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定之言。
解君歪歪头:“你说法子啊?法子不在我这,在……”
举起那只装死的狐狸,解君笑着脸面。
“喏。”
“花越青?”
“然也,”
解君戳了下演技拙劣的花越青,“他能一眼看穿毒咒由来,必定知晓毒咒利弊。”
加重了声音。
解君将花越青提高,抖了抖:“别装死了。”
花越青这才大梦初醒般耷拉着嘴巴,怯怯开口:“您老是龙,我不过一只白狐狸……”
“嗯?”
“哎哟!”
被三人一瞪眼,花越青可怜巴巴地抱住自己,“我是会点术法,不过就一点点,不保证能成。”
“你定能成,”
斐守岁伸出没有受伤的手,他已经猜到解君之意,“试一试。”
“怎么大人你也……”
“嗯?”陆观道威胁似的瞪了眼花越青。
花越青两头没讨好,心里头啐了口。
嘴上还是恭维:“不过要念术法,必须得让我有人身,不然这狐狸爪子不好施展。”
三人默然。
解君摇摇头。
一树一龙看向石头。
“……好。”看在斐守岁的面子上。
陆观道极其不情愿地掐诀,为那白狐狸变出人形。
白狐狸嘟嘟嘴,爪子拍了下解君手背:“大人快放开我。”
手一松。
在白狐狸落地的那一刹那,有阵温暾之香从雾里游出,似返乡的游子,远远见到了故乡流水。
溪流潺潺,绕到花越青脚边,包裹了他从未归乡的心。
花越青轻轻愣了下,抿唇:“这才几时不见,大人的术法愈发逼真了。”
“哼。”这自是有意为之。
陆观道捻指一旋,溪流攀爬狐身。
花越青闭上眼睛,笑道:“怪道人人都爱幻术,原来这幻术真是温柔乡,温柔乡啊……”
仅是三拍手。
溪水之中的白狐狸不复存在,踏水而来的男子,顶着姑娘家的脸,却比斐守岁还高些。
花越青看了眼不说话的众人,闷哼道:“忘了自己长啥样,暂且用北棠的面皮。”
“……恶心。”
“你!”
花越青尚未炸毛,只看到解君冲他笑了下,他立马正襟危坐,预备念咒,“不过我……”
“我什么?”解君笑眯眯。
“我!我的父亲虽在草原长大,但我自出生起就被藏于青丘,未曾见到……”
突然,花越青不愿再说。
三人也知遗腹子为何意,没有多问,当是心照不宣。
谁知,沉默之中的花越青换了语调,笑看斐守岁:“不过我没想到,我此生还会再遇见大人。那时海棠镇的刀刃相向,也算得上酣畅淋漓,不负我妖孽之名。可如今,我却与大人站在同一条线后,成了正邪之中的正面。”
白狐狸闪着睫毛。
“缘分喏~”
解君若有所思地看着花越青。
花越青好似在刻意避开什么,究竟是什么……
几乎是同时,解君与斐守岁开了口。
“花越青你!”
“狐狸仔!”
一树一龙相视。
“大人先说。”斐守岁。
解君眉眼弯弯,承了好意,说道:“这缘分自是件好事,不过人走茶凉缘散之时,只有你站在原地,也未免太寂寞了。”
花越青已抬脚向前,陆观道的一缕术法牵着他。
解君又言:“这还算好的结局,若是一死一活,那才悲情。”
顿了下。
花越青于三尺之外,回话:“大人善心,小狐狸心领了。”
“……”
解君之言与斐守岁心想无差。
只见花越青开始掐诀念咒,念的是什么,斐守岁从未听闻,但总归没有燕斋花那般狠毒。
咒法在白狐狸身边开始萦绕,似草原一阵飒爽的风,吹开了绿草与山丘,闯入远远的白桦林中。
狐妖,天生的幻术师。
短暂的幻术里,他站在白桦林旁,一袭灰衣,一身铜铃,还有一张酷似北棠模糊的脸,他伸出手来,对着树、龙与石头:“大人该是猜到了,我那可笑的父亲,便是在用此术之后,暴毙而亡。”
“……?”
