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北姐姐被邪祟侵了身!”
“北姐姐心地如此善良,怎么这般病苦,我看了都揪心。”阮沁夕说的动人,好似她也在痛。
谢义山瞥了眼,不作回答。
薛谭在旁早就假惺惺地抱住了北棠,一男一女,一唱一和:“既是邪祟,像道长这样的慈悲之心,定能护住我家娘子。”
“这是自然。”
谢义山冷冷地阻了薛谭的话,他起身拂尘一捋,对着叽叽喳喳的人群,“女眷丫鬟拿着符纸贴于各房房梁。小厮们拿好黄酒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
“道长,这是何意?”
“老夫人,”
谢义山抬手扶起薛老夫人,“我起初也说了,少夫人的院子风水阻断,又高墙隔了生气,这是要驱鬼啊。”
“驱鬼?这鬼还在?”
薛老夫人听了,那苍老的面容颤抖出两三滴眼泪,已是风烛残年之躯,说得出一番可怜话:“那、那还请道长尽心。日后的吃茶钱我将倾尽家财,只为讨一个安稳日子。”
“老夫人不必担忧,这是我职责所在。”谢义山话落,松开手,朝陆观道拱手,“还请小师叔赐纸。”
第64章 善心
斐守岁想到适才江千念所说,他也捉摸起法子唬人。心中念诀,老妖怪把那两张符纸悬于空中,落在谢义山面前。
小孩很配合地开口。
“拿去罢。”
伯茶收下,又一作揖拱手。
“有劳师叔。”
话了。
斐守岁就在众目睽睽里抱着陆观道离开了院子,走前谢义山传音。
“把了脉,北棠娘子并非妖邪,不过有一个疑点。”
“什么?”
“她的脉象不似寻常妇人,倒有点像习武之人。”
老妖怪站在游廊下,身边小厮抬着黄酒而过,且听他传音:“这么说,前些日是真死了一个‘北棠娘子’,而现在这个……”
“以假充真。”
目之所及,见谢义山背手执剑,在混乱的人群里,独他似一株松柏。
似静在动之间,莹然站立。
斐守岁去看来往的人群,在伯茶身侧聚而散开。月星与六七个丫鬟扶着薛老夫人朝后院宅门走去。薛谭与阮二姑娘在旁冷眼,有婢女抬起北棠,一步一步上石阶。
一众人没在高大的屋门里,宛如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江千念端着麒麟香炉上前,低眉顺眼:“师父,香尽了。”
谢义山颔首不语,甩剑叹息。
“随我去屋内看看薛少夫人。”
……
见着谢义山走入了北棠屋子。斐守岁也默认将院里的事暂时交给了谢江两人,他有一事需要理清楚,抱着陆观道就往外走。
游廊下风吹竹帘。
深秋将过,那一树的桂花也快落尽了,留得单调的枝丫,惹人心疼。
老妖怪的脚步很快,走起路来便有一阵冷风佛在耳边。
瞥一眼周遭,安静中是凉凉的日升。白光淡淡,除却桂树,薛宅还种了不少的海棠。这海棠不败,开了一棵又一棵。
陆观道趴在斐守岁肩上,轻声问:“天气好冷的,花儿怎么还开着?”
“会谢的。”待真相大白,海棠花与薛宅怕是都要凋零。
老妖怪想着事情,转过园门。
这后段的路上连只秋虫都见不着,却偏偏让他撞上了一个丫鬟。
吃着痛往后退,睁眼细看,是北棠院里的环儿。
环儿长得高,也就不似平常女子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皆是浅色面料。
见她捂着头立马福了福,低头歉道:“道长!奴是听闻少夫人病倒了才这般着急,还请道长赎罪。”
这自是海棠镇来,斐守岁第一回听到自称“奴”的。
老妖怪面子功夫自是做得好,他笑说:“你家少夫人无碍,且快去吧。”
“是。”
环儿也不等候,回完话低着头就要走入园门,斐守岁大声喊住了她。
在一门之隔。
书生打扮的人儿回首在秋风里,问:“既是贴身婢女,为何早上不伺候在主子身边。”
环儿脚步一停,转过身。
那风狂野似地卷过,撩开她的碎发。
女儿家谦卑道:“本是少夫人想吃蜜饯,催着奴去买。”
“嗯?”斐守岁看那环儿双手空空。
“常买的店家今日出城点香了,不曾开门。”
“原来如此。”
老妖怪抬手一指,“可别耽误了时辰,快些去吧。”
环儿又福了福,她走了几步。确认斐守岁不再喊她,才加快脚步没在簌簌的秋意里。
斐守岁一直看着环儿走远,都没抬脚。大概是看得太入神,身上那只挂件像是不满如此,抓住斐守岁的衣袖直嚷嚷。
“看什么呢,那女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嗯?”老妖怪低下头,做出噤声的手势。
陆观道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谢义山的小师叔,他需谨言慎行,不可忘了一身的架子。小孩子立马摆出一副临危受命的模样,背板笔直,连靠都不敢靠。
斐守岁笑了声,传音与他:“此地没人,倒也不需如此紧绷。”
“当真?”
