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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案行(玄幻灵异)——顾三铭

时间:2024-09-05 07:58:42  作者:顾三铭
  “老婆婆救了你?”
  “不,”斐守岁伸手擦去陆观道眼尾泪珠,“是我救了她。”
  “为何?”眼睫闪呼,撩过指节。
  “她身子骨比我重,我们两个一块跳崖,她半路后悔了,抓着我的手不停地摇头,说‘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我儿要是知道我死了,得有多伤心,我不能死的,孩子,我不能死的’。”
  斐守岁摩挲手中衣袖,模仿老妪口吻:“孩子,救救我吧,就当是可怜一个老太婆。是老太婆她贪生怕死,明明决定了,还……”
  煞了话。
  老妖怪重重叹出一口气。
  “后来我救了她,自己也活了下来,不过用尽力气,彻彻底底无法幻成大人样子,那老婆婆也觉着是她救了我,见我可怜,带我回家。”
  “后来呢,后来老婆婆怎么样了?”
  斐守岁瞳仁微缩:“为何这么问。”
  “只是觉着,人要是想死,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日后要遇到不开心的,也会这样想,”陆观道一点点靠近斐守岁,大手摸上腰肢,“我总觉着你受了伤,或许不是伤在这里。”
  “嗯,”
  老妖怪应道,“她后来是想过死法,都被我制止了,你说的伤,在这边。”
  转过身子,两人对坐。
  明明是无父无母的人,却都养着长发,发梢缠在一块儿,不知是不是太寂寞了,才止不住地打结。
  斐守岁在陆观道面前很是坦然,解开扣子,让陆观道看到他胸口上一道斜斜的伤痕。
  伤痕很淡很淡,像是没过多久就要不见,连着记忆里糊成一团的老妇人。
  他道:“砍柴的刀,本是要砍她的手腕。索性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没胡思乱想过。”
  “啊……”陆观道一边听,一边看,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手在慢慢试探,“痛吗?”
  “忘记了。”
  手掌时而摸到皮肤,时而远离,终是触着了伤。
  “好痛……”陆观道又酸了鼻子。
  一个人怎会有这么多的眼泪,看到什么就觉着伤心,落下来,落个不停。
  人儿喃喃:“她好痛,看着你心痛……”
  “嗯。”
  天还是冷得很,斐守岁默默地掖好褥子。
  “后来过了几年,她也走了,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她催我给她买糖糕吃。她都没几颗牙了,我竟是没有怀疑,就关上门给她买糖去。回来时,她早冷得不成样子……”斐守岁笑了声,“但我是个没良心的,也不挖坟葬她,只用术法唤醒邻家,自己跑远,跑去找长生不老的药。”
  “长生不老?”
  “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那……”
  “所以我被骗了,慌忙地回去寻找原来的镇子,但时间过去太久太久,镇子变大,小路被埋,与我所想早就大相径庭,”斐守岁看着雪停,弦月静,“我找到她时,她上头盖了一间卖肉的铺子。她一生艰苦,很少食得了荤腥,老了没牙,也吃不了。”
  斐守岁躺在床榻上。
  “还是过去太久。”
  “久?”陆观道挪着身子。
  “一千年前的事情……”打了个哈欠,斐守岁缩进被窝,“明日许是要早起,睡吧。”
  “唔……”
  陆观道看着斐守岁背对他,不再说一句话。
  “好眠。”
  过了好一会儿。
  人儿微微的呼吸声在斐守岁耳边响起。
  不吵闹,总一直在。
  但斐守岁难以入睡,心里头老妪朦胧的脸埋在土里,看不清,只能感受到黄土冰冷,老妪的身躯慢慢腐烂,就这般烂成了猪肉铺旁边一屉一屉的肉包。
  肉包也是冷的,在眼前冒着冷的蒸汽,冻住了斐守岁的梦。
  这梦诡异。
  虚汗不停冒出,斐守岁缩起身子,在半梦半醒里,他被一只大手拉住,倏地睁开眼,看到腰上是陆观道的手。
  那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腰,也不知什么时候陆观道钻进了他的被子。
  斐守岁不喜有人贴着他睡,启唇声音沙哑:“陆澹。”
  人儿没回。
  料到有这么一出。
  斐守岁挣扎着要逃,那手儿抱得愈发紧,耳边还有断断续续的梦话。
  “痛……好痛……走了就好了,走了心里头就不痛了……”
  走了……
  是啊。
  斐守岁垂眸。
  他那会子也是这样想的,走了就不痛了。
  老妖怪不再挣扎,手也就松下不少。
  陆观道的手只是碰着他,没有上移,没有别的动作,就像还未长大的时候,小孩如只鼹鼠一样,到处找斐守岁的怀里钻,生怕斐守岁离开。
  他还在梦中说:“走什么呢,见不到他了,走什么呢……”
  “不是他不要你了,是你自己先走的,是你不要他了……一切都是你活该……活该……”
  斐守岁:“……”
  见不到了,早早地见不到了……是我先不要她的,是我……
  虽是陆观道梦中碎语,但老妖怪还是酸了鼻腔。
  他悄悄用指节抹去泪珠,颇有些害臊般,缩进褥子中。
  ……
  次日,清晨。
  打眼先醒来的是斐守岁。
  老妖怪顶着乌青眼袋收拾好自己,想起昨日口吐真言,便不想管榻上人儿,推门去唤顾谢两人。
  谁料,一拉开屋门,就见着顾扁舟在点茶。
  两人相视。
  都见到了彼此没有睡好的倦意。
  斐守岁笑道:“顾兄这是与谢兄彻夜长谈了?”
