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稍稍矮些的拉着一个高些的,往前走。
高个子总踉跄,矮个子头也不回。
幻境在坍塌,斐守岁揶了袖子,朝荼蘼拱手。
“走好。”
或许幻境之外,是默默不语的梅花镇人。
燕斋花一死,梅花镇的信徒又何去何从?剪子剪断了谢义山的过去,又反手将所有人的过错撕碎。
斐守岁叹息一气,术法已成,他也不必紧绷神经。该好好休息了,幻境所见所知太多,他想好好窝在被褥里闭上眼,谁也不管,天掉下来也与他无关。
术法断,大雨也歇。
陆观道真身从散开的墨水团中出现,人影一移,丢下了池钗花,雨燕般飞到斐守岁旁。
斐守岁倦了脸,也懒怠唤,看雨燕试图拉住他的手,也没有反抗。
真人一来,假的术法一灭。
陆观道言:“我们出去吧!”
“等等。”
“等谁?”
斐守岁下巴点了点。
陆观道看到那个谢家伯茶孤零零地朝他们走来。
驼背走着,招魂幡拖了一路。
斐守岁瞥一眼:“解大人呢?”还有靛蓝。
谢义山灰头土脸:“师祖奶奶急匆匆走了。”
“嗯?”
点点头,伯茶也疲倦:“说是时候已到,她再不走就会惹出大祸,只好溜之大吉。还说接下来的事情不必担忧,有人替我们……”
谢义山说话的声音慢慢变轻,斐守岁看到他的眼神从疲惫到了惊讶。
在看何事?
斐守岁与陆观道一齐转过身去。
所见赤火与傀儡灰烬中,有一袭大红山茶。
红山茶背着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不知何时绕过了他们,走向荼蘼所走过的出口。
“顾兄?!”
谢义山甩了甩头,立马改口,“见素仙君!你要去哪里?”
顾扁舟并未回首,还在往前走,走向光四散的地方。
第173章 出幻
为何顾扁舟会在此?
斐守岁好不容易放松的心绪蓦地聚拢,他皱起眉,忍着手臂伤痛:“顾兄,你要去哪里?”
顾扁舟没有回答,仍旧背着尸首,徐徐前行。
一树一石一人相视,给彼此传音。
谢义山:“斐兄,莫不是幻术?”
“不是,”斐守岁细看红山茶,“是真真切切的见素。”
“那他……”谢义山的注意落在尸首上,“他身上是何许人也?”
斐守岁凝眉,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只能确定不是术法,至于是谁……”老妖怪欲言又止,心中已有人选。
便是那个不久前拥入火海的白花荼蘼。
可……为何顾扁舟会背着她?又要背去何方?
斐守岁背手:“跟上去再议吧,幻术已了,我们也必须出去。”
“有理。”
言毕。
须臾。
三人结伴跟在顾扁舟身后。许是加快速度走得近了,斐守岁率先闻到一阵飘忽的尸臭,伴随着掩盖臭味的花香。
花香很浓,厚重的香料像极了一场草草收场的丧事。
斐守岁曾经与这样的味道擦肩而过。
那是多年前在乡野田间的傍晚,一场大雨之后,他背着箱笼,撞到了出丧的队伍。依稀记得出丧的麻衣没有哭声,队伍慢悠悠地游荡,白色纸钱在麻衣手上飘啊飘,稻田的虫鸣如浓夜。
与此同时,纸钱之下,斐守岁于麻衣身上嗅到了刺鼻的香料。
是花,是木,还有苦涩的眼泪味。
此事过去很久,那样的味道还存在斐守岁心中无法消散,守岁便原路折返,去见了主人家的坟。
但,没有坟茔。
夜晚是重孝的黑衣。
斐守岁走到坟头前,他见着一个男子背起死去女子的尸体,飞奔出了树林。
大暑的风吹开夜的燥热。
明月之下,斐守岁看着被翻新的黄土,还有大开的棺木,他知道,这样的故事他不能再涉足。
而眼前,那一幕在此上演。
仿佛是历史的轮回,一次又一次让斐守岁踏入谜题。
斐守岁叹息一气,与两人言:“我猜尸首是荼蘼。”
“白荼蘼?斐兄何以见得?”