“当真。”
小孩子左看右看,确实不见路过的小厮丫鬟,他这才驼了背,懒洋洋地传音:“所以为何要看那女孩子?”
啧。
斐守岁糊弄一句:“我看她也有可能是狐狸精。”
“为何?”
“你不是说了,要变一个与众不同的。那环儿确实是不同。”
“唔……”小孩子想了想,“有何不同?”
老妖怪跨过门槛,走出了垂花门,站在清白朝阳之下:“我看她的年纪不说二十,便是有了二十五也不为奇。”
“二十五?”
“像她这般的贴身丫鬟,不管从北家来的,还说她本就是薛家人。一般的大户人家都选去充作了通房,而她还是……算了。”
陆观道歪歪脑袋。
“你有没有发现,她身上没有香味?”斐守岁撇开话,“一整个少夫人院子,好似只有环儿没有异香。”
小孩子想了片刻:“好像真的没有!那香气之前在棺材铺外闻到过,不好闻。”
老妖怪想着,他曾在死人窟里听怨鬼说过。说什么将死之人有糜烂之气属实正常,可若一大家子都有,那便是大凶之兆。这香味一旦燃起,别说人了,宅子都要遭殃。不是灭顶之灾,便是抄家削履。
斐守岁望一眼垂花门后的寂静。
落叶知秋,一叶复一叶,好是萧条。
转过身去,想再走几步绕过影壁,好出了薛宅。即刻听到马匹坠地,整齐有力的声音。
不光斐守岁听到了,那陆观道好似也愣着神在侧耳倾听。
“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嗯!”小孩子俯在斐守岁耳边,说着悄悄话,“好多好多人的脚步,噼里啪啦地踏在地上。说不出来是什么,就像石头一直擦着一直擦着那样。”
脚步声,马匹声……
斐守岁后退数步,抽出腰间画笔。墨水点在空中,绕着他的细腰,一点点漫上肩膀与脸颊。四下无人,斐守岁用墨隐藏了身躯。连着陆观道一起,站在院落里的海棠树下。
海棠树的影子遮蔽,偶尔飘零花瓣。
小孩子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噫,这是怎么了?”
“我不擅长隐身之术,这是用墨水染的,只能藏在阴影处才有效。”斐守岁疾步走向游廊的黑影里,边走边说,“这样我们再次进去给谢伯茶传话,就不必引起他人的注意了。”
“为何刚才出来,又要进去?”
老妖怪叹了一气,真真是个碎嘴的小孩。
“喏,你不是也听到了声音。我想那应当是盔甲、士兵还有……”
斐守岁话音未落,薛宅正门处一阵喧闹。老妖怪转头一掠门外,妖身灰白的瞳一瞬息透过高墙,看到乌压压看热的百姓,而中间围着的是全副武装的官兵。斐守岁皱眉,换了只手抱起小孩,三两步率先翻上屋脊。
陆观道捂住嘴,吃了好大一口冷风。
看着斐守岁轻功潇洒,甩袖站在薛宅正中央的屋顶上。朝阳四散,穿梭在长发间。斐守岁不慌不忙地抽出扇子挥起一阵飓风,随后扇子一收,执扇柄一旋,又变幻一朵棉云落于头顶。
棉云拖下一根长线,老妖怪点了点下巴。
“你牵着。”
陆观道乖乖地将长线拉住,以防万一又绕在手腕上一圈。他这样做,伸出手给斐守岁看。
“你看!”
“看到了。乖乖的,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也不要传音,”斐守岁揉了揉小孩的脑袋,“除非有急事。”
陆观道猛地点点头,也不怀疑。
见那风狂舞着冲向影壁,随之而来的是官府的人,被风吹了个彻底。
老妖怪背手,踏着砖瓦快速走向北棠娘子的院落。他与谢江两人的传音虽能准确无误,但若距离远了,也就听不到。
轻功跳过屋顶,速度自然比走路而来的官兵要快。
耳边的风声很大,模糊之中能听到执剑的那人指挥。
“先不要乱动,快将这薛家的家主找来,哪怕是薛老太太也成,快去!”
