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扁舟。
“那他去做什么?莫非……”
“你心里都藏着什么腌臜,官老爷不过是来寻人的,正正巧遇到了柳家那惨样。我还和官老爷搭上了话,他说他啊头一回见到这样惨的事,要找殷老爷问个明白。”
“这又和殷老爷扯上关系了!”
斐守岁默默紧了耳识,意在七嘴八舌之间,听到最后一句。
“官老爷说,殷老爷是当地的父母官,岂能没有关系,百姓的命与他挂勾勾呢……”
话此,马车一停,百衣园已到。
谢义山在前:“斐兄,下车吧,我去牵马落座。”
“有劳。”
拍了下陆观道的手。
陆观道倏地惊醒,懵懵懂懂地看向斐守岁。
“到了。”
“唔……”人儿拉住斐守岁衣角,“等等我。”
老妖怪笑着,心里头平静如水:“自然是要与你一块儿去的。”
哄了一句,下了车。
还是紧紧跟着不离半步。
在来往人潮里,两人于百衣园外等候谢义山。
路过稚童老妇人,偶有闲谈。
“今个儿唱的是什么戏?”
“好像是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
“未曾听过,听听去。”
梁山伯与祝英台……
斐守岁转身,视线穿梭过众人,那高悬戏台挂着深红帷幕。
帷幕有些暗沉,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影凸起又平,好似真是有许多活人在预备着表演。可一开口,百转柔肠的嗓子,却是从木偶脸上露出来的。
一个小小偶人从帷幕一边探出,穿着精细的衣裳,一条条黑丝线牵着她,做些灵动讨喜的姿势。
她们倒是和人不一样了,能腾空飞起来,真做了神仙,妄人言语似的。
头摇摇,身晃晃,一会儿趴在地上咿呀呀,一会儿又长了翅膀般起身,变成一个妙龄少女。
斐守岁看那飞天红绸衣裳,抱胸。
谢伯茶那厮怎么还不来?
戏台后传来二胡、月琴与三弦声。
飞天偶人在声响之中牵引,哭一段爱恨情仇:“花乃蝶之魂。”
老妖怪细听。
“但为君之故,翩翩舞到今。”
是落幕之曲。
身旁妇人叹息:“昨夜没来,今朝听了个尾巴,还是个化蝶的尾巴,唉唉。”
“听闻昨夜的那一出才叫精彩哩,京城来的老爷和殷老爷都在。”
“可惜我家姑娘闹毛病,我没赶得上。”
不光是看家的,管家的,好似都要到百衣园凑个热闹。
斐守岁淡然看着一切。
终于看到谢义山急匆匆走来,背着个大木头箱子,脸上挂了几分慌乱。
斐守岁立马传音:“谢兄,怎么了?”
“那些为了听曲的都疯了!”
“疯了?”
谢义山快走到两人身边,隔着帷帽都能听到他在大喘气。
“可不是疯了,为的一个马车位置,打起来了!我最后还是牵着去了老远地方才停,何苦呢,就为着一出戏,两个妇道人家冰天雪地里扯头花!”谢义山反手要去拿一旁百衣园备着的热茶。
斐守岁立马呵了一声:“谢兄!”
索性周围都在听曲,无人在意。
“怎么了?”谢义山收回手。
斐守岁摇头,传音:“别喝这个。”
说完,老妖怪从陆观道腰上取出一个水葫芦。
“斐兄的意思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115章 青阶
谢家伯茶也没客气,开了水壶盖子就是猛灌。
“等会儿见着那个燕斋花,斐兄你总不能一口糕点茶食都不吃吧?”伯茶撂下水葫芦,左右晃荡,还余些许。
“你觉得我能见到她?”
斐守岁避开嘈杂人群,“谢兄你再仔细看看周围。”
“周围?”
