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人不在世上,难不成真要跟了他?跟着他在世间游荡?
老妖怪走在没了冷的夜里,背手凝望开始坍塌的山路。
雪似落墨。
污了天。
……
再次睁开眼。
斐守岁耳边寂静,除却暖炉滋滋的声响,好似屋内只余他一妖。
倒是出乎预料,少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
老妖怪默着心思,琢磨手的语言,他稍微动一动身子,似乎是压到了什么,身下之物也倏地抽回。
隔着被褥。
“……”
“醒了!”
原来不是空无一人,是人儿一言不发。
且听人儿着急忙慌抽出手,又是惊喜又压着嗓:“口渴吗,备着茶水。”
“不必。”
斐守岁无意识地摆出一张笑脸,迎面见到陆观道探出头,眼眶又红又肿。
“真醒啦!”
“嗯。”
陆观道定是哭过的,不然不至于额前碎发散乱,声音还如此沙哑,但斐守岁权当作没有看到,要是提起来就怕陆观道哭个不停,惹得人心烦意乱。
老妖怪移开视线:“屋里只有你一人?”
“不是。”
陆观道转身去找软枕,回答,“臭道士也在。”
谢伯茶……
斐守岁动动嘴:“你去把他叫来吧。”
没等陆观道应下,谢义山那厮就丁零当啷,手执一串铜钱走来。
又一黑脑袋凑在斐守岁的视线里。
“哎哟,斐兄总算是醒了,整整一宿睡得可好?你这会子要不醒,我就准备着点符请神了!”
说着,他摇了摇手中铜钱。
“一宿……”
斐守岁被陆观道扶起,身后靠着陆观道方才拿来的软枕。
“从小娃娃抱你回来,也算得上一宿。”
“如此说,”斐守岁记得手之言,打量陆观道,“多谢。”
陆观道一愣,连忙不允:“谢什么!”
“自是要谢的。”
看到这一幕,谢义山在旁搓搓下巴:“小娃娃虽然哭着难听,但斐兄倒也这般不必损他。”
“哭得难听?”
陆观道蔫巴巴地坐在榻边,看向斐守岁,“真有那么难听?”
斐守岁:“……”
“那可不,你远远一路嚎过来,我在对头台阶上都听到了。要不是有个白衣姑娘吸引了楼下茶客的注意,不然啊,小娃娃你也算是在梅花镇出了名。”
谢义山笑道,喝一口手中暖茶,“我还以为斐兄受了伤,眼见你一脚踹了旁屋的门,把顾兄拽起来就说,说什么‘他昏倒了,你救救他’。”
咋舌。
“这不,顾兄神通广大,人好好的。”
人……
斐守岁眯眼笑着拱手:“劳烦谢兄挂念,不知顾兄可在?还需当面与他道谢才对。”
“顾兄?”
谢义山伸手指了指屋门,“他救你,撂下了殷县令的茶局,为的不失面子眼下正在百衣园赔笑呢。”
“那我去百衣园找他。”斐守岁欲起身,被陆观道与谢义山一气按下。
“斐兄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我是有要事相谈。”
“要事?”
谢义山给自己倒茶,“可是百衣园的傀儡?”
斐守岁一沉:“谢兄是找到了什么?”
“是也不是。”
说着,谢义山又给两人沏茶道,“我在师祖奶奶那儿看过些杂书,书上说,引荐我们的木偶小人又称牵丝傀儡,有木头做的,竹子做的,石头做的,更有……”
他将茶水递出,低声道。
“更有人骨人皮而制。”
料想昨夜陆观道在筷子中看到的可怜人。
斐守岁垂眸:“我在昏迷前遇到的姑娘正是一身白衣,唤燕,名斋花。”
“白衣姑娘?”
“她自称为傀师。”
斐守岁打眼见到放置于一旁的翠绿偶人,“那个小偶人就是昨夜她所出,我变着法子说与偶人有缘,她就转手赠与我,还约定了明日在百衣园听曲。”
谢义山放下茶盏,将偶人捧来。
偶人在怀中呆呆的,全然是死了一般。
“这个偶人斐兄昏迷时我调查过,是木头。”
“那昨夜又是何人?”
