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走!”小孩子重重地晃了晃斐守岁的手掌,“你不是他旧友,我才是!”
“哈哈哈!”
顾扁舟仰头背手,笑叹,“天凉,好个秋啊……”
斐守岁默然,方才靠近,他就已经用妖身的瞳探了顾扁舟的虚实。并非妖邪,不过却看不清真正的身份。王武将又称其为“西山大人”,总觉着此名在何处见过。
老妖怪自从入了海棠镇总会忘些什么,之前的阿紫,又如现在的西山……
望一眼秋风里的院落,北棠屋子嘈杂之声愈烈。
斐守岁只得施法传音给谢江两人:“谢兄,江姑娘,薛府被抄家了。”
停了很久,回答的是江千念。
“什么?!”带着慌乱。
“官府的人马上要来北棠娘子屋里,你与谢伯茶注意些,带兵来的是顾扁舟,乃之前客栈遇到的江湖人。”
江千念久久没有回应。
看着顾扁舟背手朝正房走去,斐守岁不得不跟随其后。
拉着阿珍一同。
官兵层层围绕,见顾扁舟而来纷纷退让开,屋外众人没有吵闹的声音,周围静到能听清脚踩落叶。
都走到了门口,江幸才传音。
“斐兄,屋内的情况复杂,我一时间说不清,实在是猜不透花越青想要的是什么……”
斐守岁垂眸,拉着小孩子的手:“无妨,今日自会见分晓。”
便见顾扁舟推开了外屋的门。
木门沉重,咯吱轻响,透过灰蒙蒙的光亮,瞥见北棠外屋的桌上放了一堆法坛之物,老君像与书简书籍累在一边。
斐守岁看到三四卷书,心中恍惚一下。
西山……
西山大人……亦或者是西山居士?
前些日子在阿紫客栈时,斐守岁曾翻过一本册子,编撰者正名西山。世间哪有这么多凑巧的好事,而那册子又是几千年前羽化登仙的道士所写。
看着顾扁舟背手踏入屋内。
前世……千年……
白光洒在外屋的地上。
斐守岁垂眸也跟着走进屋内。
里屋闭门,混着秋风,窃听有小丫鬟咬耳。
顾扁舟执手停了官差靠近的动作。
且听:
“居然有这种事情,真是前所未闻!说出去我都怕丢了脸面体统!”
“做主子的不检点,我们也就跟着受人白眼。唉!就说为什么这几日阮姑娘三番五次地找上门来。”
“可不是嘛,每每都提着糕点篮子来看少夫人,看到是看了,也不知看完又去了哪里。阮二姑娘亏是张厚脸皮,竟就说出来了,说完眼巴巴地撞在柱子上,这又是何必。”
撞柱?
“这血溅的,又说那番话,也就只有道爷和他身边的书童愿意搭理。我看啊,再不叫大夫,阮二姑娘是活不成了。你瞅瞅老夫人的脸色,我进宅门这么多年,头一回见。”
“噫,别说是宅门,这种事撂在外头也是少有的,哪有自己说自己与有妇之夫通奸的姑娘!怪道我昨日出去采买,听西市的王阿婆说出那番话。”
“说什么?”
“说阮家是要大祸临头,血债血偿!”
窃窃私语。
顾扁舟笑着看一眼斐守岁身后的阿珍,他抬手拍了两下,屋内顿时安静。
听薛老夫人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全府上下的老婆子小丫鬟都在这屋里了,门外站着的又是何许人?”
“想是有贪玩偷懒的,老夫人不必理会,”是月星,“不知老夫人……这阮家姑娘如何是好?”
“她?哼!”
斐守岁妖身的瞳见屋子红柱边,躺的还真是阮二姑娘。至于她额头流血,面容惨白,身边给她把脉的谢义山一脸苦色。
“道长,这妮子死有余辜,你不必看了!”
谢家伯茶翻了翻阮沁夕的眼皮,叹道:“要是方才劝着些,许是有救的。”
“有救?这妮子偷人,我还会去救她?”北安春愤着眼睛,掖一下衣袖,“不过是个庶女,我就算让她回去,她也会被阮家的家法活活打死!好人家的姑娘失了贞洁,嫁不出去不必说,她又是不得宠的小妾所生,死在我家媳妇这儿,还算脏了地面。”
话了,谢义山深吸一口气:“老夫人岂能无凭无据听她一人之言。再说人命关天,按当朝律法,就算贫道远在江湖也知要先救人。若是阮姑娘受人胁迫,岂不是冤了?”
