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想了想:“你额头上也有,要摸摸自己的。”
“不要。”陆观道不以为然。
“为何?”
“因为你是。”
斐守岁眉头抽了抽,转念就单手掐诀隐去了他的眉心痣。
“为什么!不好看吗?”
“嗯,不好看,”斐守岁撇开话,嘱托道,“等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要开口说话,明白吗。”
小孩还盯着斐守岁的眉心。
“要是谢伯茶叫你说话,你就开口。”
斐守岁加重了语调,他才注意过来,点头如捣蒜。
陆观道笑嘻嘻地抱住斐守岁的脖子。斐守岁本想避开,但转念一想也就算了,只当陆观道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那个小孩凑在斐守岁,蹭了蹭:“长大了,你还会抱我吗?”
斐守岁推门的手一停,屋外的光照亮他身上的小孩。沐在晨曦里,好似发着光的宝玉。
老妖怪笑道:“那时候我就抱不动了。”
“那换我抱你!”小孩直起身子,比划着,“等你老了,我就抱着你走!”
“……”
斐守岁不作答,走入游廊之下。
……
过竹林。
北棠娘子院外。
还未到门口,就闻一阵香灰的味道。来来往往的丫鬟婢子无不低头碎步,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只顾端好手上的物件。
斐守岁瞥了眼,见着其中一个丫鬟拿的是一对红烛。
想必法事已经开始。
老妖怪抬脚踏入院门,听铜铃铮铮作响,又有好几个女孩子双手举过头顶,弯腰弓背从他身边来回。端的是铜炉一只,一壶烈酒,还有烧到一半的三炷香。
香未烧完就断了?
斐守岁正纳闷,后头的石板路又急匆匆走来两个小厮。
小厮一前一后扛着一个大木箱子,箱子上盖了一块染大红的纸。两小厮走得极快,嘴巴也不合上,着急道:“道长,让一让!让一让!”
老妖怪侧身让了路。
打量着红纸下未被盖严实的东西。一阵秋风瑟瑟打响,掀开红纸,便见到一尊玉像。
玉像手持净瓶,捻兰花指而立。
仅是一眼,斐守岁就知道是南海观音大士的像。
让老妖怪想不通,为何需要佛像。
前头的院子虽安静,但总透露出诡异的摩擦声。
为妖听识敏锐。斐守岁摒弃杂念,边走边注意动静。
有小妖而言:
“哎哟,怎么又有人来做法事!上一个来这儿的老巫婆不是被赶出去了?这小道士怕是没好下场。”
“我看他长须及胸,怎是小道士?”
“是你修为尚浅,看不出人的本像。你再仔细瞧瞧,我怕这个‘道长’都不到而立之年。”
“那不就是招摇撞骗吗!”
“骗就骗呗,这一大家子被骗了也是活该!”
“此话何意?”
“你才来这儿落脚没几天,可能不晓薛家的陈旧往事。想当年我来此宅时,这也不过普通宅门。后来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夫人老夫人,丫鬟姑娘家都换了身行头,穿金戴银好不富贵哩。”
“照你的意思,是这薛府抢了人家的家产?”
“噫!我可没这么说……”
斐守岁停下脚,看了眼躲在灌木丛的两只老鼠精。
这些寄生在大宅门的小妖,多数是为了一隅之地遮风挡雨,没有什么害处。胆子顶破了天,也不过去偷食庖厨的米面蔬果。
老妖怪不想出手,又走了几步。
且听年长的老鼠精笑说:“只要那位大人不动怒,小道士也不会有什么事。你我都是妖怪没必要操这份闲心。”
第63章 晕倒
那位大人……
斐守岁笑了声,传言在鼠妖之间:“你们所说的大人,现在何处?”
语调悠悠然,颇似耄耋老者,腾云驾雾。
老鼠精在草丛间四目相视,竟找不到声音的由来。
看小老鼠左看右看,做贼似的询问:“吱!什么声音?老前辈,你听到没?”
“我听到了,难不成是老天爷显灵,让我等飞仙!不得了不得了,我可不想去当什么神仙菩萨,太过无趣!”
“……”
老妖怪停下脚,又云,“我是天上来的仙人,在此地歇脚。见这小小宅院妖气聚顶,莫不是你俩惹的祸事?”
语气比先前严肃不少,唬得两只老鼠立马全跪在地,夹起了那根细小的尾巴。
陆观道看了,传音给斐守岁:“这是做什么?”
