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义山在后:“奇怪……”
“奇怪什么?”
谢义山凑上前,拉开帷帽白沙,歪头:“这石头阶梯,昨日未曾见到啊。”
“……石头?”
“不光是石头,这样的形式此地定不会流行,高原山脉常落雪埋路,岂会用窄小滑石。且这石头像是走了多年,都光溜溜的,旁边生出雨季里才有的青苔,很是奇怪。”
斐守岁与陆观道两人相视,确认后。
老妖怪开口:“谢兄,我与小娃娃见到的是白骨。”
“白骨?!”
“是。”
“那我怎会……”
斐守岁紧了眉梢。
谢义山:“斐兄之意?”
颔首。
谢义山见此,呼出一口重气,他接受现实般笑着,揉了揉碎发:“看来师祖奶奶真要救我这个‘阿斗’了,”
谢家伯茶已猜想之后要发生何事,便拱手行大礼与斐守岁。
“若上了台阶,我不在斐兄身旁,劳请斐兄不必挂念,各自有各自的命数。”
见他率先走上青阶,却在两人眼中是踩碎了白骨。
转身时,斐守岁看到谢义山嬉皮笑脸的样子。
“这些天多谢斐兄的照顾。遇到斐兄真是我做好事修来的福气!不然我早死在梧桐镇,成了那乌鸦的脚下冤魂。”
谢义山再次拱手,“我要是死定了,也必会拖住那杀人放火的妖邪,叫她与我一块儿去阴司地狱!斐兄乃是我见过善人之中的善人,我死后呀,要在十殿阎罗、八府判官前好好夸你一顿!”
“你……倒是不用。”
谢义山乐呵呵地摆手:“用不用我说的算!时候不早,我先去会一会青阶幻术!”
斐守岁仰首,那个背着木箱子的一袭深褐隐入灰白之中,被大雾吞噬。
在谢义山走后,他朝其拱手,十分之恭敬,像是注定了远行,纸比金贵。
“什么意思?”陆观道。
沉默。
“臭道士不和我们一块儿了?”
“嗯,”
斐守岁提袍上阶,脚落白骨,“他是知道前路险峻,不愿你我受伤。”
“前路?”手搭上,陆观道跟在后头。
“要是我猜得没错,伯茶兄所见之石阶,是他少时道观外的。”
滑石,青苔,暑气与瓢泼大雨。
老妖怪叹息。
“要是谢伯茶能熬过此劫,必是更上一层楼。”
“那你我呢?”陆观道。
一顿。
斐守岁笑道:“与他一样。”
百衣园的浓雾消散不去,煮着黄粱粥,说着南柯梦。
第116章 蝴蝶
轻碰白骨,上楼。
目之所及,除雾气,突然有浓浓血腥。
斐守岁与陆观道并排走着,寸步不敢分离。
人儿在耳侧,轻问:“我们要去哪儿?”
“去听曲。”
“可这雾好大,连下面的戏台子都看不着!”
斐守岁余光瞥到雾气中的栏杆,若非他知道现在日中高照,看百衣园的情景真像是深夜里头的僵尸庙。
荒凉垂摆的红丝绸,在晦暗里挣扎,宛如农收前的暴雨,把一切都浇得发了芽。
“那就听听。”老妖怪。
“听不到……”
大手拉住斐守岁的衣角,还晃了下。
“你不会也要走吧,和臭道士一样。”
“说不准。”
斐守岁笑一句,他确确实实没有把握,也感知不到幻术的源头在哪里。既然前头有个看到不一样东西的谢义山,那再上台阶时,他与陆观道也就有分别的可能。
行军打仗最怕被冲散队伍,各个击破。
老妖怪扯一把袖子,低声与人儿:“等会儿我不见了,你不要怕。”
先埋好后路,免得乱套。
“你不会有事的。”仙神要庇护之辈,何止于此。
陆观道却不想分别,他一下抱住斐守岁:“臭道士是自己走的!我不走!”
