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为何没有环儿?
月星再次开口:“虽是阿珍和环儿救回的少夫人,但真正找到少夫人的是北家的老仆兰家婆子。”
兰家婆子……昨夜谢义山可明明白白说了她在给北棠喊魂。
斐守岁思量起其间的矛盾。
屋里头的阮沁夕不耐道:“道长,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
伯茶捋了捋胡子,打量一眼众人,才发觉环儿不在。
秉着“装神弄鬼”四字,他慢吞吞地开口:“劳烦环儿姑娘与我说说当时少夫人的情况,只怕姑娘家独自一人走丢,沾染了秽气。”
但环儿还没有回来。
众人相觑,有个小丫头嘀咕一声:“今早环儿姐姐也不知为何,天没亮就出了门,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正巧这屋外,走来一个姑娘。
斐守岁还在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旁小孩拉了拉他的衣角,传音:“是阿珍!”
阿珍?
斐守岁转念去看,便见着阿珍一瘸一拐地扶着墙柱而来。
又正正巧,环儿转身于另一头的廊下。
幸好两处有密竹遮挡,让环儿一下子看不到阿珍。
斐守岁见状抱起小孩,三两下绕到阿珍面前。
竹林轻晃,阿珍还未及反应,老妖怪捻指点了她的穴位,就被拉入白墙之后。
陆观道很贴心地捂住了阿珍的嘴。
看不远处环儿的眼神一略,扫过游廊竹林,停了好一会儿,才推门入屋内。
刚关上屋门。
阿珍挣扎着离开,张嘴欲大声呵斥,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啊……啊……”
“阿珍姑娘。”
老妖怪确认了环儿不再出门,转身传音安抚,“你冷静一下,我暂时点了你的穴位,所以你现在无法开口,在屋内留信的就是我。”
听到最后一句,阿珍的神情才有所平稳。
“我知道你有许多话要和薛家人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斐守岁缓缓道,“就如我信中所言,你好不容易恢复清醒,要是再贸然上前说一番违背的话,只怕他人又将你视作疯子。我观姑娘身上的鞭痕,想必是说了真话,才留下的。”
阿珍愕然。
“是薛家人对你动的刑吗?”
斐守岁看着阿珍,他的眼里露出让人看不透的真情来。可怜的女儿家嗓子呜呜几声,只好点头,不知何时眼眶里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要往下流。
陆观道见着说不出滋味,上手抹去阿珍脸颊的泪珠:“你要说什么,脑子里想一想,我们能听得到,对吧。”
老妖怪颔首。
“我……”
陆观道立马回应:“听到了听到了!”
“我!”
噗通一声,阿珍跪在两人面前,她低头颤着声音,“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阿珍一条贱命,无以为报!”
又是哐哐三个响头。
老妖怪蹙眉,放下小孩,伸手扶起女儿家。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阿珍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先别去找薛少夫人。”
“可是!”
“你是想说,少夫人已死,在那边躺着的是居心叵测之徒?”
阿珍猛地点头。
“那我若告诉你,八年前北棠娘子就死在了竹林里,你又该如何做?”
“什么!这不可能!”
阿珍抓住斐守岁的双臂,虽开不了口,但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能道得出“忠心”二字。
“恩公有所不知,八年前是我和环儿姐姐找到的夫人,她明明好端端的在我面前,怎么会死!”阿珍咳嗽几声,传音的语气愈发激动,“那时候夫人只是蔫蔫地说不出话,没有什么不一样啊?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咳咳咳……”
阿珍捂住嘴咳了几声,松开手,发觉手心里全是血。
老妖怪叹了口气:“你若信我,暂且等等,切莫激动。”
“我……”
“姑娘,你再细细想一想,是谁救你的,又是在哪里救的。”
阿珍怔怔地用衣角擦去血迹,她仰首去看斐守岁。
面前的人儿站在阴影里,秋风打面,有碎发缭乱,好似一尊从不开口的佛陀。
女儿家吸了吸鼻子:“我坠崖了,有个姑娘拔剑救我……”
“然也。”
“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斐守岁笑了笑,摇摇头:“无大碍。”
“那就好……”阿珍低下头去看自己,“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老妖怪垂眸:“我用一种仙丹秘术暂且护住了你的心脉,你若不听劝动气吐血,那就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阿珍听罢,愣了半晌,又想下跪,还好陆观道在旁拉住了她。
“我听恩公的话。只是恩公救我,我却没办法偿还,不知那枚仙丹要多少银两,我若能凑钱给恩公,哪怕九牛一毛也是好的。”
老妖怪见话已步入正轨,这才把来意说明:“我乃修行之人,不缺仙丹,只是误入一个幻境。幻境的主人家叫我保你性命,所以姑娘不必计较什么还与不还。从现在起,你只需好好听我行事,莫要一意孤行。”
阿珍抿唇。
“阿珍能做些什么?”说着,她的目光时不时看向游廊下的屋子。
斐守岁也知阿珍的心思不在此,便简单说道:“你需告诉我前些日子在小方园子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哪怕是一只游虫。”
“这……”阿珍默然,想到一处,“我那日为了找少夫人才去的小园子,就是在那里,见到了……”
“见到?”