因术法,陆观道与花越青相连,他能清楚感知线的另一端,那本该汇聚妖力的地方,在快速消散。好似花越青顷刻间成了一抔黄沙,随手一洒,无影无踪。
陆观道欲上前拦人,却被斐守岁抓住了衣襟,生生停下。
斐守岁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旁边解君颔首。
“常年在人间行走的妖怪,不会不懂这些事理,他既然受了神的恩惠,必然在那天就知道了今日的结局,”
解君叹息一气,“哼!这也算得上恩赐?一死一活,真真有趣。世上的神仙君子,都好像死了才能了愿。为得一条性命垂怜世间,还不如不成仙成君!”
一死?
又哪来的一活?
斐守岁忍着毒咒的侵蚀,看向净白术法里的花越青。
与毒咒相比,花越青的幻术是白色的,是浆洗后涤荡的白粉末,飘在了皂角的香味里。
纯白无比的咒语慢慢在周围显现,花越青垂着眼帘,冷漠地看向燕斋花。
燕斋花的咒浑浊,那一只伸出的三寸金莲,更显得阴暗。
白狐狸笑道:“解大人说得有理,不过……”
“不过?”解君抱胸,“你是觉得自己所做不够赎罪?”
“哈哈哈!是也,是也!”
草原的风慢慢朝燕斋花而去,风中夹杂了雨后的土腥味,正一点一点吞噬毒咒的热。
燕斋花被谢义山与靛蓝围堵,终于注意到这阵秋风。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置信般,吃口问:“这咒语……是你所幻?”
花越青:“是。”
话落。
燕斋花用力一甩,长刀打开了谢蓝两人,她猛地后退稳住身形。
“怪道你在旁边嘀咕,原来真是青丘叛徒的子嗣!”燕斋花略一眼术法,“黑与白不同,你这咒意念出口就注定了结局。花越青,你甘心否?”
花越青不搭茬,只道:“蛊惑之言,于我无用。”
“嘁!”
燕斋花却不把花越青放在眼里,她转着视线,看到了后头掐诀点魂的陆观道。
笑一句:“这年头的妖怪愈发奇怪了,与除妖人为伍也罢,现在竟有仇家联手的事情。”
“联手?”
白色咒念在花越青手中游转,“我的敌对你与他们无关。”
燕斋花挑眉:“不就是占了一个老太婆的躯壳,白狐狸你的心眼忒小。”
“一个老太婆的躯壳?”
花越青的怒意激起,龇牙时嘴巴成了狐身样子,热气从嘴中吐出,他愤恨道,“那日我与北棠闹别扭,只有兰家婆子知道她去了何处。如若没有你插手,我不信北棠会跳崖!就算跳了又如何,又如何?她不会死的……她在崖底还等着我。燕斋花,这笔账,我要与你好好算算,算清了!”
言毕。
只见纯白之物冲向浑黑毒咒。
古老的文字于幻境之中蠕动,一只瘦手,一只金莲踏在文字上,好似傀儡们走动的一生。
花越青捻两指放于胸前,道出一串众人似曾相识的咒。
“父亲……”
“北棠……”
“我不因有罪而死……我不因有罪而死……对吗?”