“……”
你不走,我想是要走了。
斐守岁拍拍陆观道肩膀,在雾气与愈发浓重的血腥之中,他看见陆观道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女娃。
雾气灰蒙蒙。
女娃影绰绰。
娃娃没穿衣裳,木头关节与榫卯黑黢黢的,就赤.裸着半跪在那儿,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也不眨,笑看斐守岁。
方才上楼闻到的血腥味此刻如雾一般凝聚。
斐守岁推一把人儿。
“我该走了。”
陆观道复又抱住斐守岁:“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
“那我问你,”
斐守岁懒怠挣扎,在陆观道耳边吹气,“你有闻到什么吗?”
“什么?”
“流血。”
陆观道一愣,松了怀抱,呆呆看着斐守岁:“我……没有。”
斐守岁掖了掖皱掉的衣袍:“喏,我闻着了。”
手指指向那个一步一步在靠近的娃娃。
“她来接我了。”
娃娃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扭头咧嘴,嘻嘻两下。
“你要跟她走?!”
“是,”
斐守岁绕开陆观道,“早晚都要面对,何须一拖再拖。”
见老妖怪俯身,解开身上避风的袍子,一下盖在娃娃身上,笑说。
“姑娘家,寒冬腊月,当心着凉。”
被袍子一遮,木偶娃娃仅能探出个脑袋,她咯吱咯吱地仰头,用木头手指拉了拉袍子,羞道:“公子、公子甚是柔情……”
“带我去吧。”斐守岁。
“好,我带公子去……”
娃娃在地上,慢慢地挪,歉然,“对不住公子,我死前被马车撞翻,腰下动不了,只能……只能用手……”
斐守岁起身,拍拍衣袖。
“无妨。”
正打算朝血腥之地走去,老妖怪却被后头一直没说话的人儿拽住了手。
手的力气很大,叫他不由得往后仰。
倒了几步,斐守岁皱眉。
“陆观道,”他唤一声,“我早些破了幻境,能早点来见你,不是好事?”
哪怕早一点,他就能去寻谢义山在何处,不必让一个青年死在仇恨之中,更别说谢义山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还说死了要给他在阎王爷面前美言。
好笑,哪位修行之人会给妖怪立牌坊。
斐守岁不知陆观道在想什么,他背对他,思绪万千,视线仍旧在木头娃娃身上。
“你看她。”
“看到了。”
“要是没有百衣园,会如何?”
“我不知。”陆观道的声音有些低沉。
斐守岁又言:“那你答应我,松手。”
“我不,”另一只手也拉住了斐守岁,“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犟种。
斐守岁叹一气,靠在陆观道身上,又露出悲凉似的目光。
“人总是要分开的,分开不一定是坏事。”
“是坏事!”
“你是说陆姨一家吗?”
言毕。
斐守岁伸出手掌,抬高,陆观道就自觉地凑上去,那手掌轻托人儿的脸颊,斐守岁狠狠捏了下。
陆观道没有喊疼,抓着的手也不放。
“好啊,捏得不够疼!”斐守岁又用力。
陆观道皱紧眉头,闷哼一声。
“你忍心看着她们永生永世无法逃离这困境吗?你的陆姨,抑或那个仙官大人,可有教过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完,斐守岁松了手。
那人儿却问他。
“你是妖,为何救人?”
木偶娃娃还在往前爬。
陆观道眼巴巴地问:“你明明不必出手,逍遥自在便可,为何要……”
话没有说完,只见手腕主人忽地离开了,像只蝴蝶一样。
戏台子在幽幽唱:“花乃蝶之魂……”
戏腔里,陆观道噎住嗓子,说不出话来,就在问话的时候,老妖怪单手掐诀,逃开了他的怀抱。
太过于突然,让陆观道骇了面目,看着幻成深蓝蝴蝶的斐守岁朝木头娃娃飞去。
“你……走了?”
