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我点魂?”
“是,”斐守岁转身,拍开了陆观道的手,“我等你点完魂,来见我。”
于是,不给陆观道机会,斐守岁抽出纸扇划开水墨的一角。
也是直直地往地面上坠。
陆观道骇了瞬,下意识要跟着斐守岁一同下去,身后却突然出现一个水墨身影,死死抱住了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是女儿家的声音。
“小娃娃,不能去!你去了,无人点魂,岂不功亏一篑!”
陆观道不听,硬生生要甩开人影,他见斐守岁落地的一瞬间,成了个戏台上的人物。
一个拿羽扇,挂长须,老生扮相的角儿。
第166章 横抱
看到此角儿,陆观道生生停了动作,斐守岁在棋局里的扮相,正是先前解君所言的诸葛孔明。
本该脱口而出的千言万语被陆观道强硬地塞回了肚中,他看着斐守岁挥扇而去,替谢义山挡下一招。
而他呆愣愣地站在墨水里,只能看,不能出手。
怨的心绪莫名其妙地漫上来,陆观道涩了喉间,将心绪强行压制,他知道自己早不是那个小孩了,他也知现在哭丧与垂泪什么用都没有。
但还是生气,气堵在胸口,烧烫了喉。
斐守岁就这样走了,为着个谢义山,很显然,没把他放在心里。
陆观道黑着脸得出个破天荒的结论,他看向那挂在他腰上,拦住他的墨水人儿,冷冰冰地说:“你的声音,我听过,你……何许人也?”
墨水人儿被陆观道盯着,打战不停:“我、我……”
陆观道甩开她:“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会留在这里继续点魂。”
听罢,墨水人儿怯怯地松了手,心有余悸:“那便好,那便好。”
可陆观道扫了她一眼。
“点魂是一回事,但你并非径缘手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话尽。
陆观道背手掐诀。
咒术落,墨水的伪装从那人儿的头颅泻下,如瀑布垂悬。
只见水波之中,是一袭红衣,一只银钗的女子。
陆观道微微睁大眼,他没想到斐守岁教的术法能成,也没设想过阻止他的是……
“……池钗花?”
池钗花被喊了姓名,连忙言:“小娃娃,你听我说,我!”
“不必了,”陆观道撇过脸,“还能是谁……”
神呗。
那个无处不在,自诩慈悲,却视天下苍生为刍狗的神。
陆观道垂眸:“这里有我在就好,你下去吧。”
“小娃娃……不,公子,你何不问问我从哪里而来?”
池钗花上前一步,银钗就晃着响,“我若下去了,也帮不到什么……”
“你从他的术法里来,”
陆观道凝视女儿家,“想必亓官麓求情时,连带了你的一份。”
下一瞬。
陆观道的冷静换成了泪眼:“求求你下去吧,你能帮到他,你替我帮帮他好吗?”
“这……”
看到陆观道的表情,池钗花心中起了些同情之心,她知晓“时过境迁”四字,自然清楚面前之人早已不是梧桐镇相遇的小娃娃了。
她笑了声,颇有些无奈:“我起初被人塞在了斐公子的术法里,他未曾察觉,自然亓官麓也没有。但现在公子要我下去,恐怕只会添乱。”
“……”
沉默。
陆观道单手掐诀加快点魂的速度,却没有把视线挪开:“那……你是何时醒的?”
“我?”池钗花知无不言,“就在刚刚,一只玉镯女子手拍醒了我,叫我拦住你,别做傻事。”
玉镯手……
陆观道垂眼,看向那一个老生,两个武生。
“所以她是仅护着我,不护其他?”
“这……”
耳边有兵刃捶打,摩擦之声。
那长剑砍断了手脚,绣花鞋落在地上,成了一缕恶臭的黑烟。
那招魂幡挡住了毒咒,散开咒念之后又冲了上去,好不潇洒。
还有墨水,在三人之间游走。明明不适合上那战场,但斐守岁还是去了,说着自己是冷漠绝情的妖,可一面对热血儿郎,斐守岁头不回地走了。
就连亓官家的都在他的身边,只剩陆观道,进退不得,永远凝望他的背影。
陆观道心中苦涩难忍,说:“这是劫难吗?”
池钗花不解,以为说的是那谢义山,便回答。
“想是谢家公子命里有这一劫。”
“不,”陆观道回过了身,“是众人之难。”
“什?”