“套话。”
小孩不明白,也不说话打搅。
过了许久。
年长的老鼠精颤抖着开口:“不是我等!不是我等!上仙英明,且听我细说!我与这只小老鼠未过百岁修为,哪能聚得了妖云,平日里也不过吃吃剩菜剩饭绝未伤过人!请上仙明鉴啊!”
说罢,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斐守岁见状笑道:“那你口中的‘那位大人’是何许人也?难不成妖云是他的手笔?还不快速速禀报!”
“哎哟!”
老鼠精吓得将头缩在臂弯里,闷声道,“那位大人乃是修为顶顶高的狐妖,至于姓名他从未告知,我等也不敢去问!不是欺瞒上仙,这些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大实话。还望上仙怜悯,放过我和小鼠妖。”
老妖怪眯了眯眼,掐诀变出一朵棉云覆盖住灌木。
“那狐妖是何时来的薛宅?”
“哎哟,这……”
老鼠做贼似的微微仰头,只见一个巨大黑影笼罩住他与小老鼠。身子骨一颤,可怜的小老鼠吓出尿来,早就开不得口。本还在怀疑仙人身份的老鼠,这下子是完全信了。
连声回应:“有好些年了!大概是……大概是海棠镇的海棠花长年不败的时候!对了,就是那一年春天,海棠花开得格外好看,格外地密。也是那一年,这个宅门风风光光地娶了个新娘子,叫什么……叫北棠夫人!”
斐守岁垂眸良久。
原来海棠花开与北棠娘子有关,起初他只猜测北棠不过取了与海棠镇一同的名字,讨个吉利,未曾想里头有这样的门道。
老妖怪摸了摸小孩的后背,轻拍:“此话属实?”
“属实!属实!小的哪敢骗您,骗了不得砍了修为,掉了脑袋,再做回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斐守岁想着套话够多,便把棉云撤了去。先是走远绕过小院,隔着一堵白墙,与鼠妖对话。
“罢了,也当你们所说为真,起来吧。”
起初还没有动静,直到过了三响才有窸窸窣窣的踏草声,随后便听到大老鼠推着小老鼠。
直呼:“我们的运气真好,居然没被上仙怪罪。快些跑,快些跑,这宅子怕是待不得了,我们早早换户人家罢!”
风吹草动。
两只老鼠一溜烟钻过白墙下的狗洞,就在斐守岁与陆观道的眼皮子底下,跑出薛宅。
老妖怪笑着传音:“你觉得薛宅里,谁是狐妖花越青?”
小孩一愣,看着斐守岁,想了想:“狐狸精?”
“嗯。”
斐守岁点点头,朝北棠的院子走去。
“狐狸精是不是会变形,变成各种各样的人?”陆观道想着,“我要是狐狸精,就一定要变一个与众不同的!”
“是男人变成女人,年轻的变成白发苍苍的?”
陆观道笑着赞成:“就是要这样,才显得我厉害啊。”
倒是个理由。
老妖怪走过垂花门,见宅院近在眼前,嘱咐小孩。
“要到了,快板起脸,不要开口。”
陆观道看了看,立马听话照做。微微皱起眉头,似是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
……
踏入院内。
是乌压压的一群人,薛老夫人与北棠被丫鬟围绕,于正中间。昨日见到的薛谭和阮家姑娘,也在其中。
又去看院子。
院子四个角落都站了一名小厮。小厮各握着红黑色调的魂幡,幡随风动。
人群正中央摆了张棕黑色八仙桌。八仙桌上放的是银制麒麟香炉,三支高香插.在麒麟嘴中,香灰落了一地。香炉旁左右各一个烛台,上头的红烛燃了一半,蜡油顺着烛身厚厚地积了一层。
至于供奉的,是一副老君像。
斐守岁琢磨着看了眼,他并非道门中人,也得不出其中门道。
走了几步,便是江千念前来恭迎了小师叔,将两人引至一旁。
江千念传音道:“待会只需斐兄与小娃娃递符纸给谢伯茶,其余的不必操劳。”
说着,斐守岁手中已塞入两张黄色纸条。
老妖怪笑回:“方才在院外见到小厮抬南海观音像,不知为何?”
“搬出来做做样子,糊弄人!”