谢义山不解,“她方才不是跑出去了,怎会在顾兄身旁?”
“是如此,但什么东西能烧死一个本该成仙的妖,谢兄心中难道还没有答案?”
谢义山被点醒:“赤火?”
“是,且出去看看。”
看看那一出没有唱完的梁祝。
走上几步,碎光涌入幻术,黄土盖上一层薄薄的衣。身后的傀儡与赤火慢慢停歇。
一切寂静的地方,当再次关上窄门,所有的过去永不翻身。
斐守岁走得愈发快,他心中着急,试图看清焦尸的容颜。可还没看到什么,就被身后的陆观道拉住了手,被迫慢下步伐。
老妖怪心有不甘,与之传音:“拉我作甚。”
“冷……”
“冷?”
看一眼陆观道,这才发现人儿额前的虚汗。
汗水顺脸颊而下,浸湿了衣领。
“你……”
转头,斐守岁看向谢义山。
谢义山却像个没事人,只是浑身的伤口瘆人了些,至于冷汗,是不曾有的。但想起客栈筷子一事,斐守岁不得不重视陆观道所言。
“冷什么?”
陆观道咽了咽:“好多……”
他的视线跳过了斐守岁与顾扁舟,落在光亮之中。
光很朦胧,斐守岁无法感知光亮后的东西。
好多?
又多了什么?
斐守岁引导着话语:“是人吗?”
“不,不是……”
陆观道那只抓着斐守岁的手,越发用力,“祂们不是人,祂们穿着银甲,穿着金甲,祂们……祂们站在云里。”
“什?”
疑问尚未说出。
突然,有强光从幻境外投射。那一束光,好巧不巧落在三人之前。
斐守岁皱了皱眉,正在纳闷,一柄三尖两刃刀从光亮上空斩傀而来。
只见。
那长刀轻而易举地滑断空中新娘。
新娘们被它横斩了长辫,坠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古钟之声。而此长刀渐渐往下飞旋,一阵蓝白仙光亮得人无法睁眼。
此光此刀,普天之下只有一仙得用,斐守岁与谢义山一眼就知来者何人。
可,反应不及。
长刀仿佛感知到了视线,一个转身,直冲冲地袭向斐守岁。
斐守岁双目一黑,思绪与身躯无法协调,他哪能想到这般结局。那些断发新娘的惨样还历历在目,谁又能预料下一个轮到的是自己。
老妖怪颤了眉眼,僵住了身躯,在仙光绝对的威亚下,动弹不得。
眼看就要被夺去性命,站在一旁的半妖谢义山用力一咬牙,赤龙鲜血充斥了舌尖,他猛地撞开仙力束缚,伸出双手,推了把斐守岁。
许是龙血的抵抗。
紧接着,陆观道也抽离出仙力。
斐守岁看到这一连串的动作,话卡在吼间。而那陆观道一声不吭地拉住他,朝长刀的反方向跑。
被陆观道一扯,守岁这才逃离了威亚,他转头,惊慌再也无法藏于面具之下。
“谢伯茶!”
可那长刀,流星般,在斐守岁的眼前袭向了无法动身的谢义山。
斐守岁看到谢义山瞪大眼,脚粘在地上,却在一瞬之后,近在咫尺的距离,长刀一旋刀身,刹停在伯茶鼻梁之前。
幻境宁静如雪夜,赤火灼烧之声,黑靴踩碎黄土之声,还有谢义山脱出于口的。
“靠……”
可怜伯茶哪里还能跑,他双腿早就发软,一屁股瘫倒在地,口内喃喃:“三尖两刃刀……这是三尖两刃刀……”
长刀悬于眼前,没有远离。
顿了整整三拍,本伶牙俐齿的谢义山才颤抖着,说出话来,只道:“真君在上,我、我……”
嗖嗖的冷风灌入幻境。
谢义山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般僵着,白晃晃的幻术出口,走来一个身影。
身影发出幽幽的声音:“不必害怕。”
谢义山却不敢抬头看。
斐守岁则被陆观道拉着,还在往前跑。
那男子看到面前的谢义山与飞奔到远处的斐陆,默了片刻,简洁明了道:“二郎显圣真君不斩无罪之人,我方才已与他说清,你、树妖还有石精,都完完整整地出来吧。”
听罢。
谢义山明显没得选,他微微抬头,见长刀还在,立马俯身跪地。
“……”男子再一次沉默。
幻境陷入奇怪的氛围。
直至顾扁舟背着荼蘼尸首走出了幻境,那男子才开口:“谢伯茶,你见过我,抬起头来。”
远处边跑边回头的陆观道:“他……?”
