头望着那铜像。
“殷郎?”
宁洛唤了他一声,他却似没听见一般无动于衷。
于是宁洛顺着他的目光再次抬头望向铜像,这一望,彻底将他吓软了腿,“啪”的一下坐到地上——这一回,宁洛无比清晰的看清了铜像的脸,只因那铜像低下了头,一双铜色无神的双眸正倒映着宁洛的肉体凡胎,嘴角正勾着诡异又渗人的微笑!
宁洛心脏剧烈跳动,剧烈到他感觉快要喘不上气。
强烈的不安和压抑感瞬间将他四肢紧紧压住,令他动弹不得。
忽然殷故迈足跨过主殿门槛,霎然间有阵风起,风不大,却瞬间将殿中所有的红烛吹灭,那香台上的香也诡异的直接被折断!
宁洛望着那整齐断作半截的香,冷汗直流,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忽然身边停住一人,那人蹲下身,一手揽着宁洛的肩,一手遮住宁洛的眼,附耳低声道:“小郎君,莫怕。”是殷郎!
宁洛耳旁响起平缓有规律的呼吸声,近得次次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气。他知道那是殷郎正在用这种方式引导他平复受惊的心跳。
宁洛努力跟着殷郎的节奏呼吸,但效果并不好。
这时恰巧有人来上香,一进殿便疑惑的发问:“咦?怎么蜡烛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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