可惜愈发离得远,有些听不清后头的话。
老妖怪在心中念诀,暂时摒弃口鼻,放开了耳识。
听了一会儿。
传来的不是官兵的交耳,偏偏是宅门外头百姓的聒噪。眼下正是农家进城赶集,采买吃食的时辰,薛宅又在必经之路上,来来往往想必早把此事传开了。
记起园门那处慌张的环儿。若她是出门知道了此事,倒有可能回去通风报信,不过为时晚矣。更何况薛宅这一大家子,自是需要有下人早早地采购每日蔬果,岂会不知官兵到来。
除非薛宅之人已被买通。
心里头想着,斐守岁疾步,不过片刻就到了北棠娘子的院子。与前日从窄门入时不同,现在的院落在斐守岁眼前一览无余。
方方正正,不大不小,周围种密竹与海棠花,唯独小方园子很是突兀,连着那株海棠树一起,像是一颗肉瘤长在角落。
斐守岁一跃而下,倏地伸手一揽,便隐在海棠花之间。
海棠花的花香虽不扑鼻,但细细去寻还是能沾衣留香。此时一大一小就委身在里头,难免闻到些。
因方才轻功,陆观道怕摔下去,此刻手还揽着斐守岁的脖子。小孩子抿着嘴,深深吸一口气,忽然像是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斐守岁睁大眼,刚想传音,却闻一股异香从脚底涌上来。
那香气比北棠身上的更甚,比梧桐镇亓官家二姑娘的还要夸张些。斐守岁明明弃了口鼻,仍旧能闻到。只好立马单手掐诀幻一阵法覆在陆观道身上。
渐渐,异香散去不少。
陆观道捏捏鼻子,眼眶里还呛出了泪花。
可怜兮兮地传音:“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斐守岁拍了拍小孩的手,“在树荫下就不用这朵云了,放开它。”
陆观道抹去一两滴泪水,低头解开手腕的活结。
棉云一抖,散成灰烬。
老妖怪也知海棠树下待不长久,起脚走入竹林。
一走近,就能听屋内人说话。
是娇滴滴的女儿家:“道长,北姐姐为何现在还昏迷不醒?这都过了半炷香,莫不是邪祟未走,还留在身上?”
“我已用桃木剑驱鬼,少夫人身上要是还有妖邪,岂不是在说我弄虚作假?”是谢义山的声音,“贫道一直听这位姑娘唤少夫人姊姊,可是北家的姑娘?昨日在堂上未曾见过。”
“道长有所不知,她是阮家二姑娘沁夕,乃是我家北棠的闺中密友。”薛老夫人说,“这几月北棠病了,她才从自家中搬来照顾。是个有善心的好姑娘呢。”
屋外的斐守岁哼了声。
都照顾到枕边人身侧去了,可不是好姑娘。
第65章 忠心
又听。
“北姐姐自从八年前在后山里走丢了一回,身子便大不如前。总是念叨着头疼,吃不下之前喜欢的荤腥。道长你且看看,是不是那会子落下的旧疾?”
谢义山一甩拂尘,语气平平:“贫道虽通些医理,但也不是大夫。阮姑娘要是担心少夫人,不如去请镇子里的名医来瞧瞧?不过,我之前未曾听老夫人说过走丢一事。”
话落,屋子里寂静。
斐守岁不想进去凑宅门的热闹,宁愿唤出妖身的瞳去看。
见谢家伯茶站在人群里,江幸抱着麒麟香炉在为北棠念诀。
谢义山又说:“老夫人莫要隐瞒贫道。”
那沧桑的薛老夫人坐在榻边,欲言又止,一双老眼看向月星。
“还是让我身边的大丫鬟说吧。”
女儿家得令,朝伯茶福了福:“少夫人未过门时,是在镇外的寺庙竹林里走丢过。那会北家、薛家还有阮家都派人找了,找到时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约莫三更不到些。”
“那是谁寻着的?”
月星看了眼薛老夫人。老人家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这才开口:“是夫人身边的两位妹妹,阿珍和环儿。”
屋外,斐守岁记起雨夜异香幻境。那个着喜服的人影叫他放过阿珍姑娘,还说什么阿珍是最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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