池钗花转头,忽然她身边的灵压加大,灵压压迫着她低头,她在恍惚之中看到陆观道。
陆观道于一圈圈咒语里背手站立,挺直了脊背,肃穆了面容。
“公子?”池钗花言,“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耳边的扇、剑、魂幡还有刀的撞击声不绝。
陆观道慢慢抬眼,自下而上的狂风,吹卷了他的长发,他道:“速速点魂,我要去斐径缘身边。”
须臾。
另一边。
毒咒与浓雾纠缠。
自斐守岁来,燕斋花以一敌三,还要面对一旁花越青时不时的嘲讽,她忙得乱了长发。
黑发在空中胡乱飞舞,兵器于瞬息之间左右夹击。
但是,最让燕斋花头疼的并非谢义山与靛蓝,而是斐守岁。
斐守岁的术法绵里藏针,燕斋花一旦触碰到墨水,皮肉就犹如炙烤之痛。
又很不巧,这幻境之中,全是斐守岁的大雾,燕斋花只得藏在毒咒里回打谢义山与靛蓝。
就连花越青还会凑上来与她扯皮,说什么,一人难敌众人,是她死期将至。
花越青站在很远的地方,甩了甩狐狸尾巴,耀武扬威:“燕斋花,你很厉害吗?你打得过我们斐大人吗?哟,被按着打了吧,可怜的嘞!”
“按着打?”
听到狐狸之言,燕斋花心虽不爽,但仅是瞥了眼,“也就只有你天真烂漫些,以为我处于下风。”
听罢。
花越青立马收了笑容。
此话之后,燕斋花身周的毒咒猛地缩拢,像是挤入窄小瓷瓶的浓墨,一滴滴地坠出瓶口。
在浑浊不堪的雾气里,毒咒成了千斤重量的眼泪。
眼泪顺着燕斋花动作,一口气打开。就在空中,瞬息成锋利的冰锥,带着不怀好意的咒念,袭向三人。
斐守岁率先察觉到恶意,他一把手拉住谢义山,用自己的手臂当成盾牌,吃下一连串的毒咒。
毒咒扎入老生的臂膀,痛觉被刺醒,斐守岁身上的戏曲服装如蜕皮般撤走。
眯着眼,见那冰锤化开,化成一摊脓水逼退戏服,斐守岁知晓这一出,名曰出局。
靛蓝因是谢义山召唤,也跟着往后走。
燕斋花笑着看那变回本貌的斐守岁:“斐公子要逃到哪里去?”
斐守岁不言,被毒咒刺过的地方迅速开始泛黑,他咬唇不语。
便见谢义山与靛蓝挡在了他身前。
谢义山怒道:“娘的!有什么招数冲我来!”
“你?”
燕斋花努努嘴,“是个小娃娃都懂那‘擒贼先擒王’,谢义山你怎的不知?”
擒王……
斐守岁缓缓抬眼,他的眼睫漫出一层水雾:“你伤了我没用,上头还有个陆观道在,只要他不死,这大雾终有一朝能散了你的傀儡。”
“哦?斐公子说的陆观道,莫不是那不久前才明事理的石头精?”
燕斋花没将陆观道放在眼里,“他能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救你?”
叉腰,燕斋花捋了一把散开的发,后头的毒咒里探出两个脑袋。
一个北安春,一个薛谭。
北安春嘴里叼了一根纯白发绳,薛谭头上顶着一把木梳。
众人眼见那燕斋花接过梳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梳头,开始细细绑她那根麻花辫。
“反正都是笼中鸟,阶下囚的命,等我点唇画眉,再杀你们也不迟~”
说完,燕斋花竟就真从毒咒中拿出一盒螺子黛,在远处描眉。
谢义山看着好不生气,咬着牙传音:“狗娘养的,要是没有那层毒咒就好了!”
靛蓝颔首。
“要是毒咒散了,我还会砍不过一个傀师?!”
谢义山握紧魂幡,却将视线转在了斐守岁身上,他话语一轻,担心言,“斐兄,你这伤口……”
斐守岁摇摇头:“无碍。”
无碍?