人儿走几步停下脚,声量很小,像是试探不敢惊扰。
“但为君之故……”
大雾滚滚,无人回他。
蝴蝶眨眼间,消失在雾气之中。
喉结滚了滚,陆观道还在痴望:“头也不回地走了……和那时候一样……”
落寞地垂下头。
人儿像一个守望麦田的稻草人,明知稻子最终要被收走,他还是那般迈不开腿,眼睁睁见着镰刀划下稻子的头颅,再用干瘪的稻草填充他的躯干。
陆观道呆滞在原地。
“翩翩舞到今……”
而斐守岁看着陆观道。
就在句句落幕时,断了念想般,成了一曲唱不尽的悲歌。
老妖怪知道这般很残忍,但他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他变成鸟儿也好,飞蛾也罢,总归是要走远的。
那就变成陆观道与他说的蝴蝶,他尚记得幻境里,陆观道与他承诺,说要有一片花海,花海上有蓝天白云。
太美好了。
好到花海的万物都在失真。
斐守岁站在木头娃娃身边,见隔开的雾气后,那个愣在原地的陆观道。
陆观道不叫唤,好似是透过了屏障,看到逃远的人。
这回倒是不哭了。
斐守岁不再继续凝视,转身与木偶娃娃同行,一脚踏入血腥里。
未曾料到。
就在他转身之后,陆观道朝他跑来。
稻草人怎么能拔起嵌入泥地的木棍,义无反顾地离开他的稻田,跑两下就散架的身体,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可还是捉不到的,斐守岁与女娃娃一起消散,徒留下空白一片。
只有陆观道扑通一声,坠在雾里。
“天乃蝶之家,地乃蝶之灵,云乃蝶之裳,花乃蝶之魂……”
……
雾聚。
斐守岁跟着女娃,踽踽行。
身旁没了那个黏人精,他颇为自在,五识放大后,每走一步,他都在注意身边的变化。
大雾啊大雾,大雾四起时,凝结了冰。
光无法游走,成了时间的罪人。
斐守岁拿着纸扇,觉着无趣:“你要带我去哪儿?”
女娃娃咯吱身子:“奉命行事,奴家也不知。”
“我说姑娘啊,”斐守岁手握纸扇,“若是我能带你逃离,你可愿随我而去?”
女娃娃的手不停。
却等了好久才回。
“公子是好人,奴家第一眼见就知道了。但公子能救得了我一人,那剩下的又怎么办呢?”
斐守岁不言。
今日真是奇怪,已经不止一人说他是良善之辈。
“我若是走了,撂下她们,必愧疚而死。”
“她们在何方?”
“她们……”
娃娃爬呀爬,爬到一扇浑黑大门前,木头手指移了移,“公子请。”
是在这里头。
还未等靠近,女娃娃在雾气中散成了过去。
斐守岁背手,看着那团飘忽的气。
“你这样走,我也带不动你。”
“公子慢行……”雾说。
“好。”
斐守岁看那寂寥云烟,用纸扇拂去女娃娃的痕迹。
还未走近,离着大门尚有距离,就听到女子尖酸刻薄的声音。
“听说今个儿来了个俊公子!你们说等等是把他轮一遍的好,还是先剥皮抽筋剔骨给大人?”
“……”斐守岁。
手掌贴在黑门上,触到冤魂与冰凉。
“当然是先让姐妹们开开荤,就这样交上去未免太可惜了!”
“你还开荤呢,几个月来头一遭不都是你动的手,要是你这都算戒斋,那我们每日吃的是西北风吗!”
“就是呀,就是呀。”
“放你娘的屁!昨夜那瘦皮猴可不是我首当,明明是你这个贱娘们,还赖上我了!”
昨夜?
柳觉……
“嘿!哪能啊,都是大人挑剩下的,我们啃啃骨头而已。再说了,瘦皮猴是大人看上的,我们就算经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那门外的青衣小哥呢?”
“他也是大人指定,我们哪,能舔到皮就不错了!”
“哟哟,舔皮,可把你这个骚娘们乐的。”
“你说什么!”
“你才下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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