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眼睛,霎那布下法阵。
爪子指陆观道。
“大人若与他分别了,可别说什么幻境女儿家,就是连妖邪都碰不上几个。逃呗,逃又没错。”
“遇到不好的,就离开。只要离开了,麻烦自然消散。这世上这么多糟心事不都是为的一个‘情’字,友人也好,亲人也罢,甚至于爱。爱喏,啧啧啧,爱才是顶顶麻烦的。”
花越青下意识看陆观道,他的狐妖媚术通过言语裹挟了斐守岁,隔出一个厚厚的屏障。
那陆观道正在屏障外,用拳头,一拳一拳敲击隔阂。
屏障里的斐守岁,双目呆滞,眼睛无神,是被蛊惑之态。
花越青以为万事大吉,哼哼笑了下:“大人,你说对不对啊,这爱啊,这情啊,多少的麻烦,就连我都困在里头了呢,大人你……”
视线落在斐守岁面上,花越青倏地不说话了,是他看到斐守岁两眼涩红,徒流一行热泪。
外头的敲击声骤停。
石头看着树,树在落泪。
狐狸看一眼石头,再看一眼树,好似就是他作怪分离了两人,才落得泪也流不尽,哭也哭不完。
花越青咽了咽,很是心虚:“神仙大人,我是按着你的法子做的,哪知道会把人弄哭……”
一滴眼泪。
啪嗒。
紧跟着,是一记重拳。
巨响,碎开了屏障一角。
花越青瞪大眼睛,他明显的感到不对劲,有敌意,是那种明晃晃的,毫不遮掩地怒视。
扭过他的狐狸脑袋。
果不其然。
屏障外,一条裂缝后,那个陆观道,正死死盯着他,好似一匹解了绳索,再无圈养的狼。
“呃……”
花越青颤颤巍巍地伸出爪子,戳了戳斐守岁,“大人?”
再看一眼,屏障又碎了一条裂缝。
“我……”花越青挠挠头,“斐大人,我说此举是有苦衷的,你信吗?”
斐守岁还在流泪。
陆观道:“……”
“……完蛋。”
花越青只好嬉皮笑脸地转向陆观道,“陆大人,我还有机会解释吗?”
“花、越、青!”
愤怒之下,又是一道裂缝。
花越青浑身一颤,白毛全部炸开:“别这么大声!斐大人还在术法里头,你想让他出不来吗?!”
“你!”
陆观道的手指嵌入屏障之中,被生生割出血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哎哟……”
花越青捂住一只眼睛,又偷看,“陆大人不知道狐妖幻术也是带刀的吗?”
“说不说。”陆观道咬牙切齿。
起一层鸡皮疙瘩,花越青双臂抱住自己搓了搓,魅术再起:“我是来助大人你的啊~”
“幻术对我没用。”
“嘁,”白狐狸飘了个白眼,“没用那我就不说了。”
“花越青。”
再叫了声,陆观道这回的声音很冷静,但那只流血的手已经扎入屏障,在一点点靠近斐守岁。
“啧啧,”花越青笑道,“执念呐~”
手停下。
“我说石头大人,你在镇妖塔里得不到的,在塔外就能了吗?”
“……少废话。”
“其实我要说的,也关乎了大人您啊。”
陆观道瞧都没瞧花越青,视线只注意着斐守岁。
花越青却自顾自念叨起来:“要是再这般拉他入局,能不能活着出来呢?如若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大人可有法子保全他?还是说像现在这般,连小狐狸的术法都破不了,只能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
“陆观道,陆澹?不,我是否该唤您一声补天石大人?”
“大人哟,你到底在做什么,这句话,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是在害他,还是在帮他?我看啊,你这无异于推他入火海,同镇妖塔时一样。”
“大人还记不记千年前的镇妖塔?那到处都是妖邪尸体,一把长剑挥开了血雾的地方。可是大人救了斐大人?大人怕早忘了,那日昏黑的天,当天兵天将赶到时,是斐大人用长剑杀妖,斩出一条血路。若非斐大人在场,我是绝无生还之可能。”
“补天石啊补天石,落入人间好茫茫,白纸一张胡乱填,却记不得前尘,心中只有……”
“补天石……”
花越青还没说完,斐守岁的声音响在了寂静里。
“什么?!”花越青猛地跳开,“你!你!没被控制?!”