斐守岁的视线聚在长刀上,墨发凌乱中,说一句:“我们回去。”
“现在?”
陆观道拉住斐守岁,焦急道,“不成!那武器还在,它带了敌意,你不能去!”
“就方才之形势,你觉得我们躲在这儿能逃得掉吗?走罢。”
斐守岁不等陆观道,便回身要走,可刚抬脚一步,长刀就扭转了身躯,冲着两人。
此时,谢义山已起身。
斐守岁立马停下步伐,将陆观道挡在了身后。
他见长刀外,陌生男子一袭白衣,半束发,于仙光斑驳下,看着他与陆观道。
男子长身鹤立,眉眼淡然如茶。
思绪重新被斐守岁捡起,他快速寻找着众仙家的姓名尊号。何人能与二郎真君说得上话?何人会来此救谢义山?何人……何许人……与赤龙解君有关?
回忆似清风,穿梭过斐守岁的头颅,他一不做二不休,带着陆观道一起拱手作揖与男子:“神君大人。”
男子:“虚礼。”
猜对了。
斐守岁抬眸:“不知大人……”
“与你无关。”
被堵了话术,斐守岁即刻闭上嘴,他知道,有时候话绝于口,还能免去灾祸。
果然,三尖两刃刀没有动手。
斐守岁低眉顺眼,带着陆观道往前,却在将要走到之际,听男子与他传音:“此后天庭你小心为妙,如若与那群仙家硬碰硬,必定有去无回。”
天庭……
斐守岁更加笃定了来者姓名,拱手与男子:“多谢神君。”
“勿谢,还有,”见男子扶起腿软的谢义山,大声言,“今日这谢家后人我带走了。”
与谁说话?
斐守岁警惕四周。
男子又说:“我有王母令,诸位还不信吗?”
话了。
幻境在眨眼间往后褪去,如破天的黎明,白昼敲碎了黑夜的低语。
一阵寒风鼓过。
斐守岁看到荼蘼幻术之外,那本该大雪纷飞的梅花镇上空,没有一片纯白。
入目,金光透过,所见是手持兵器,身着盔甲的天兵天将,他们于层云之间,俯瞰梅花镇。
还有那位站在一众将士前,三只眼睛,身旁有细犬的二郎真君。
三尖两刃刀见了主人,立马旋转身姿,飞回真君身边。
斐守岁哑了话头,活了这么个千年,他是头一回见到天兵天将。这些在天上当差的神仙,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他用画笔点化凡人冤魂?可先前幻境里,神早已告诉他无碍……无碍……
原是如此。
心中巨石缓缓下落。
斐守岁不自知地叹出一气,他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天界众神。
因离得太远,神仙们的面貌模糊不清,依稀在前排,斐守岁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个手持琵琶,一个执剑怒目,还有持蛇的金甲与握伞的天王。
真的来了,而他的幻术何以敌对。
斐守岁轻笑一声,传音谢义山:“谢兄,保重。”
那谢义山早说不出话来,惊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阵仗。
“这是……这是……”
“不是为你而来。”男子瞥一眼顾扁舟。
见素?
斐守岁联想到了所谓“渡劫”二字。
“莫不是什么轮回劫难。”
“这世上哪有什么轮回……”
说着,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木制的漆黑令牌:“诸位若不信,大可拿去细看。”
令牌上刻有复杂铭文,斐守岁隐约察觉到上面的一丝仙力,还有少之又少的狐妖之气。
狐妖并非花越青。
但,那群天兵天将无人动身。
男子看着云层,冷哼一声。
有一着红衣的仙君站了出来,他扫了眼男子与谢义山,笑道:“此事本就与谢家小娃娃无关,孟章,你带去便可。”
谢义山这才想起要解释:“斐兄,海棠镇那会儿,我被师祖奶奶带去疗伤的山头,正是这位孟章神君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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