虽然谢义山从斐守岁口中早知阮姑娘所作,但他说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话。这般平白无故死在他人院中,真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瞒过众目。
余光略过白墙的血痕,伯茶不动声色地背手掐诀,抚去阮沁夕的一丝怨念,只盼昨夜见到的黑白鬼使能晚些来。
薛老夫人坐在硬榻边,嗤之以鼻:“道长请放宽心,她能胆大包天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自是考量到了结果。我薛家有的是办法处置。阮家欠薛家的可不止一条女子性命。”
扮作老道士的谢义山实在是摸不清薛阮两家何意,他的首要是花越青,妯娌间藏着的腌臜他有些分身乏术。
见伯茶起身:“阮姑娘歇气了。”
哗然。
“少夫人,你大病初愈见不得血光,”转身,是层层白纱下的人影,伯茶朝北安春言,“老夫人,还是快将阮姑娘送去……”
“送去衙门,交给官差。”
顾扁舟猛地推开门,接口一句。
差字煞尾,像是醒木拍桌。身后跟着的王武将知其令,带领着盔甲的官差如鱼贯入,兵刃出鞘,将惶惶不安的老婆子和小丫鬟团团围困。
正坐的薛老夫人瞪大了眼,攥着帕子怒道:“你是什么人,这可是薛府!我薛府后宅,尔等粗人!尔等……”
看到顾扁舟手中的圣旨,自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北安春颤着要去扶榻上的人儿。
顾扁舟开口道:“榻上女子身患重病,圣上体恤不必下跪。”
于是,顾扁舟上前三步,站于屋子中央,他笑盈盈地打开手中卷轴。前头是不紧不慢地念了几词,后来就不开口了,死死盯着不下跪的老太太。
薛老妇人眼睛也不眨,伸长脖颈像是一只千年的老王八。
月星在旁拉了拉她的衣袖:“老夫人,老夫人,是圣旨。”
“圣旨……”
顾扁舟微微颔首。
“敢问大人,这圣旨,这圣上,莫不是莫不是我远在京城的表哥犯了事?”北安春丢下手帕,踉跄着站起身,“我表哥官至尚书,娶得又是公主殿下,怎么会,怎么会……”
倏地,她的瞳孔缩了缩:“是八年前的事情……”
“哼,”顾扁舟闷哼一声,“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第67章 抄家
远在江南洛州的薛府有一个京城任职的尚书。
斐守岁侧身于一旁,看了眼谢义山。
谢家伯茶注意力全然在顾扁舟身上,他见着一袭红色官袍的人儿,呆呆然不知所措。
“斐兄!”是谢义山的传音,“这不是阿紫客栈遇到的……”
“是顾扁舟。”
“这一身的绯红,手上的是圣旨?”
老妖怪微微颔首:“听闻朝廷用色彩分官员品阶,绯红当是五品之上。”
“五品的官来这穷乡僻壤?”
“海棠镇再怎么穷,薛府也不应当算在里面。”
这番高墙,女眷男丁都数不尽,岂能算得上贫弱。
斐守岁蜷手放于腰前,上前一步,他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圣旨所言。果不其然,乃是抄家灭门的事情。一眼略去,偏见一句,上头写着:“胡作非为,鱼肉百姓……朕念北家无辜,特大赦北家女眷,姓北名棠……”
顾扁舟笑了声:“老夫人,八年前你当是见过本官。”
“八年了……这八年过去西山大人容颜未老,”北安春缓缓跪下,“听闻圣上身侧聚天下能人异士,无论是仙是都在那皇宫里头,想是西山大人也位列其中。”
顾扁舟似笑非笑:“老夫人适才还咄咄逼人,一见到本官手中的布头卷子,倒是温顺了。”
跪在地上的老妪,不敢抬头。
“本官想老夫人最是能体谅人心,不如开诚布公,说说这屋子里发生了何事。”
执手移到阮沁夕那面。
北安春慢慢抬起头,恍惚着,她的神色像是老了十岁那般憔悴。见她咬着唇瓣,额间细汗淋漓。
“是……是她自己撞墙,与民妇无关。”哐当,又是一叩首。
顾扁舟自是不信。
“你是薛家与北家之妇,本官倒不信与你无关,”说着顾扁舟看向谢江两人,笑吟吟道,“不知可否劳烦道长借用出家人的身份说说前因后果?”
