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仙君说罢,转眼看向殷故,笑眼问道:“哎鬼兄,那是你们鬼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倻傩王最后被气到没有啊?”
殷故抱起手臂,道:“那是几千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
陈仙君眯眼笑笑,总言道:“总而言之,沽鹤观里供的是千年鬼王倻傩王,目的是为了镇住底下的那群千年恶鬼。我们道士没日没夜的接委托,就是为了让信徒点还愿香,点长明灯,给倻傩王积攒功德,累积力量,以镇此地安宁。”
宁洛问道:“那仙君此番邀我们前来,只是为了给我说明此事?”
陈仙君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此番是想请鬼兄来帮忙,直接把底下的恶鬼全给灭了。”
宁洛闻言,大惊失色:“什么??”
殷故却似已猜到般面无波澜。
陈仙君笑盈盈道:“宁洛,你看,鬼兄既能赤手空拳击败千年鬼王,又能斩冥河山千年厉鬼,这区区沽鹤观底下的恶鬼,也应不在话下的,对吧?”
宁洛立即恼了,斥声道:“仙君你在说哪门子胡话!这底下恶鬼多少?修为多少?你可知?既已早早定下倻傩王与道士共镇此地,此番举止也已延续千年,何必又要叫殷郎涉险,去打破现有的镇守之法?!”
难得见宁洛发脾气,这一声厉斥,瞬然将陈仙君与殷故都震了三震。
殷故瞳孔微缩,却又渐渐平和,紧接着暗暗泛起涟漪。
他未说话,只安静听他的小郎君言语。
陈仙君怔楞片刻后,也笑不出来了,微微颔首,解释道:“因为……此观吃功德,也吃道士阳寿……在此观做事的道士,往往命不长,至多者,也就到五十岁。我师父……今年四十五,却已白发苍苍宛如年过花甲。我想,倘若底下邪祟不除,此观依然供鬼怪,那之后的道士……”
宁洛闻言,更是恼了,咬牙切齿道:“那是你们沽鹤观的事情,是你们倻傩王的事情,是你们墨城百姓的事情!莫要强加在殷郎身上!”
陈仙君听罢,眉头一蹙,似被刀刃戳了心,一时哽咽。
宁洛也火气上了头,翻身下床,将书塞回到仙君怀中,尽凶道:“莫要再提此森·晚·等荒谬之事!你们道士的命是命,殷郎的命也是命!”
宁洛话说至此,毅然决然擦肩而去。
宁洛恼极了,头也不回的直奔观前去,路过正殿,回眸望去,见那殿中望不见头的铜像,突然火气更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竟直接踏入殿中,仰望那铜像。
他双眸坚毅,直面那铜像。
忽的那铜像在他眼前动了起来。
又如白天那般,忽的弯身低头看他,一双铜色眼眸清晰倒映着他的肉体凡胎,铜色嘴角勾起鬼魅般微笑。
赫然风起,却不是殿外起风,是那铜像后掀起风,将殿中烛火吹得摇曳不灭。
此时不同彼时,宁洛望着那座巨大铜像,竟未生出丝毫畏惧,反而感到愤怒。
宁洛自己也不知,此刻到底是在怒倻傩风流无情,还是在因为仙君做法欠妥而迁怒于倻傩。
总之,他就是生气,气极了,从小到大都未这样气恼过。
也因为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更有效的平静下怒火,他好像想找个出气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出气。
因此,他站在倻傩铜像前,只是凶凶的瞪着,半天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我不会再让殷郎涉险了。”
宁洛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余的他不也愿再去多想。
而那尊铜像,却像能听见他心声一般,忽的启唇回应他:“你区区一文弱书生,如何能镇得了那暴戾之徒。”
宁洛一惊,瞳孔一颤,张嘴回道:“你在说什么?”
倻傩铜像又道:“区区凡人,妄图操控那暴戾之徒,可笑。你如何气恼也无济于事,涉险与否,在于他,而非你。”
宁洛听罢,眉头紧锁,心中火气更盛,即刻一手拍着胸脯,柔着声音高声回道:“殷郎并非暴戾之徒,若我不愿,他必然不会执意涉险的!”
一时间,风止了,倻傩铜像也突然沉默了。
宁洛眉头轻颤,放下手。
虽然不知为何倻傩一时语塞,但经方才高声吼的那俩嗓子,心中气焰倒是消了不少。
想想也不该对仙君发火,仙君出发点是为了苍生,只是做法欠妥。仙君听劝,冷静下来好好说道理,应也是会听的。
不过是要解决沽鹤观下镇邪祟的事情,三人好好坐下来再商讨对策也不是难事。
宁洛垂下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是我不对,方才对仙君吼得太大声了,得回去给他赔个不是才好……”
突然头顶铜像发出了一声极为不解,好似千百年来未见过此等脑回路的疑惑之声:“啊??”