陆观道确切道:“是她没错。”
“不知谢兄如何判断她是木头。”斐守岁。
目见翠绿浑身完好。
谢义山将她身子一翻,露出后脑的缺口:“此处是控制偶人的地方,但东西已被取出,像是关键所在。我不过看了几眼书,也实在没学到正儿八经的东西。”
斐守岁记起燕斋花的动作,确确实实在给他偶人前,拍了下偶人后脑。
言:“看来明日一出的听曲,我非去不可了。”
“听曲?”
轰然一声。
屋门被打开,冬夜的寒冷一下子扑进来,随着带了一身酒气的顾扁舟。
顾扁舟脚步不稳,踉跄几步,扶住了茶桌,笑道:“我今个儿可听腻了曲子!斐兄要去,怕是……”
他捂住嘴。
谢义山连忙端了一早备好的木盆子,稀里哗啦地吐。
斐守岁皱眉道:“白天之事,多谢顾兄。”
谢的是梦中出手,那一段肺腑之言。
顾扁舟吐了一会,擦嘴回话:“要谢,就劳请明日斐兄替我会一会百衣园园主,燕斋花。”
“园主?”
“然,”
喝下谢义山的温茶,顾扁舟坐于椅上,扭扭脖颈,“不知斐兄梦中可有收获?”
斐守岁沉默。
抬眼,顾扁舟醉醺醺的脸上,藏了一层戏谑。
“我自是会去见燕斋花,不过……”老妖怪肃然,“梦中我见她,她指引我度化了一人之魂。”
“何人?”
“柳觉生母,乃是为我们牵马的老者之妻。”
第113章 傀术
“牵马老者……”顾扁舟思索片刻,“柳觉,幺儿……”
豁然。
顾扁舟眉松。
“斐兄觉如何?”
“我?”斐守岁接下话茬,“我倒不觉得眼见为实,不过光凭柳觉一人,不至做到如此地步。”
谢义山与陆观道两人相视。
“幕后推手为的是什么,尚不明朗。”
“斐兄所言甚是,”
顾扁舟吐干净了腌臜,说话都利索不少,“所以这百衣园得常去。”
“明日该会会……”
“等等,等等,”谢义山实在忍不住,打断了话,“你们打哑谜,我和小娃娃听不懂!”
“啊,”顾扁舟乐呵呵,“哑谜算不上。”
“这都不算哑谜?!”
“我若说有人能操控活生生的人,砍了生人自己的亲娘,谢兄你信吗?”
“顾兄所言……莫不是傀术?”
“看来谢兄见多识广。”
“什么见多识广!也就借了师祖奶奶的光,无意间窥见她老人家手上册子的字。”
顾扁舟放下茶盏:“这书想看就看,不想看就放着。”
听罢。
谢义山睁大眼,似信非信:“顾兄的意思是……”
“然,不知解大人可有给谢兄留下什么?既然天上的书都透露给了徒子徒孙,想是定有赠予什么护身的东西。”
谢义山看看顾扁舟,又看看榻上的斐守岁。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兽皮小木头匣子。
“师祖奶奶给的,说是……”谢义山砸吧砸吧眼,“说是给江幸的小玩意。”
“江姑娘怕是不会喜欢。”
“那……”
“明摆着给你的,要是真给江姑娘,又何必不告诉你雪狼一族在哪儿。”
顾扁舟下巴点了点木匣子,“让我猜猜,解大人送你走前,是不是还刻意了一句,‘山路湿滑,小心别摔着再回来养伤’的话?”
“是有一句!”谢义山言,“她还特意叮嘱我,不要着急下山。”
“大人是知谢兄寻仇心切。”
顿了下,顾扁舟刻意朝谢义山看去,看到谢义山一脸骇然随之掩藏的表情。
“小孙辈,瞒什么呢。”又是调侃。
“我!”
“让你慢些来,这不,仇家到了。”
斐守岁轻靠软垫:“何以见得?”