“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夫人!”阿珍惊慌之余,一点点缩在白墙的影子下,声音颤抖,“地上躺着的少夫人肚子里插.了一把匕首,流出来的血浸满了海棠树下的土。另一个少夫人在旁边埋她……青苔还有黏糊糊的血。黄土把夫人埋了,一铲子一铲子地埋……”
女儿家说着说着有些恍惚,斐守岁立马拉住她。
“阿珍!”
阿珍被唤地浑身一抖,这才回过神,心有余悸。
“恩公,我……”
“无妨。”
斐守岁终于知晓了那时真正发生的事情,他一直对月星所说有些怀疑,看来不假,便也证实了今日早上的一番推测。
还想再开口问些什么,谁料北棠屋内出了大动静。
好似是东西倾倒,哐当巨响,引得别院的官兵纷纷从游廊上围住了这个院子。
斐守岁幻出妖身的瞳,透过高墙,见到屋内一众人退散开。
一个女子趴在地上,头颅流血,血溅着白墙,宛如散了一地的相思豆。
正要细看是谁,刚才的官兵头头执剑挡住了他的视线。
来者一个大肚囊,脑袋小小,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一身盔甲披肩像个穿山甲。
那人扫一眼斐守岁,讥讽道:“只听说近日薛宅找了道士做法,没想到不光隔壁院子有十七个秃头和尚,这里还躲着个小白脸!”
旁边官兵跟着哈哈大笑。
斐守岁不想与其硬碰硬,侧身将陆观道与阿珍护在身后,笑盈盈地客气作揖。
“官爷,我确确实实是薛老夫人请来的修行之人,但我等一行人都在江湖上惩奸除恶,并非官爷所想。”
话毕。
大肚子穿山甲拔出腰间长剑,开刃处直直冲着斐守岁。
“哟,长得这般模样还不是小白脸,难不成是薛家人养在家里的小倌?”口气轻佻,“不管你是道士还是面首。来人!都拖下去,细细盘问。”
上来两个官兵。
斐守岁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得罪了官府,再去深山老林避世十年。
只见他们各拿一副漆黑的镣铐。
老妖怪抬眼一看,忽地双目一黑,记忆里多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视野。
似是高楼小阁,浑黑的房间,窗户被木条钉死。屋子里头只点了一支红烛,烛火黯淡,而有一人墨发及地,就站在斐守岁面前。他身着玄衣,面容模糊。
仅是一瞬间,那人抬起手,斐守岁见到他的手腕上是生了锈的玄铁镣铐,死死嵌入皮肉之中。
老妖怪再想去看时,视野又回到了薛宅。
秋风卷起一地的海棠花瓣,拂在斐守岁身边。
老妖怪默默站直身子,背手拉住了陆观道。他心中暂时放下那一幕阁楼男子画,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不入监牢,逃之夭夭。
大肚子官兵笑道:“哎哟,大家伙快看,这后面竟然还有个小娃娃,难不成是小倌肚子里拉出来的?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与你一块儿在薛府里头相依为命,当姘头?”