谢义山看着斐守岁愈见发白的唇瓣,还有虚汗不停的额头,便知这毒咒凶险,定是让斐守岁万般痛苦。
而他谢家伯茶也不会再让斐守岁冲在前面。
可没了办法,没了斐守岁的大雾,谢义山与靛蓝无法靠近燕斋花。若等着燕斋花抹完胭脂,只怕会被按在地上打。
思虑至此,谢义山四处看了看,看到上头的水墨团,他犹豫两下,最终还是传音。
说了一句激将之法:“陆澹!你可听得到?”
陆观道在上驱动着术法:“何事?”
谢义山看向斐守岁,咽了咽,毕竟他刚刚才从解君口中知道斐陆两人的前尘往事,他有些害怕,就怕陆观道不受他指挥。
上头陆观道迟迟没听到后话,便问:“我在操控大雾,没有注意你们,是发生了何事?”
说着。
陆观道转过头,望向浓浓毒咒,他的视线略过一众人等,独独落在斐守岁那处。
而斐守岁,正躲在谢义山与靛蓝身后,单手掐诀抑制毒咒蔓延。
“……”
陆观道微微睁大眼。
谢义山正在此时传音,补上一句眼见为虚:“是燕斋花打伤了斐兄!这毒咒扎在斐兄身上,就怕耽误了一时半会……”
话未说完。
高高的水墨术法里,跳下一人身影。
那身影有目的地翻身,一个借力,站在了三人之前。
是陆观道。
谢义山愣住,立马破口:“你下来做什么?斐兄辛辛苦苦布阵是为了……!”
等等。
谢义山闭上嘴,他见背对着他的陆观道有些不对劲,不是陆观道?
犹豫还存在心中,一旁暂压毒咒的斐守岁开了口:“幻术。”
“……幻术!”
“是,”斐守岁虚眯着眼,看到眼前那个长高的人儿,“他懂事,会听我的话,只是幻术而已,谢兄不必担心。”
只是幻术。
斐守岁笑了下,绕过谢义山与靛蓝,手还没伸出,幻术陆观道就转过身子,接住了他。
幻术的脸面有些模糊,但仍旧用那双浓绿,毫不遮掩地将担忧倒入斐守岁的眼睛。
斐守岁尽了力气,凑到幻术陆观道耳边:“点魂阵还余一炷香的工夫,你回去吧。”
“回去?”陆观道顿了声儿。
斐守岁笑道:“是,回去。”
但幻术陆观道不说话,他毫不犹豫地将斐守岁抱在了怀里。
横抱而起。
斐守岁骇了一瞬,见自己身子突然腾空,身下的陆观道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掐诀,用手臂抵住他的脊背,念着点魂的术法。
没这般待遇的老妖怪,下意识抱紧了身侧人。他的手臂还在发痛,身侧人虽为幻术,他却能听到近在咫尺的心跳,还有扑在脸边灼热的呼吸。
斐守岁缩了缩手,心里头暗骂,传音时还是柔声:“陆澹,别任性,有这个力气不如点魂。”
“是幻术而已,抱着你不碍事,”
陆观道站在墨水术法里,看着自己变出的幻术抱着斐守岁,“嗯,有点……”
羡慕自己。
只可惜没有说出口,谢义山与靛蓝就朝着燕斋花打去,刀剑之声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最后的话头。
陆观道也干脆丢下此话,掐诀。
术法覆盖,大雾重新汇聚,幻术陆观道带着斐守岁慢慢向后靠,融入一片雾气之中。
第167章 灰衣
斐守岁无法落地,只好缩了缩身子,颇有些别扭:“你要带我去哪里?”
陆观道继续往后退。
“再往后走,就看不到谢伯茶了,”斐守岁凑上前,“嗯?你是有了什么计谋?”
斐守岁眨眼,为了让陆观道听得更清楚些,他复又说:“单人的计谋容易出纰漏,何不如与我商议。”
手攥着衣襟。
那槐花香突然沁入鼻尖,一直闭嘴不言的陆观道红了耳根,停下脚。
周边全是大雾。
陆观道为了掩藏发红的耳垂,立马转身朝虚无之地:“解大人可有良计?”
解君?
斐守岁朝那处看去,瞧见解君正站在滚滚浓雾里,手上抓着……
白狐狸?
花越青被擒了后颈,就垂着脑袋和手脚,一动也不动。
蔫了吧唧。
解君笑着回话:“我的魂魄藏得这般深,你居然还能找到,不错不错。”
陆观道严肃了视线:“大人是有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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