听铜像发声,宁洛又抬头望去,方才脸上挂着的愤恼全部烟消云散,完全又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宁洛对倻傩铜像道:“倻傩王在此镇守千年,也是辛苦了。今日白天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铜像不笑了,反而眉头挑了起来,挑成了一个极其疑惑不解的形状,欲言又止片刻,才道:“哦……哦……没事。”
宁洛闻言,眯眼笑笑,与他挥手作别道:“那您先忙,我就不打扰啦。”
倻傩铜像:“啊……这……行……”
第68章 子随父跪
宁洛才转身没走几步,便瞧见殷故的声音从黑暗中掠过,他立即小跑出殿,唤了一声:“殷郎!”
殷故闻言立即止了行进的脚步,回身循声望去,见宁洛在殿中,立即调转方向大步朝他而去。
宁洛朝他招手,还未走出殿门,殷郎就追到了跟前。
殷郎眼底尽露焦灼之色,捏着宁洛双肩,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问:“小郎君怎的跑这来了?可有哪里受伤?倻傩可有对你动手?可有伤你??”
宁洛笑笑:“没有呢。”
殷郎紧皱起眉,道:“若是有你便直说,我现在就砸了他的铜像。”
倻傩铜像:“……”
宁洛连忙摆手,无奈笑道:“没有没有,真没有,我们相谈甚欢,没有伤我分毫呢。”
殷郎闻言,眉头拧得更甚,咬牙切齿道:“相谈甚欢?如此风流之辈,有何好与之相谈的,莫不是对你施了什么迷魂术,叫你帮他说好话?”
倻傩铜像忍无可忍,终于道:“要说我坏话也背着我点吧?一定要当着面说吗??”
殷郎怒斥一声:“闭嘴!”
骤然风起,又把殿内长明灯全给吹灭了。
宁洛一吓,眼前一黑,只看得见月光下殷郎的轮廓,旁的什么也看不清。
宁洛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了,心想着得赶紧把殷郎哄好,免得他等会儿真把倻傩给拆了。
于是宁洛道:“殷郎殷郎,莫生气莫生气,我真是清醒的,不信,你好生瞧瞧我,看我身上有没有被施过法的痕迹?”
殷故的脸一片漆黑,宁洛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生瞧过,只知道殷郎比方才安静了些,许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忽的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宁洛身后传来,语气邪魅宛若鬼魅,气息轻得几乎没有,离宁洛极近,声音似仙君,却又比仙君更要鬼魅:“哎呀呀,真是难得见你这副好表情呢。怎的,不许我同他说话?怕我将他抢了去?早知道你有这一软肋,这鬼王的位置哪里还轮得到你来坐呀。”
突然宁洛被殷故一拽,翻身拽进殷故怀里,宁洛抬眸看去,隐约只瞧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几乎同殷故一般高,身段却没殷故那样壮,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漫不经心的晃着。
此人应是倻傩无疑!
宁洛觉着不对,肩上那只手劲儿忽然大了起来,紧接着殷故猛地撒手把倻傩摁在地上一阵狂揍。
宁洛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捂着嘴,颤着声音念着:“殷……殷郎,莫……莫要再打了……”
虽看不清现场情况,但凭宁洛的想象,便知状况一定十分惨烈。
倻傩一面挨揍,一面狂笑。
忽然倻傩狂吠一声:“别打了,再打底下的东西就镇不住了!”
如此,殷故的拳头才猛地滞于半空。
倻傩又浅笑了几声,敞开手臂趴在地上,说道:“我就是个虚影,你捶我有什么用?顶多觉得疼,又不能把我捶得魂飞魄散,神魂俱灭。”
殷故恼极了,宁洛甚至能清晰的听见殷故后槽牙紧咬的声音。
宁洛摸着黑,朝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殷、殷郎,消消气,莫要再打了,他方才说的不过都是些玩笑话,不要……”
忽的宁洛手心摸到殷故的头发,他高悬的心才终于稳稳放下,松了口气接着道:“不要放在心上。”
殷故没说话,倻傩却不怕死的又开口了:“哦,想起来了。我说我看你眼熟呢,好久以前好像见过你。”
宁洛愣了一愣,手中的殷故因为生气而隐隐发抖起来。
倻傩勾起嘴角,又道:“嗯……是谁?你前几世死过的时候我见过你,你来我面前报过到~哦,我想起来了,以前是个小郎中吧~你还和以前一样不识相~当时我问你殷故在哪,你张口闭口就是说‘殷故是好人’‘殷故是好人’,哈,跟刚才一模一样。我说暴戾之徒不受控,你就说殷故不是暴戾之徒。哈~重点是这个吗?重点分明就是我要说你啥也不是!不自量力心比天高,妄图……!”