声落。
随着术法消散,屏障被陆观道一拳砸碎。
在稀里哗啦的琉璃片下,陆观道却无法前进。
入目,是斐守岁冷冷的眼神,那只曾经牵过的手,擦去泪珠。
斐守岁看向花越青:“你太自信了,狐妖。”
“我、我……”
斐守岁没有管陆观道,一呼一步,只身走向圆区边上发抖的花越青:“好了,白狐狸,你快与我说说,什么镇妖塔杀妖。”
顿了下。
“还有,何为补天石。”
第149章 话本
“我……”
花越青抓住自己的狐狸尾巴,故作憨态,“不是要先救谢义山那厮吗……”
手指虚虚指向翠绿偶人。
“我知谢兄要紧,但是你不给我解释清楚,就休想在这个幻境中活下去。你的一缕残魂附在我衣袖上,我若现在宽衣解袍,用术法点燃衣角……”
斐守岁从未有过如此冰冷的表情,眼神宛如坠入了万年不化的寒冰之中,他伸手幻出一团火光,靠近了长袖。
“花越青,我再问你一次,你说还是不说。”
“我!”
花越青溜着眼睛,看到后头捂手流血的陆观道,“大人啊,你要不先关照关照他。”
斐守岁紧着眉梢,转头。
便看到陆观道猛地一颤,将手藏在身后。
“过来。”斐守岁叹息一气。
陆观道却摇头:“先问花越青!”
“噫!”白狐狸。
“他逃不了,你过来。”
陆观道抿着唇,颇有些为难。
斐守岁见此,也不顾在场的花越青,他反手拉住藏在袖中的红绳。
红绳一牵引,轻扯陆观道的脖颈。
陆观道微微往前靠,脚还粘在地面。
“不管你是石头,还是补天石,陆澹就是陆澹,与我,与谢义山、江千念、顾扁舟而言,你一直是那个小娃娃。”斐守岁伸出手,松了红绳。
红绳漂浮在两人之间,发着亮眼的光,好像微亮的夜晚,偶尔划过一颗流星。
斐守岁:“你又想远去哪里?”
陆观道看到斐守岁说完,那渐渐暗淡的视线,他的心就像有刀在刮毒,一下一下,无比的痛。
压着喉间的声儿,陆观道咽了咽苦涩,竟就低着头,似一只丧家的野犬,回到了斐守岁身边。
手上有伤,并非简单地流血,青丘狐妖之术法没有那么单纯。
斐守岁转头,手却往陆观道那儿勾了勾。
“剑。”
陆观道一滞,立马变出顾扁舟丢给他的银剑:“给。”
银剑落于斐守岁手中,他浅观剑身,笑着对准了花越青。
“照你方才之言,若没有虚词,此剑你该认得。”
银剑受了召唤,跟随着盈亮。
花越青后退身子,怯怯点头:“哪里能忘呢,这辈子下辈子都记得。”
“好,”斐守岁拉过陆观道,“先救人,狐妖之毒不可慢。”
“嗯?大人怎知?”
斐守岁转身,面见陆观道逐渐发紫的唇瓣:“我不瞎。”
“狐毒是狐毒,不过小人的毒对补天石大人来说不值一提~”
“哦?你的意思是不救?”长剑一侧,直直地冲着花越青。
花越青努努嘴:“我又没说错,不然补天石大人那还会这般冷静?”
一说再说,每一句都离不开“补天石”三字。
冷香,血,还有四周退散开的怨气。
斐守岁垂眼:“补天石也是石头,垫脚卧沙皆由他来选,你再怎么念叨也与他本身无关。”
陆观道一字一字听进心里。
“再说,明明是你有求于我,想必也知道我的墨水能藏凡人魂魄。要是我哪一天见到了北棠姑娘,将她的魂魄融于画笔之中,花越青你该如何?”