  “并无此事,”
  顾扁舟轻声,他听出言外话,直说,“只是谢伯茶的鼾声太吵,真是从所未闻,我好不容易入眠,梦里头竟还是他叽里咕噜的鼾!”
  茶筅击打茶汤。
  转念:“不过斐兄你好似也未安眠?”
  “好似”一词咬得重了些,斐守岁不愿搭理这种文字游戏,坐在一旁替顾扁舟冲茶。
  “小娃娃闹腾。”此乃实话实说。
  “怎的?在榻上三打白骨精?”
  “不,”斐守岁还是和善地接下旧友的话茬,“是北风太紧,冷了屋子。”
  “呵,”
  顾扁舟将一盏茶推给斐守岁,“那就请斐兄裹紧衣裳,喝了暖茶,替我寻一寻昨夜老妪。”
  “老妪?”
  “然,这个时候还不端着热水来见我,我怕生了变故,但我有官职在身,亲自去怕损了脸面,只得劳请随从大人替我打探一二。”
  顾扁舟说着,拱手客气。
  斐守岁接下茶盏,抿一口就不喝了,起身:“恐麻烦顾兄叫醒还在梦里头的两人。”
  “小事。”摆摆手。
  两人就真如旧友一般,应和一声,做彼此之事。
  话了。
  老妖怪出了屋子。
  屋外。
  一夜大雪过,天空格外清明,扑面是干净的冷风,一下子吹散脸上热气。
  斐守岁利索地关了门,门声吱呀,让屋外大雪死寂。
  视线透过屋檐,看到很近的蓝天。若非身处鬼怪屋子,斐守岁就差些以为这儿是什么避世南山,天的终极。
  老妖怪背手,慢悠悠走。
  寒风时不时吹,烧不尽。
  正是悠闲时,便见转角处,要走向后头无人屋子,好巧不巧看到靛蓝老妪,一顿一顿而来。
 
 
第104章 偶人
  老妪佝偻脊背,挪着步子,看着小气又拘谨。
  步子虽小,但稳稳地走着,走起路来有些说不出的失衡感,好似是砍断了脚掌,让她只能脚后跟用劲。
  就这般出现在斐守岁眼前。
  斐守岁抱胸道:“怕是早误了时间。”
  靛蓝一愣,慢慢地将头抬起,那一双疲软的眼睛有些失真:“是老奴起晚了。”
  起晚?
  斐守岁眼神掠过老妪。
  昨日没看清的,眼下倒是一览无余。可惜没甚特别之处,不过矮些,苍老些,就是身上那件靛蓝白花袄崭新发着光。
  老妪幽幽走过,斐守岁往一边让开,与她擦肩。
  闻到一阵花香。
  斐守岁站在原地不曾回首,听小脚拍打地面,在安静只剩鸟叫的天空下,声音格外刺耳。
  等着老妪过了转角,斐守岁还未转身,是因花香还在身边,海棠镇的经历让老妖怪格外注意着气味,一些不该出现的味道。要是路过之人是个年纪尚小的姑娘,爱美之心便可多些谅解,冒着被主人家责骂涂脂抹粉也是常事,可花甲老妪何至于此。更何况靛蓝老妪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胭脂的痕迹,活脱像是脚下大地的另一副面孔。
  既被殷县令管辖,而殷县令身侧又不曾闻到花香……
  花香……
  斐守岁紧了紧衣袍,试着传音:“顾兄。”
  隔着一个屋子,顾扁舟点茶的手一滞。
  “何事。”
  “老人家来了。”
  “怎的,她有异样?”