斐守岁捏紧了手,不再拱手做面子:“官爷,您说小的无妨,可别扯上了清白人家的姑娘。”
“这还清白呢?外头谁人不知薛家和阮家的腌臜事,”大肚子拍腹,“薛家少爷和阮二姑娘的风趣事都编成了话本,就一晚上的工夫传遍了整个镇子。你和那小丫头同出薛宅,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啊。”
“哦,王大人是何处见到了乌鸦?”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月洞门而来。
斐守岁一愣,目之所及,来者翩翩一身绯红衣裳,是阿紫客栈遇到的顾扁舟。
顾扁舟身着当朝官服,官帽上的两根长翅衬得他脸都小了一分。他手执蚕丝圣旨,款款走到官兵身旁。
大肚子立马拱手伏低:“西山大人,我、我、我这是在询问这个面首。”
顾扁舟朝斐守岁笑道:“你说的这位‘面首’与我是故交,你又想问出什么?”
老妖怪挑了挑眉。
“这、这……”
“罢了,”顾扁舟甩袖肃然,“还不快快办了官家的事。”
第66章 捉鳖
王大肚子得令,悻悻然拱手,转身立马指挥官兵,围住北棠的宅院。
斐守岁在旁未等他开口,顾扁舟已然回答。
“斐兄放心,有我在不会伤及无辜。”
老妖怪哼一声:“客栈那会倒是没看出顾大人的来头。”
那时的顾扁舟满身江湖之气,与面前的官服圣旨手完全搭不上边,笑一句人靠衣装。
顾扁舟未将斐守岁的刺耳话当真,他背手弯腰对着陆观道笑道:“小娃娃,不知适才那些个粗人有没有吓到你。”
小孩子缩在斐守岁身后,还顺手拉了把阿珍。
“还是和以前一副德行……”此句声音很轻,无人在意。
陆观道努努嘴:“他,好凶的。”
“你说他啊,武将出身,受过北侍郎的恩惠,所以对薛宅的人另眼相待。”
“薛宅与八年前北家抄家一事有关?”
“斐兄像是早早知道了,”顾扁舟踱步上前,他转头在风里似笑非笑,“何止是有关,薛家可是幕后的罪魁祸首之一。”
斐守岁看了眼还愣着的阿珍。
“此事大人还是去朝堂上说吧,我等草民不便言听。”
“是你不便听,还是你要护着身后的姑娘?”
斐守岁不语,看着笑意不达眼底的顾扁舟。
“大人……”
话未出口,那个王武将大刀阔斧地在游廊之下吼道:“来人!带着宅前捉到的小厮丫鬟,把守这院子的前后出处,哪怕是狗洞也给得我站个人看着,要是有人想借着慌乱逃跑,打昏了压去柴房!尤其是薛家老太太,叫北安春的那位,得给我全须全尾的抓住了!”
“是!”
北安春?
斐径缘从未知道薛老夫人姓北。
诧异间,看到顾扁舟似是一副早已料定的表情。
“顾兄能否与我讲讲这薛家老太太。”
注意着阿珍。
顾扁舟轻笑:“今晚的地牢,我可放斐兄与谢兄前去。”
这是叫斐守岁自己探个明白。
起初斐守岁是想过薛老夫人为何对北棠这么好,还以为那假北棠是薛老夫人安排的。但眼下听其真名唤为北,便是推翻了斐守岁的假想。
老妖怪心里头思索着万千种可能。
既如此,他定要探一探地牢。反正为千年的妖,普通人无法奈何他,要是在拉上谢义山与江千念两位翘楚,当朝皇宫也是闯得了的。帮了这么久的忙,观谢义山的性子是侠肝义胆,拔刀相助。江千念虽看着稳重,但也不过二十,心性上仍是冒火。
拿定主意,斐守岁自然地牵起陆观道的手,走至顾扁舟身边。
“顾兄这招是请君入瓮?”
“非也,非也,”顾扁舟手束着腰带,“乃是一招天下大白,不过劳烦斐兄先替我会一会瓮中的鳖。”
捉鳖……
老妖怪也跟着打起哑谜:“要是那鳖与我同党,顾兄可有法子对付?”
“我知斐兄为人,不怕‘同党’二字。”
“不过见了三回面,就知我的为人?”
顾扁舟回首,虚眯着眼:“斐兄,你我是前世的旧友,不过你忘了而已。”
看着顾扁舟一双狐狸眼,上挑的眼尾看着轻浮,却深不可测。
斐守岁是不信什么前世今生,就算是有,那也是孽缘。
未曾想他不急,反倒陆观道抓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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