“这六界精通傀术的没几个,你师祖奶奶是其一,她自知晓其他能手现处何方,当然谢兄观内事,她应当也打听到了,借着救你的机会偷偷泄露天机。”
抿一口陆观道刚暖的茶。
“她老人家不怕被天雷劈,给你留了一手。”
“师祖奶奶……”
“所以谢兄且听我一言,戒骄戒躁,不要鲁莽行事,否则误了良机马失前蹄不可行。”顾扁舟呷一口茶,吐了吐茶叶,“那些个千年精怪可不好对付,比起梧桐镇的黑鸟,海棠镇的花越青……”
看到谢义山脸上的震惊,顾扁舟挑眉举止从容。
“要选同行者,自是要查了底细,方能安心。话如此,我们再怎么推论,都不如打开解大人赠与的玩意,看看天上的神仙妙计。”顾扁舟言。
谢义山脸色却不大好:“若真是给江幸的,我这样贸然……”
“噗呲。”顾扁舟撇过头。
“顾兄笑什么?”
“你还是不了解江姑娘,”顾扁舟扯了一把茶桌上的擦桌布,指腹不停摩挲,“‘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同袍……”
谢义山低头看着不过手掌大小的匣子,嘴里念叨那两字:“袍子看上去虽轻,但披着可就重了。”
深深叹出一气。
气落在匣子上,掌中匣子做工不凡,上头刻了不知什么走兽,怒目圆瞪,似能震慑百鬼,祛灾除厄。
摸到走兽的身躯,谢义山正欲开口,那木头匣子猛地一亮,闪出一道金光。谢义山被光闪得接不住匣子,就眼见着木匣子脱出他的手掌,往地上坠去。
“怎的?”
谢义山也不知晓,边去接,边着急回:“我没动它,忽然就烫手了!”
“烫手?”扁舟不解。
话未接下,那木头匣子自个儿一开,明晃晃地悬在空中。
众人没瞧仔细,木匣子彭的一声,应声炸裂,紧随后有热风席卷,裹挟了匣子木料。
斐守岁用袖子捂住脸面,疑惑:“这是做什么?”
“我不知啊!”
谢义山摊开手,连连摆头,“我就刚才摸了摸它,这些日子我都没碰过!”
“看来是一份大礼。”顾扁舟靠在太师椅上。
目见热风愈发夸张,屋内暖炉的气都唯恐避之不及,众人八只眼睛,盯着风旋,无处下手。
“锵锵锵——”
“锵锵锵——锵锵锵——”
风未散,热浪里头,声响不断。
有女子开口骂:“谢义山,你个小鳖孙,到现在才知你师祖奶奶的用意!气煞我也!”
谢义山惶恐,不知所措。
“我当你是个聪明人,解十青也在我面前常常夸你机智,你倒好,此去几月时间一不研究木头匣子,二不好好休养生息!爬什么天堑呢!蜀道之难你莫非不知?小鳖孙,看我不一个巴掌打醒你!”
话了,赤热之风一散,木料顷刻一聚拢,在谢义山正眼前出现一个高有一尺的唱戏娃娃。
唱戏娃娃一身白袍蓝边,银盔银甲,穿的是红裤黑靴,身后背了四把蓝白靠旗,手中又持一竿子长.枪,枪头红缨与蓝白褂子相衬,托的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未等谢伯茶开口,唱戏娃娃怒道。
“你不会想着临了,等我察觉了来收你的尸吧!”
“不、不是!”谢义山立马全跪在地,哆哆嗦嗦。
可这一出不管用。
看唱戏娃娃一转枪身,在空中收手,啐道:“哼,眼见了仇敌忘了分寸,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不知自己镴枪头一个!”
“师、师祖……”
唱戏娃娃眼轱辘溜得快,一下看到斐守岁与顾扁舟两人,还有一个从头到尾插不上话已喝了三盏茶的陆观道。
见了他人,语气立马缓和。
“道怪了,原是见素仙君提点。”
见素坐于椅上拱手客气:“解大人。”
唱戏娃娃无法灵动表情,便一下子飘到谢义山面前,怒吼语气:“孙子!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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