谢义山走在最后头,旁边是听曲的热闹劲,还有茶盏碰撞,暖水落地时的滴答。
一个两个稚童穿梭而过,手中捏着糖葫芦,扮唱方才戏台的曲子。
肉眼去看,确实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但……
谢义山想了想,便垂手,在袖中小心翼翼掐诀。
等到他再次抬眼,心中不由得一缩。
覆了术法的眼瞳,看到黑漆人群一瞬间消散,浓雾从四面八方袭卷,阴沉之雾充斥鼻腔,像是北方沙尘,吞下万物的干净。
冷,很冷。
灰白在身周望不到头,就算只隔着三步的斐守岁,都差一点被掩埋。
谢义山焦急传音:“昨日也是这样?”
“是。”
“所以小娃娃才跟屁虫似的在你身后?”
……这倒也说不准。
斐守岁停下脚,在灰雾之中,一甩手,甩开雾帘。
“谢兄切莫跟紧,莫要走散了。”
“我知。”
谢义山将葫芦递还给陆观道,也上演了一出紧随其后。
须臾。
走去十几格地砖。
耳边曲调落幕,身旁雾气里头有人言。
“噫,哪来的小公子,还戴着面纱?”
可惜,术法之下看不清面貌,只知是个年纪不大的妇人,当是今日来听曲的客。
“都来戏园子里了,何须如此啊。”妇人咋舌,说得轻蔑。
“是了,是了,”
男子之音,“这是来听曲的,还是来做什么,戴着面罩子,好不坦荡!”
雾气与话一同逼近。
谢义山后退,雾也跟着他的脚步缓缓聚拢。
“斐兄!如何是好?”就怕是那个口无遮拦的大娘。
却见斐守岁朝着大雾拱手作揖,徐徐开口:“诸位有所不知,我这胞弟从小是养在屋子里的,平日不是吃药就是躺榻上发热,这会子好不容易病好,才带他出来见见世面。他啊,是个可怜人,七年前被一个不知好歹的下人伤了脸面,毁了上好皮囊,这才带着面纱……”
说着说着,老妖怪装出哽咽声。
雾气听到后,纷纷闭了嘴,停了脚。
“哎哟哟,原来是这一回事,好是可怜。”
“不过公子既来了我们百衣园,有燕姑娘在,哪怕是头和身子分离了都没甚关系,她啊……”
“燕姑娘能治好哩!”
斐守岁笑回:“诸位客气,就是听说燕姑娘,我才带胞弟千里迢迢赶来。”
燕斋花……
谢义山应了斐守岁的话头,故意伸手去擦面上不存在的泪珠。
“真是可怜人家,快些去吧,等看完病,我们几个一块儿听曲吃茶!”
“就是!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少年郎去吧!”
“去吧!”
“去吧,去吧……”
斐守岁已然告退先行一步。
谢义山吞下唾沫,也跟着告了别。
人虽走远,但那妇人男子的话语如渗水一般,一直环绕挥之不去,听了莫名其妙地头晕目眩。
“去吧……去吧……”
“该是要去的……”
“打哪里来,回去便好了……”
声音空空,像是从石头缝里冒出的鬼魂,凉到一下子打湿了衣襟。
去哪里?
一惊。
谢义山冒出一手的冷意。
恍惚着,那声儿合围,将他裹在里头,一刻也不停地念,就说去吧,去哪儿谢义山又不知晓。
“去吧……”
“娘亲喊你吃饭呢,孩子,去吧……”
娘亲?
放屁!
谢义山欲走不能,他站在原地捂住头,咬着唇瓣,试图反抗些什么,他知自己从小没了娘亲,还有哪个亲娘要喊他回家?
点蜡烛烧高香,吃他娘的坟头饭吗!
心里啐了一口,想要清醒却愈来愈无法挣扎。
“去吧……你爹爹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糖人……”
可怜谢伯茶没爹没娘,自称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者行孙,扯笑道:“就凭这些话,你想带我去哪里?”
“哎呀呀……”
“哼!”
却说:“你看看他,多少的可怜,竟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师兄弟!”
什么!
谢义山蓦地一震。
“就是你!来我们道观这几天,修行之心全无,每日不是看山就是捉鸟!这也就罢了,你偏偏引那妖怪,害了你的……害了你的师兄弟!”
