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快没了力气,视线在模糊,在变白,陆观道在他眼前一点点散开了身影。
红衣察觉道:“你伤得好重。”
“大人亲眼见我被锁链……咳咳咳……被锁链穿透了筋脉……”
“是。”
“但我比……见素好些不是吗?”
“你还关心他?你若是记起先前,怕是厌恶他还来不及。”
“……厌恶?”
斐守岁抬起头,眉心痣因受伤而红得滴血,他虚弱道,“大人是说见素仙君带我上天庭,后我被迫困于镇妖塔一事吗?”
“你……记起来了?”红衣蹲下.身。
“不,”斐守岁摇了摇头,“我没有记起什么,我只是猜到……”
对视了红衣的眼眸,斐守岁笑了下,煞白的脸衬托鲜血更加艳丽。
“猜到?”
“猜到些被掩藏的过去。”
红衣沉默。
斐守岁又言:“就像我手腕上的红绳,我也猜到了大人您的身份。”
“哦?”
红衣看到那绳子,“说来听听。”
“月下红娘,不是?”
“……是,我换了个皮囊你竟也能猜出。”
“不是皮囊,是态度,”斐守岁咳嗽几声,“先前在梅花镇,是大人打头说话,也是大人束缚了陆观道。”
“你发现了。”
“对,要不是有大人的阵法,只怕那厮早扑上来捉住了链条……哪还会乖乖地跪在原地……”
“若我说没有呢?”
“不,”斐守岁轻笑,“我了解他。”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阵法能被你发现,其他仙家又何曾察觉不了?那北方多闻天王本就对你有所偏见,他为何不当场拆穿?”
斐守岁默了片刻。
言:“二郎显圣真君。”
“……与他何干。”
“还有四象青龙,孟章神君。”
“……”
斐守岁没听到红衣回话,继续说着:“这一切该是从海棠镇就开始了,不过那会儿我沉在幻境之中,没有亲眼看到,我想……我想带走谢伯茶的不止有解大人,那时候应该还有个人,不,是神才对。”
“你与我说说,是谁?”
“是今日来接谢伯茶的那位。”
红衣仙人勾唇笑了:“怪道竹元与我说,你是顶顶聪明的。”
解竹元……
斐守岁垂着脑袋:“不,我实在愚钝,不然怎会入局……”
“你不入局,局自会来找你,”红衣的手撑住了斐守岁的脸颊,“你受苦了。”
斐守岁撇过头:“……大人,我是槐树,不吉利。”
“世人说你,你便也信了。”
“百口莫辩,不如自担后果。”
红衣叹息一气,挥了挥手,遣散了在旁监视的天兵。
斐守岁倾听盔甲碰撞之声,直到台上只剩他与红衣时,他才开口:“大人有事吩咐?”
“是,”红衣笑道,“唤我月老吧,孩子。”
说着。
月上君施法,让斐守岁的束缚松了些。
斐守岁察觉到:“大人不怕……”
“怕什么。”
“牵连。”
“哼,”
月上君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这群小辈偏要捉弄我亲手牵的红线,他们决定的那一刻就该知道不讨我喜欢。”
红线……
听到此言,斐守岁终是确定了心中所想,他再也坚持不了,阖上眼帘。
那冰凉的,带着花香的药抹在了斐守岁的手腕处。
斐守岁的手腕皙白,锁链横穿处红肿得显眼。
月上君却还在说:“当年见素带你来天庭任职的时候,我明明劝过了,他不听,你也不听。现在倒好,千年前的因果吃得牙都碎了,你自己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多谢大人……”斐守岁迷糊着回话。
“还谢我?”月上君换了一种伤药,“你渡完此劫,最该登门道谢的是竹元!”
渡劫……
斐守岁逼着自己清醒:“大人,我……”
“嗯?”
月上君正好俯身,对视上斐守岁灰白的眸子。
“我自会道谢,只是顾……不,见素仙君他……怎样了?”
“你!唉,他啊,”
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月上君扯开了话,“解竹元那小子提前找了树妖专用的药材来给我,说什么到时候定有用处。我起初没有放在心上,但昨夜收到了王母座下狐妖的亲笔信,这才去司命那儿问到了你的事,便连忙做了药膏,你……”
看到斐守岁一双泛红的眼。
月上君皱眉:“他还能有什么事!”
“那便好。”
“见素他……”
月上君为给斐守岁治疗腿伤,撩袖半跪,正欲言,看到斐守岁脚踝上挂着的玉镯,“这个镯子?”
“镯子?”
斐守岁自出生起就有一对玉镯,他言,“莫不是与神仙君子有关?”
“不,”月上君的语气缓和不少,听他笑道,“不愧是我亲手牵的红线!”
“……”?
斐守岁不解。
月上君笑说:“看来用不了多久,石精就会来唱戏了。”
“我……”
“你担心见素做什么,他眼下回到了凡间,替小娃娃们申冤去了。”
“可他?”
“他是被锁链重伤了心肺,但他又执意要去,且为了百姓也无可厚非,便让他去了。等处理好陈年旧事,他渡劫失败的下场一个都不会少。”
“世世痴傻行为乖张,世世乞讨一身污糟……吗。”
“唉!因为他欠了姑娘家情意,所以才有这般结局。那也是我牵的线,起初我就知道是段没有果的爱,可何曾想到这般发展!”
月上君掐诀施法,给斐守岁。
“这是?”