果然。
“不过少见用红纸盖玉佛的。”
“我也觉得蹊跷,那观音像是薛宅自个供奉的,”江千念背手,“倒是民间有妇人念佛而成的纸钱,存放时要用红纸与稻草压住。不过纸钱也有高低贵贱,一些烧给死人,一些上等的才会去佛前摆着。”
“看来薛宅的秘密不止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老妖怪不再开口,众人都看向谢义山。
晨曦的凉意透在斐守岁发上,抱着的那个小孩紧紧抓着他的衣裳。
呼出的热气,挡了视线。
正是日升时。
谢家伯茶一身云纹团鹤法衣,款款而来。道袍绣样精致,落的是两只仙鹤浮于云纹之上,又兼金线银丝,一排流苏挂于腰间。头上束了芙蓉玉冠,寻不见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斐守岁传音笑一句:“这身衣裳可是正统?”
“那得问他,我也不知。”
江千念在旁伺候拿符纸,随手回了句。
谢义山转身接过,看了眼斐守岁与小孩。脸上是笑眯眯的,颇似一位老仙童。
“斐兄且看。”乃是谢义山传音。
说完,他拿一张符纸用红烛点燃,在空中画了画。符纸便在众人眼中燃烧殆尽,留下些许烟灰。
随后,又从八仙桌上拿起一把桃木剑。
斐守岁打眼去瞧,那桃木竟有五百岁的寿龄。百年已是难得,更何况桃木霹雷,多数难逃燃成枯枝的命运。怕是这桃木在成剑之前就有了灵识。能有这样一把长剑木材,便要寻访游国,耗时耗力。
眼看桃木剑执于谢义山手中,他念诀舞剑,从一旁的酒壶里喝一口烈酒。
嚼谷几下,举剑过于上空。谢伯茶猛地喷出口中酒,酒香肆意,桃木剑仿佛也在吃酒,闪出一阵亮光。
谢家伯茶见时机已到,瞥一眼江千念。两人默契相视。
一旁陆观道在心中传音:“噫,怎么觉得有不好事情!”
“嗯?”
斐守岁看向谢义山。
那厮虽面上严肃,但总觉得皮下笑嘻嘻的。
“无妨,谢伯茶虽缺德,但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找你。”斐守岁知谢义山品行,也就放心开了口。
“可我说的不是他……”
“那是何人?”
小孩却不敢言明,他想了很久。
却见谢义山兜兜转转,嘴里咿呀咿地叫喊。桃木剑掠过众人,哗啦一下,有些个胆小的小丫鬟早就杵着不敢动了。小厮们也呆呆地看着谢义山执剑。
秋风打面。
哐当一声,桃木剑一震,直指站在人群里,被小丫鬟扶着的薛家少夫人北棠。
老妖怪挑挑眉。
“莫不是薛少夫人?”
陆观道死死掐着斐守岁的衣裳,传音也轻轻地:“是她,她身上不好闻。”
“那我们离远点。”
斐守岁往一边靠了靠。
看谢义山长剑一收,夹于身后,风吹他道袍与额前碎发,他长须一捋将要开口说话。
刚才被剑指着的北棠脸色一白,蹙着眉头似晕非晕,宛如一只布偶娃娃卸力倾在丫鬟身上。
她这一晕,人潮一下子慌乱起来。
丫鬟小厮炸开了锅,薛老夫人在旁惊呼,也要昏过去。
那薛家老夫人先是伸手一仰,捂住了胸口,嘴里也不知在念叨什么,吓得丫鬟婢子都不敢乱作声。
只有大丫鬟月星伸出手拉住了薛老夫人。
月星直瞪眼:“道长,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家少夫人怎得晕了过去!”
薛老夫人听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也不说什么阿弥陀佛了,连忙去看北棠。
“哎哟,我家北棠这是怎么了?道长,你可要好好与我说!”
谢伯茶也不知,只好扯谎:“桃木剑所指乃是有邪祟侵身,现在我用烈酒已将邪祟驱赶。少夫人身子骨本就弱,这才没承住。”
谢义山站在原地不慌不忙,推开众人,上前撩袖给北棠把脉。
在一众女眷里,伯茶触摸到北棠脉象时明显地睁大了眼,索性人都乱成了一锅粥,无人在意。
谢义山转头笑道:“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不过几日就能下地走动。”
“道长此话当真?”薛老夫人握住北棠的手,“我薛家就北棠一个儿媳,道长可要护她平安啊。”
一直不说话的阮沁夕从人群里挤进来,她呀了声。
“北姐姐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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