倻傩的脸又被殷故狠狠砸进了地板里。
宁洛一颤,下意识将手贴上殷故的手臂,轻念一声:“殷郎……”
地上的倻傩叫嚷道:“殷故!你这条疯狗只会打架吗??”
殷故不回话,这让宁洛感到有些不安。
殷郎每次很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倻傩忽而又道:“啊~啊~殷故,真是难得看你这副表情,怎的?就因为我要了他的命,又把他扔到忘川?哈~那能怪我吗?倘若他一直乖乖配合,老实交代,哪里用受这么多苦,还不是他自找……!”
“轰”的一声,倻傩的整个脑袋直接被塞进泥土里。
宁洛心头一颤,随即苦苦笑道:“那个……倻傩王,要不还是先别说了吧……?您现在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也没记忆,只会让殷郎更生气,让您更疼不是吗……?”
土里的倻傩:“唔唔嗯嗯……唔唔嗯!!”
宁洛无奈的叹了声气,拉了拉殷故的手,柔声道:“殷郎,我知道你都是因为我才这般,但看你动气,我害怕。”
宁洛明显感觉到那人身体一怔,慢慢收回了手。
沉默片刻,那人语气愧疚,问了一声:“……吓到你了吗?”
宁洛沉吟片刻,垂下头。
其实没有很严重,但若不这么说,恐怕很难让殷郎收手,把倻傩捶疼了是小,把沽鹤观的主殿砸了是大,总不能每次来沽鹤观都弄坏些什么吧。
方才才对仙君发完脾气,还未来得及去向他赔不是,若是再弄坏什么,恐怕真的是要失去一位出生入死的好友了。
于是,宁洛思虑再三,才轻声应道:“有一点……”
闻言,殷故低头看了看倻傩,又转头看了看宁洛,最终生生咽下恼怒,伸手将宁洛抱了起来。
宁洛一愣,立即勾住殷故的脖子,好声道:“殷郎,其实不用,我还没有吓到走不动道的地步……”
殷故却没说话,微微垂着头,紧紧抱着宁洛往外去。
月光渐渐映上殷郎的脸,宁洛这才得以看清他的表情。
堂堂鬼王,垂着眼眸,蹙着眉头,眼底满是愧疚与哀伤,他未将心事宣之于口,却是叫宁洛更是心疼。
宁洛看不得他这副神情,隐隐咬了咬牙关,又将手紧紧勾了勾没脑袋贴在他的胸膛。
有过前车之鉴,宁洛回想方才所说之话,有些担心殷故是误会他在替倻傩说好话,于是轻声解释道:“殷郎莫气,我方才并不是要为倻傩王说好话……”
殷故:“……”
宁洛:“我不清楚前世之事,也不记得自己还是鬼魂时在鬼域的经历,但我知道殷郎方才动气全然是为了我。唉……殷郎啊,我觉得现在脑子乱作一团,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才好,总之你千万莫要想着我是在向着别人,我的心里一直是只向着你的。若你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向你赔不是……”
殷故语气有些急了:“小郎君为何要向我赔不是?分明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吓到了你,你为何要向我解释,为何要向我赔不是?”
宁洛愣了愣,眉头轻轻一蹙,浅浅笑道:“因为……因为我怕你误会。怕你真觉得我会被倻傩王勾了去。”
殷故轻蔑的“嘁”了一声,满脸嫌弃的说道:“他风流成性,小郎君又不是不知道,怎会被他勾了去?何况,他就是尊长相极丑的铜像,就算是单身三十年的流浪汉,也不会饿到被他勾了去。”
宁洛莫名被殷故的反应逗笑,噗嗤一声抿起嘴。
殷故见状,蹙了蹙眉,却还是无奈的微笑起来:“小郎君笑什么?”
宁洛摆摆手,笑道:“没什么,就是觉着殷郎这般怪可爱的。”
“哦,是吗?”
殷郎虽是这般回答,却好像心里高兴极了,宁洛觉着,他若是有尾巴,现在应是已经摇起来了。
殷郎一路把他抱回书阁,才把门踹开,里面的人就“咚”的一下跪在地上,俯首高声道:“宁洛!方才是我错了!是我考虑欠妥,做法欠佳,是我没有脑子,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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