这是在说谢义山脸上那两撇有些歪斜的胡子。但伯茶早知要点到自己,并不意外。
他一捋拂尘,叹息道:“如老夫人所言,是阮二姑娘自己撞柱,无人逼迫。”
“那她可有说什么?”
“说……”谢义山面色有些难以启齿,“的确说了些话。”
顾扁舟笑了笑,转身对王武将嘱咐:“王大人先将这些女眷带走,去清点家产,留下……”
看到白纱后头一动不动的北棠。
“留下薛老夫人与少夫人即可。”
须臾,带走了众人,屋子倒是空落落下来。
月星起初还不肯抬腿,是说什么老夫人不能没了她,后来顾扁舟在她耳边私语了片刻,就见她双目失神,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斐守岁拉了一把阿珍:“顾大人,阿珍姑娘我想是该留下的。”
“也是,那就随斐兄的便。”
言毕。
绯红衣裳的顾扁舟坐在太师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谢义山见人走远,开口:“方才,贫道本在给北棠夫人诊脉,阮姑娘不知怎么也说头疼。起初她只是嚷着讨口茶喝,后来却发了疯般扯自己的发钗。”
拂尘指了指靠在柱子旁早早没了气的阮沁夕。她的头发凌乱,口脂吃去大半,发钗簪子捏在手上,有红红的印子。
伯茶叹息道:“有丫鬟去拦着她,也不管用,撕着嗓子都哑了,便说出她与薛谭偷情的事情。”
顾扁舟挑眉:“于是阮姑娘在道长眼皮子底下撞了柱?”
“是。”
“道长没拦着些?”
江千念摇摇头,插嘴:“拦了无用。”
“为何?”
“大人看。”只见江千念伸手掀开袖子,她的手臂上全是指甲划过的血痕。
“呵……”
谢义山补充道:“薛谭起初并不承认,后来见她发了疯才说出了实情。”
“也就是说确有此事,可我在屋外听到道长你并不相信啊。”
伯茶在心里头啐了口,脸上还是没有波澜的表情,摸着小胡子回:“一切都过于突然,贫道只信亲眼所见。”
“呵,实在是有劳道长。”
顾扁舟客气地拱拱手,复又放下,手指点了三下桌面,眼神放到了北安春身上,“不知老夫人怎么看。”
“我儿想是被那小蹄子勾引,才……”
“才?”
“大户人家哪里没有个妾室的。”
顾扁舟嗤笑一声:“老夫人明知本官是在刑部办差,还说这些知法犯法的话。”
北安春不敢反驳。
顾扁舟徐徐道来:“八年前吏部侍郎牵扯江南赈灾粮一事。主理此事的大理寺少卿与老夫人的令兄交好,便是让令兄撇清了所有关系。七年后少卿大人死在了牢狱之中,而令兄还在早朝上当职。不过圣上早觉少卿死因另有缘由,遂一月前派本官暗地调查。本官就顺藤摸瓜来到了海棠镇。可叹还未走入海棠镇地界,就在临县的卷宗里见到一桩陈年旧案。”
抿一口温茶,继续道。
“老夫人贵人多忘事,不知可还记得那位死于剪径的阮家新娘子?”
空中弥漫着冷意,散了丫鬟便是香燃尽了也无人添。
灰扑扑的光线照在薛老夫人额前,她一听到“剪径”,浑身一颤,双手撑着地:“是阮家的、阮家的阿兰……”
“阿兰姑娘的那桩案子被临县父母官压了七年有余,半月前才得以侦破。老夫人你再猜猜,犯下此滔天罪孽,让红事成了白事的,又是谁?”顾扁舟猛地砸下茶盏,语气渐渐紧凑。
老妖怪知道,这是问话的法子。
“北安春!你身上背了几条性命,又毁了多少人家的团圆,”顾扁舟从袖中取出一叠白纸,甩手扔在她面前,“这些盖了红手印的,一笔一画都是你犯下的罪孽。上到杀人剪径,下至人伢子生意,光是你经手的就有十八起案子,五十多个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就连你身边伺候的月星姑娘,也是你一手拆散,还骗她‘路过此地,救人性命’。你所犯的每一件事,都能让你斩首示众,”深吸一口气,顾扁舟语气缓和,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儿,“北棠,你可清醒着?”
白幔帐里的人影动了动,虚弱嗓音:“小女子,咳咳咳……小女子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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