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般。”
斐守岁早猜个七七八八。
便看到红衣仙君抬手做一请字:“但你不可阻拦我等处置见素,还有……”
眯了眯眼。
千万双仙的眼睛,一下汇聚到斐守岁与陆观道身上。
“还有镇妖塔守牢人。”
第174章 荒诞
话语穿过层层棉云,落在斐守岁头上,轻飘飘的,好似不起眼的一卷落叶。
斐守岁受了那几个大字,也没有畏惧,仍旧望向说话的红衣。
红衣看渺小如芝麻的斐守岁,笑了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见素。”
见素……
顾扁舟站在斐守岁与陆观道之前,背上的焦尸在仙法中一点点消散,而他低着头,看不清是何表情。
悲伤?
亦或者是……沉默。
不知为何,斐守岁有些遗忘顾扁舟调侃说笑的样子。那有些弯曲的背影,好似在告诉斐守岁,这时候的顾扁舟定是伤感,定是痛苦。
痛苦什么?
有阵冷风从尚在喘息的幻境中吹出,吹扁了斐守岁的长袍。
一片白茫茫的光里,就见到顾扁舟缓缓下跪。跪得很轻很轻,轻到风儿能把他卷走,卷起衣袖三两。
众神不语,似静夜。
顾扁舟开了口:“孟章神君,烦请您先带伯茶走吧。”
孟章不语。
“毕竟我是他先人,如此审判,有失了颜面,”顾扁舟咳嗽几声,“也是我害了他,还有道门……”
“那你当时就该回去一趟,何必了现在。”
孟章翻看着西王母令,瞥见斐守岁。
那眼神略过,似乎话里有话。
斐守岁与之对视,看到孟章垂了眼帘,转身便拉起谢义山:“走了,解竹元还等着你赏雪吃茶。”
“不是!神君大人!你等等!”
谢义山踉跄几步,试图冲着斐守岁说什么。
孟章冷不丁地封了他的嘴巴,只传音:“想要救树妖就乖乖听话,天庭不是你能闯的。”
谢义山睁大眼,而斐守岁与陆观道正朝着他拱手作揖。
“谢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谢义山慌乱了表情,他试着给斐守岁传音,却使不出术法,变不了咒念,只得一个劲地冲着孟章比画。
看着面前眼花缭乱的手势,孟章略有不爽:“别发疯。”
嗯???
“这么多仙家在,你是什么大拿,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私语,”孟章冷冷地传言,“江幸与雪狼一族还等着,快些回去,好做打算。”
江千念??
这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谢义山就差没把“为什么”嵌在眼里,可他又不好意思抓那孟章神君的衣袖。结果,话也说不出,哼也哼不了,稀里糊涂地就上了马车。
孟章终于把谢义山安顿好,转身与那天兵天将:“诸位,若还不信,大可派人去昆仑对峙。”
本就安静的天兵,响出一句。
“神君为何偏袒这个无亲无故的小儿!”
是那正儿八经的北方多闻天王。
孟章揣着手,坐在马车前头:“只是为王母办事,别无其他。”
王母……
解十青……
斐守岁紧紧地捏住手中令牌,就在刚刚,孟章拽着谢义山上马车的那一刻,一股灵力塞给了他这个东西。
这分明是王母令。
那孟章神君是何用意?
斐守岁的手指摩挲着令牌,他知道能在天兵天将面前做手脚的并非寻常神仙,况且二郎神还站在众仙之中。
感知着令牌的灵力,斐守岁的指腹轻划过令牌的凹凸印记,浑厚、深沉的力量好似在安抚守岁的心识。
莫不是保命?
马车声渐渐,没了谢义山的聒噪,这梅花镇顿时少了生气,只剩了冬日的冷。
趁着众仙家谈论王母令,斐守岁打量起周围。
在百衣园前。
梅花镇。
没有一个活人。
明明百衣园地处繁华,却不见任何行人踪迹。
空荡荡的街市,低垂摆的旗帜,金乌白色的冷光,暖不了一块石砖。
那冒着热气的肉包,那滚着沸水的铜炉,还有吃剩了一半的面条,静止着。面挂在筷子上,就像是一瞬间,梅花镇人被判有罪,去了阿鼻地狱。
斐守岁垂眸。
天上红衣开了口:“槐树妖,你在寻这镇中人?”