“他们把你当亲人相看,你呢!你自己看看吧!人没人样!猪狗……猪狗不如!”
不是!不是……
谢家伯茶的瞳孔渐渐失去色彩。
雾中,有女子言:“公子哥怎么不走了?”
“不是我……不是我……他们不是我害的……不是……”
失了底气,谢义山连反驳之语都飘飘然,“那天下了大雨,我没去钓鱼,所以那妖,不是……不是我引进来的……雨那样的大,我出去做什么呢!瓢泼成落汤鸡,岂不让人笑话……”
那一声声质问挥散不得,大雾如鬼母怀抱,揽伯茶在怀。
谢伯茶越来越觉得冷了,他的魂魄要往上飘,飘去冬日的云层,云层里定是有轻暖褥子,他要好好睡上一觉。
睡完之后,什么师兄弟,什么爹娘的,都会在他身边。
一切不过一锅煮糊的小米粥,是他的黄粱梦。
他抱住双臂:“啊……好冷……不是到了大暑,怎么还冷成这样……”
“啊……师兄啊,师弟啊……”
雾气窜入谢义山的五识,面上眼睫上挂满了水珠。
“喂!”
忽地一声,一只手猛地拽过谢义山。
踉跄几步,差点扑倒在地。
“臭道士!”是陆观道。
陆观道话了,雾气的声音顿时消散,就连视线都清朗不少。
谢义山打眼见到陆观道忧心忡忡看着他。
“师兄?”
“什么师兄?臭道士,我是陆观道啊!”陆观道摇摇手臂,“你魔怔咯,一直在念叨什么?”
“我……”透过面纱,谢义山脸色煞白,像是刚糊的墙,还在出虚汗。
正欲松开手,斐守岁言。
“谢兄,委屈你让小娃娃拉着吧。”
“这,好……”谢义山蔫蔫地眨眼,流下汗水。
陆观道虽有些不大情愿,但这是斐守岁的吩咐,他拉着谢义山走得不紧不慢。
“我与小娃娃都不是凡人所以不受影响,委屈谢兄了。”
“不不,”
谢义山擦一把面容,“是我拖累,实在是对不住。”
“那谢兄方才看到了什么?”
谢义山尚惊魂未定,颇有些疲软:“观中之事。”
斐守岁沉默,思索片刻:“看来谢兄心魔甚重。”
“何意?”
“我们从踏入园中起,就在他人预设的幻境里了。这种幻境最喜调动人心深处,至于荒唐还是恐惧,就如谢兄反应。”
“也就是说,这些是燕斋花做的?”
斐守岁摇头:“未曾交手不能确定。”
脚踏浓雾,走了许久才到楼梯前。
“百衣园内要是不止一个妖物就难办了。”
斐守岁抽开手,拿出藏好的纸扇,“谢兄可带着师祖奶奶的唱戏娃娃?”
“带着。”
“带着便好,我曾无意间在古籍之中看到一句话,说是龙族赤火能散天下一切幻术。”
“赤火……”
“是,”
斐守岁拉着陆观道,三人颇像走钢丝的小虫,“解大人乃是赤龙一族,想是能护伯茶兄周全。”
“师祖奶奶她确实用火。”谢义山摸住身后背着的大木头匣子,里面除了请神招魂幡,也就昨夜赵子龙打扮的唱戏傀儡。
“但奶奶脾气古怪,就怕她在旁边看我笑话。”
“不会如此。”
斐守岁的纸扇在空中一扇,雾退去几丈,“我若想看你笑话,何必费尽心思做个木偶来相见。”
大雾洒开,露在三人眼前的并非木头做的阶梯。
陆观道见了,捂住嘴:“噫!”
是一层层叠上去的白骨,拟作了台阶,通往高楼赴宴之处。
老妖怪垂眸,看那白花花的骨头,有的折了手,有的没下半身,好像都是惨死的人,将棺材一口一口垒起来。
是一出帐门敞开的鸿门宴,却不见霸王坐于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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