花越青嗤鼻。
“快救人!”斐守岁怒吼。
剑尖掠过狐狸毛,花越青已无处可退,身后是滚滚怨念,没有边际的黑夜,他只好起身走向陆观道。
碎嘴道:“我救还不成,别生气嘛……”
白狐狸虚弯着脊背,看到陆观道的手流血不止,手背已发白发僵,他便一步一步变大狐狸身子。
最后走至两人面前,已然长成了半人高的巨兽。
狐狸毛很飘逸,酷似黑夜打更人的一盏纸灯笼。
“手给我咯。”白纸灯笼甩甩尾巴。
陆观道很不情愿将手给他,谁知花越青这厮先是看了看,然后趁着陆观道不注意狠狠咬了上去。
狐狸尖牙扎进伤口,硬生生挤出鲜血,花越青龇牙咧嘴好不用力,仿佛在用毒牙,以毒攻毒。
斐守岁见此正要挥剑制止,白毛狐狸一档手,退开了银剑。
须臾之后。
花越青松开嘴,便是骂娘:“呸呸呸!”
见陆观道的手已止血,唇瓣也不再发紫,斐守岁就将银剑收起。
听花越青扒拉着嘴,口无遮拦:“我的天爷!活见鬼,死见不着老太奶奶!这血真够腥的!比海边渔民晒的黑布条条还要腥!”
血……
斐守岁注意陆观道,自然感触到身边比怨念还重的香。
又是这股香,在梧桐镇时救人,在海棠镇时也出手,原是炼化的补天石。
不过万年前女娲补天,究竟是留了多少石头在人间。
蛇身的女娲娘娘……
那条蛇尾,便是提醒。
但斐守岁愚钝,竟要有人将真相递上来,他才知晓。已经不再惊讶了,就算是补天石,就算是镇妖塔,斐守岁都放宽了心,既被引入了棋局,那就好好走下一步。
心思至此,斐守岁朝陆观道伸出手。
“走罢。”
花越青呸着血,笑着跟在斐守岁身旁:“咦?大人不想知道别的了?”
斐守岁冷然:“哦,依你之言,你可说?”
“哎哟!我这贱嘴!”
花越青灰溜溜地靠后,“说不得呀,说不得的。说了就要发配去极北,或是去昆仑山下,做那心中只存大义的妖仙。”
“这成仙了多寂寞,成不得,成不得,还是山野狐妖来的痛快,成不得仙,成不得……”
白狐狸一刻不停地碎碎念。
陆观道在旁自始至终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愣愣地凝望斐守岁的背影。这会儿不是他主动牵了手,是斐守岁拉住了他,仅是手腕,温热于此慢慢攀爬。
伤口在愈合,以一种极快的速度。
耳边是小孩骨蹦蹦跳跳之声。
陆观道踉跄着走到斐守岁身旁,也不管还有一只明晃晃的灯笼狐。
他道:“我本是想着出幻境告诉你。”
注意着斐守岁的表情。
“只怕你丢下我,我一人在这儿……”这儿又能怎么样呢。
陆观道煞了这句,复说:“不是骗人,不过……”
好似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干脆闭上了蠢嘴,当成个飞不起来的呆子,蔫蔫地垂下尾巴。
花越青在后嘲笑道:“这为人处世啊,最忌讳撒谎咯。”
“那怎不见你赤诚?如若不撒谎,北棠姑娘会落得如今下场?”是斐守岁。
此话了。
沉默去一石一狐。
斐守岁又说:“还不是屁颠屁颠地赎罪,还不是牵着手不肯散了。谎已说,下不为例。”
后头一句是对陆观道之言。
陆观道听了,双目一亮,头上的枯草都鲜嫩了不少。
“但是……”
但是什么?
陆观道立马收回笑脸。
“与人还需心交心,不然总有隔阂。”还是说给陆观道听。
循循善诱,谆谆教诲。
一点点拉着陆观道走出名叫镇妖塔的沼泽。
漆黑的夜,浓稠的幻境,斐守岁打头走着,身后的人儿睁大眼看他。
“明白没?”
拉了拉手,试图拉动僵着不动的魂。
斐守岁那双眸子,好似有了陆观道,却又有好似朦胧,比幻境更加混白的视线,如何才能让他清晰?
陆观道想了想,笑出一朵花来:“明白,我记在心里。”
“那便好。”
手没有松,倒是靠得很近。
花越青在后头一跳一跳,仰首张望,忍不住贫嘴:“这就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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