斐守岁立马带着陆观道一起半跪,谦卑言:“小妖不敢。”
“无妨,不如就让你看看现在的梅花镇,”红衣又与顾扁舟说,“见素你也抬头,瞧瞧如今之局面,是何模样。”
说完。
红衣拍了拍手。
灰色的天开启了时间,吐下一地鹅毛大雪。
只见,本该暂停的梅花镇,顿时有了人声。
肉包被递了出去,铜炉被人拿起,那还有半碗素面的桌前,有一双筷子搅和着。
吃面的口内嫌弃道:“这天儿真冷,虽说是年三十,但上菜才多久,面条都冻住了!”
“可不是嘛,今个儿不知怎么的,格外寒战,就好像老天爷在生气哩!”卖肉包的数着铜钱,搭了茬。
“天冷些就冷些,别遇上十几年前的事就好了。”
“哎哟!”
听此言,数钱的立马跳起来,“你少说晦气话!今晚就要点炮竹,赶年兽了,可盼些好的吧!”
“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
吃面条的开始吸溜。
但斐守岁在两人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
那开蒸屉点铜钱的手白骨森森。
那吃面条的人没有皮肉,面条在牙齿里上下碾压,随意剁了剁,便顺着空荡荡的胸,耷拉在腿骨之间。
还有路过买完菜的大娘,一身厚衣包裹了白骨,好是瘆人。
本该热闹,有生机的长街,除了白骨,什么都没有。
买卖的声音围绕着斐守岁,斐守岁从未见过这样的城,他猛地意识到一事。
脱口而出:“幻术……”
与海棠镇一样,但此处更为精妙。
先前嘲笑谢义山小胳膊小腿的白骨大娘,直愣愣地走过斐守岁身侧。
说道:“也不知这大院子以后要做什么,荒废着多可惜啊。”
大院子?
斐守岁猛地转头,闯入他眼里的是一残破、挂满蜘蛛网的老宅。
老宅有了年岁,摇摇欲坠地坐在街市最中心的位置。白雪垒在老宅屋檐上,压弯了砖瓦,有三两白骨稚童飞奔而过。
笑着闹腾:“这儿分明没人,你这个骗子!”
“呸呸呸!我才没有骗人,昨夜从柳家伯伯那里出来,就听到里头有唱戏的声音!”
“唱的什么?”
“唔……”
小白骨停下脚,站在破旧老宅门口,他歪歪头,透过了斐守岁惊讶的眼神,捻了两指,唱道,“你为何呆呆地不与我搭话……”
“我为你陪尽笑脸,你为何呆呆地不与我讲话呢……”
“万福,万福啊……”
“这……”
斐守岁哑了声嗓。
红衣笑对顾扁舟与他:“这就是梅花镇本来的模样。”
话落。
打街前头,跑来一个男子。
睁眼看,那人大腹便便,却肉身完好。
“哎哟,殷县令,您怎么来这儿了?”大娘笑道。
殷?
斐守岁见殷朝老宅跑来,这般体态,滑稽满面。
陆观道却在旁纳闷:“先前他长这样?”
不。
斐守岁摇头。
先前初入梅花镇时,殷县令并未长得如此肥硕。而眼下的他,犹如一只从猪圈里偷跑的黑猪,但若说胖,又并非如此。
是神态。
斐守岁低眼,看着殷摔倒在老宅阶梯之前。
殷直面扑入雪里,他哼哧着鼻子,白骨手掌扒拉一把阶上白雪:“为什么、为什么不放我进去!女儿,我的女儿,我养你这般大,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女儿?
是殷姑娘。
“呜呜呜……”
殷摔断了腿骨,侧躺在雪地里,他蜷缩起身子,“怎么办,怎么办啊,没有了粮,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斐守岁记起殷姑娘所言的饥荒。
大雪飘飘下,殷还在哭。
好些个梅花镇的人聚在了老宅前,他们窸窸窣窣地交谈,窃语着殷的惨样。
说什么:“这不是县令大人?”
“唉,又在发痴病了。”
“毕竟前些天,那殷大姑娘的坟被人给刨了……”
“哎哟!你别提这事,这是说不得的!”