  斐守岁淡淡言:“身上有花香。”
  “寒月开的花,想是只有腊梅了。”茶汤入碗。
  “不,”斐守岁咬字道,“还有屋内的荼蘼。”
  此话一落,便听大门打开,乃是老妪到了屋子。
  顾扁舟回一句:“按斐兄所想,一个荼蘼花妖为何千里迢迢来高原驻扎,换些四季如春的地方不是更好吗?”
  传音之外,是谢义山开了口。
  “哎哟哟,怎需您动手,我们有手有脚并不残疾,来来来,我替您拿。”似是接过了老妪手中木盆。
  斐守岁边走边言:“不是说那百衣园是个四处游走的唱戏木偶团?想是找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剥皮削骨。不过这一切都是我之猜测,顾兄不必放于心上。”
  “非也,我觉得斐兄说得有理。”
  又是传音外,耳识敏锐的老妖怪听到哗啦啦流水之声,是什么东西被拧干,搁在一旁滴下三两水珠。
  谢伯茶笑云:“有劳婆婆了,不知婆婆早斋可有备好?一夜过去,好酒好菜已不够充饥呐。”
  屋子不大,绕着走也不过几步路程,斐守岁很快走到屋门前,见大门敞开,光透在茶桌边。
  顾扁舟还是如一尊大佛,坐着抿茶。谢义山一看便知才洗了脸,乱糟糟的长发卷在一起,很难打理。
  老妖怪默然见一切,那个食盒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里头的酒菜一扫而空。
  “谢伯茶倒的?”
  “我知晓。”
  看谢义山热情似火,拉着靛蓝老妪滔滔不绝:“老婆婆,这饭菜做得甚是可口,不知那位厨子今早要烧些什么,我好去看一看,学些手法哩!”
  “哎哟,”老妪使劲要撇开谢义山的手,“大人,您、您……有句话说得好,君子、君子远庖厨啊!”
  挑了挑眉。
  老妪想是还记得昨夜之事,要是真人,便还在猜测眼前之人是男是女。
  那可是扭胯娇滴滴的女郎,与面前头发乱如鸟窝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心里头笑了下,斐守岁走上前,跨过高高门槛,见着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正要松懈片刻心,在凛冽的空气中,他再次闻到了花香。
  花香何处来?
  斐守岁默默看向顾扁舟。
  顾扁舟清洗着茶筅,传音:“斐兄细看,手法十分高明。”
  “细看?”
  斐守岁走至桌边,看似懒散地坐下,实则注意与谢伯茶拉扯的老妪。
  因寒冬,那门儿又没阖上,风就在冷白的阳光里肆意。光照在老妪脚边,老妪一身靛蓝吸收了白,衬她的老脸愈发憔悴。
  一旁斐守岁眯了眯眼,佯装困倦,看了很久不曾见到老妪有何特别之处,不得不传音。
  “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
  “斐兄,要是不看身体,而观其周遭呢?”顾扁舟洗净工具,捂了捂手,“观脖颈与手腕处,再瞧一瞧她的后脑。”
  “后脑,手腕……”
  斐守岁朝着顾扁舟之言望,老妪眼下正被谢义山缠着脱不开身。
  “大人说笑了,您何等尊贵之姿,岂能下地干活,还是农活?”老妪一气弯腰,手指僵硬一曲,抬起食盒,“还是让老奴来,老奴做惯了活计,不做还不自在呢。”
  话是如此,却见靛蓝老妪远远地绕开谢义山,低头要走。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斐守岁,皱了眉。
  诡异。
  很是诡异。
  老妪的举动总是一顿一顿,像是……
  偶人。
  与人等高的偶人。
  斐守岁很想证实他的假设,若能拆了手臂,观一观白骨是什么颜色,或许……
  顾扁舟看到斐守岁的脸色,知其意,在旁轻咳:“老婆婆,我这儿也不讲究多少规矩,你就老老实实照顾好我们四人的饭食,早些来送净面的水,便可。”
  说着顾扁舟从袖中拿出一银元宝,像是模仿昨夜斐守岁的动作,把元宝放在了茶桌上,自己却不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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