后面的三人听到花越青所言,都不由自主地叹气。
终究是没有看清,终究是一身灰衣的白狐狸,哪怕与之真相,他也只信自己。
两咒相冲,纯白并不占上风。
甩棍的谢义山跳开三丈之远,因这咒语他无法近身。
铺天盖地的漆黑漫开来,是黑夜降临,贪玩的小孩将被吞入夜的腹中。
夜晚没有碎星,只是昏黑。看不到春天的晚上,冷风瑟瑟地吹鼓,吹冷了幻境中所有人的心。
斐守岁皱起眉头,他没想到毒咒还有如此影响。
那风儿不怕什么赤火,它带来草原的湿冷与雨季,渗入本就受伤的斐守岁心里。
斐守岁哆嗦了牙齿,他站在黑夜里,举目无亲,形影单只。
哪怕叫喊,也没有人回应。
一旁的解君不受多少影响,见渐渐失去意识的石头怀中人,她乐着提醒:“光抱着,不关心可没用。”
忽然。
走到尽头的黑夜,在斐守岁眼前褪去。
他见天的东极,黎明出现,大片的白瞬息间盖在黑夜之上,污黑的云,深红的霞光。
天上还飘来北安春与薛谭的头颅。两颗头颅在阴笑,笑得可怜又可恨。
斐守岁不喜那深宅里的人儿,他迫着自己睁眼,想要逃离毒咒的影响。
慢慢运转术法,守岁只觉手中传来一股暖流,暖流在毒咒手中抢回他的意识。
逐渐发白的天,亮了过去。
斐守岁倏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被解君握着。
赤火短暂点燃在身周,斐守岁略有些歉意。
手的主人却说:“哎呀呀,今个儿我又要认一个好孙儿了。”
“……”
守岁道谢:“有劳解大人。”
“客气什么,”解君松开手,“要谢,还不如以后路过花越青的坟茔,替他扫一扫坟头枯叶呢。”
随着解君的指引,斐守岁的视线落在了花越青身上。
那只已经开始因咒术分崩离析的白狐狸。
第168章 虫皿
白狐狸的毛发开始变脆,脆生生的好似一折就能碎裂。
解君耸耸肩:“命该如此,无论怎样都是这般结局。”
“命与局……”
斐守岁试图脱开陆观道的怀抱,那人儿却抱得更紧。陆观道的手默默握着他,斐守岁看了陆观道一眼,只好作罢,不再挣扎。
问解君:“只是这局,可有预料另一人?”
“何人?”
“顾扁舟。”斐守岁言。
“见素?他啊……”解君的目光投射在花越青身上,“都不因有罪而死。”
“什么?”
斐守岁尚未问个明白,周围的白咒开始汇聚。
白咒与黑夜交融吞噬,它们彼此啃食着对方,将对方的身躯当成了养料,将过去的墓碑从地底拽出。
剥开了皮囊,露出黑土与白骨。
斐守岁看着这一幕黑白交错,看着花越青拼尽全力,口吐鲜血。
而那燕斋花呢?
燕斋花站在黑色虚无里,毫发无伤。
斐守岁沉默了,他甚至悲观地设想,是不是就算点魂散雾,那燕斋花还能逃脱,还无法就地?
“破局之处何在?”斐守岁轻轻地问。
陆观道在旁:“点魂还差一些时间。”
一些又要是多久?
斐守岁垂眼:“解大人。”
“嗯?”
“梅花镇几月能照到金乌之光?”
“金乌?”
解君眯了眯眼,手搭在陆观道肩上,“冰天雪地的,就连街市路上都冻开了口子。那口子又深又黑,能吞下一整头病猪。你说什么时候呢?梅花镇连年大雪,却不见粮仓告急,斐径缘,你可有想过为何?”
“……百衣园?”
“是,是那个站在燕斋花背后的百衣园。”解君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慢慢踱步向前。
“那解大人的意思……百衣园无罪?”
“无罪?”冷笑一声。
解君走到了白狐狸身后,她笑眯眯地凑到了花越青耳边,既是在回答斐守岁之言,又在说给花越青听。
她道:“所有不寻常的花,不寻常的粮,必定是站在血淋淋的尸体上,剥夺了别人的存在,才有自己的富裕。”
花越青一哆嗦,不言语。
解君继续说着:“百衣园在早年间确实救济百姓,不收半分铜钱。但时间久了,里头的人马换了一批,自然有不同的行为处事。如狐狸仔所说,也就是四百年前,百衣园园内出现了第一个小孩。美其名曰丢弃的孩子,成了这一切的导火索。之后的之后,唱戏为生的百衣园,贴出了它至今都不衰败的招牌。”
“偶人戏台。”
几乎是异口同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打幻境的另一头而来。
解君似早有预料,不惊讶也不避让:“我一外人说不清楚,不如让百衣园真正的园主来解释?”
手一伸,做个请字。
解君笑着看向黑与白之间,缓缓而来的人儿。
“偶人戏台,先不被世人认可,后家家知晓。荼蘼花妖,你救人那会儿,可曾想过今日之结局?”解君。
荼蘼……
斐守岁亦是早知如此般,冷漠地看向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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