“哦哦,说不得,说不得……”
可渐渐地,人群就散开了。
雪花掩盖了痕迹。
街市还是那样的热闹,卖狼皮的,卖白菜帮子的,人来人往唯独绕开了殷。
殷就像路中裂开的大口子,谁人见了都要绕开,避之不及。
斐守岁沉默。
顾扁舟也没有说话。
红衣仙人便一挥手,白骨与黑猪重新消失在梅花镇里。
大雪停歇,死亡笼罩在梅花镇上空。除了蜡梅艳得滴血,其余所有颜色都成了灰白。
斐守岁再一次低下头,听候神明审判。
良久。
有古钟般的声音响在三人头顶。
那声儿道:“见素,你可知罪。”
罪?
顾扁舟回:“哼,愧对百姓苍生,自是有罪。”
哗然。
红衣马上打起掩护,道:“见素,你罪不在此。”
“罪不在此?难不成我的罪是儿女私情?”
顾扁舟缓缓抬眸,“难道一个好笑的情劫,就要将梅花镇所有人的性命掩去吗!你们给自己安排的所谓劫难,就是祸害黎民百姓,祸害天下太平,对吗!”
却听寂静之中,二郎显圣真君轻笑一声。
顾扁舟续道:“如若没有神仙劫数,天下苍生就不会如此痛苦……”
“见素你……”
红衣面有难色,看向二郎神。
二郎神笑着收了长刀,并不言语。
“你们如此大动干戈,是想要做什么?为了收服这一镇的鬼怪,还是为了充实自家后山的侍卫!”顾扁舟冷哼,“可惜了,可惜了,她们一个都没有活……一个都没活下来……”
说着,焦尸渐渐散开,散成了灰白之中浓厚的黑。
顾扁舟低垂眼眉,眼中有了水光:“要是活下来就好了,要是活着,说不定捡了性命,还能承了仙光……可……”
可?
斐守岁余光瞥见顾扁舟站起了身,焦尸随着动作愈发碎裂。
清脆的,宛如一朵枯萎的花。
顾扁舟惨笑一声:“可她们,没让你们得逞,不是吗?”
安静。
太安静了。
顾扁舟的惨笑便在空中蔓延:“哈哈哈!好啊,好啊,得道成仙说得如此美妙。长生不老,说得这般让人艳羡。但这千年的枷锁,又有谁耐得住。”
视线一转。
顾扁舟松开了手。
松手之后,焦尸没了仙力,被风吹散在他身后。
哗啦啦的声音,好似吹开的不是尸首,而是女子的裙摆。裙摆在雪地里旋啊旋,本就不该如此纯白的她,被世人描绘成了雪莲。
在高原之中,要有五彩的绳,要有铜质的铃,要有写满经文的白布,才显得不那么寂寞,但她,只有白色。
但梅花镇,只有死亡。
顾扁舟背着手,抓不住一把灰黑。
“我在人间的事情还没做完,百衣园几百条孩童的性命还没有着落,我……”顾扁舟看着灰色苍穹,“我还不能回到天上。”
第175章 入局
“你们心里的算盘,自己给自己打去吧!”
顾扁舟一身赤红,与白雪之中挺直脊背,“我知道历劫失败的下场,不需要你们给我解释,这下场……本就是我应得的。”
斐守岁看着顾扁舟拍了拍衣袖,拍去袖上尘埃。
“不就是世世痴傻行为乖张,不就是世世乞讨一身污糟,对你们干净衣裳的惩罚,不过人世间最寻常的东西。”
顾扁舟看了眼众仙,“华彩琉璃色,就这般舍弃不了吗?”
见他甩袖转身,面朝了斐守岁与老宅。
又道:“这一回的念想,我替你实现好了,荼蘼。”
话音刚落。
那灰白的天,裂开一个口子。
五光十色的彩云从天而降,降在了众仙之中。
审判开始了。
顾扁舟却不急不忙。
彩色的云里长出了漆黑锁链。锁链窜梭过仙光,一条一条扎入梅花镇的土地。
泥土是腥臭的,有冷的白雪混合臭味,溢在鼻腔。
黑色锁链有目的飞向顾扁舟,顾扁舟背对着它,没有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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