“给你抹了药,但不能被发现。”
看到伤口在术法的伪装下慢慢愈合。
斐守岁垂眸,他被锁链困在台上,无法动身:“小妖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别说什么报答,”月上君断了斐守岁的话,“都说了,你该谢谢竹元。”
“也不必谢她。”
一个熟悉的身影打旁边走来。
斐守岁抬头去看,乃是梅花镇带走谢义山的孟章神君。
孟章朝月上君拱手,月上君略有不悦。
“怎么就不能谢了!”
“是她徒弟的一卦,才有今日之局面,”孟章与月上君言,“不然何须扯上他们。”
“那你来作甚?”月上君。
“我……来受罚。”
第178章 春雨
“你也知道不该在天兵天将前耍威风。”
“是。”
月上君叹息一气,转念与斐守岁:“径缘你看看,他嘴上说着不该如何,但还是急匆匆地救走了,现在跑来领罚,你说傻不傻!”
“……”孟章。
斐守岁见着孟章欲言又止的样子,也猜到了月上君在众仙之中的形象。
但月上君是仙人,与他一个妖邪无关。
于是斐守岁弯腰,轻轻往前:“多谢神君。”
孟章眯了眯眼:“围炉煮雪,只差你与石精了。”
是在说谢义山与江千念。
斐守岁知晓,回道:“是小妖好命。”
“你……”
孟章欲言又止,但不再说出心中所想,见他甩袖转身,撂下一句,“凡间新年将至,要团圆,且趁早。”
接下此话,斐守岁抬眸。
“大人明明不说轮回,却在牵着……”
话没完,月上君捂住了斐守岁的嘴。
眼神暗示,休要再说下去。
斐守岁立马黯淡了目光。
那本远走的孟章,回过身来:“这辈子不争,下辈子也不会争。”
“……”斐守岁。
月上君在旁叹息:“你惹他做什么?”
“并未,是先前神君与我说过一句话。”
“他?”
“是,神君言‘这世上哪有什么轮回’。”
月上君听罢,轻笑道:“汝之今生,吾之未来。吾之今生,汝之前尘。”
斐守岁垂了头:“今生,前尘……”
“罢了,你还是管着自己为好,休要将他的酸言酸语听进去,”月上君掐诀替斐守岁疗伤道,“等过凡间半个时辰,会有仙子前来读你的‘罪状’,你且闭上耳朵认下。”
“认下?”
“要是不认,只能像见素那般,你愿意吗?”
“不……”
斐守岁看着月上君白色的长发,他从发梢而上,看到月上君的眼眸。
眼眸没有期盼,是命中注定的凝视。
守岁冲着那双眼睛,抿唇说道:“我会认下。”
“乖孩子。”
月上君的手正要触碰斐守岁,斐守岁却言。
“‘拔剑自刎,玉碎瓦全’的戏码,我想天庭早看腻了。”
“嗯?”
月上君的指腹划过斐守岁脸颊,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守岁后颈。
斐守岁被迫仰首:“可若是‘假作真戏,逃之夭夭’呢?”
月上君的手用力了些。
斐守岁知道自己在赌,便赌着面前仙人是否有那诡谲之心。
但手迟迟没有掐紧,话也迟迟没有回。
月上君略为复杂地看着斐守岁,极轻极轻地一句:“你早这样做了。”
“?!”
斐守岁看到月上君松了手,看到飘飘的彩云刹那间聚拢在他眼前。
那一层层七彩的棉云在他的视线里渐渐灰暗。
月上君提袍走远之时,斐守岁的视线完全暗淡了。
仙……?!
突然。
斐守岁哑了嗓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代替了他想说的话。
仙官大人……你……
只能猜想是被月上君封住了五识。
仅在瞬间之后,斐守岁连彩云都看不到了,什么都感触不及。
这是要……要逼他认罪?!
一个想法穿过斐守岁的心识。
斐守岁咬牙,他拼尽全力扬起脖子,试图透过闷重的布,去唤神明不可存在的偏心。
可神明走去哪里,他都不知。
不甘一下子从心中蔓延,斐守岁吃力地想要转动身子,却发现手腕与脚腕处又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枷锁。
“原来……”
斐守岁在心中冷笑一声,“原来那‘天地不仁’是真真切切的,所有暖色都是谎话,所有的生门都被人堵死了!”
守岁颤着沙哑的嗓音,他没有这般动气过,他以为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以为没有死局,尚有回旋余地。
手腕的伤口在愈合,他知道。
但愈合之后呢?
斐守岁咬牙:“这让世人如何斗得过天,这让见素如何……如何……”
还有那个陆观道。
他又如何在铜镜里,在红绳的另一端,好好活着。
气恼与悲观充斥着斐守岁眼前无尽的黑夜,他知道心中那点子计谋早被神看穿了,可他还是不甘心。
第一回,无法掩藏的心绪漫开,成了高台上一滴又一滴的眼泪。
泪水在失焦的灰白眼眸里汇聚,慢慢滑落。
慢慢的。
从天而降,落在人间万亩的良田。
陆观道着一黑衣于良田边的竹林里行走,天突然下起了雨,明明前一刻还是朗朗晴空。
“这雨来的蹊跷,”陆观道按了按帷帽,“是有何变数?”
前头的黑牙看了眼天,耸耸肩:“有妖哭了。”
“妖?!”陆观道立马抓住黑牙的手,“是斐径缘?”
“哎哟!”
黑牙嫌弃地甩开,“天上这么多妖,我哪知道是槐树还是柳树?你别瞎操心。”
“我……”
“你怎么了?”一直在陆观道肩上的钗花纸偶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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