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蕤几个人看着他走,不知所措的对视几眼,也收拾了东西跟上他。
“辞哥,那我们呢?”
“爱去哪儿去哪儿。”慕辞大步走着,头也不回。
顾林洬站在原地看着,等到慕辞的身影到了街角消失不见,他才转身走进了网吧。
那打着哈欠的青年网管见他进来,托腮笑问:“他谁啊?上次你大晚上把我叫起来查手机地址,找的也是他吧?”
“嗯。”
“那么远跑过来,就这么让人走了啊?”
顾林洬从前台塑料篮子抓出了个找零的薄荷糖,放进嘴里:“嗯,他没事就行。”
小哥努努嘴:“好像不是没事。”
“什么?”顾林洬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
“我看他那右手好像肿得有点儿吓人。”小哥拧眉想了一下:“感觉是扭到了,还是怎么的。刚才看他蹲门口点烟的时候,打火机都抓不稳,还是换了只……”
他话还没说完,倏尔看对面的时候,顾林洬已经不在跟前了,他勾头出去看——
树影在阳光的抚慰下摇曳生姿,那小孩儿向着街口喧嚣狂奔。
慕辞身影消失的街口转角,道边几棵白杨摇曳婆娑,红绿灯交替闪烁,车流人流交错穿梭,他放空目光地在繁忙里的人流里寻找,可是没有一个是那个熟悉的轮廓。
消失了啊……
顾林洬敛下眸子,似有似无地喟叹了一声,他回过头。
街角黑白相间的顶棚下,是个种满无尽夏的花坛,慕辞就坐在两簇鲜妍盛开的花朵中间,坐姿懒散,脑袋半垂,看着没精神,但是却抬着眼,眼巴巴地望着他。
看起来可怜巴巴。
看起来就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委委屈屈,可怜极了。
亲生母亲告诉他,要离慕辞远一点,他会给他带来不幸。
他一直在犹豫。
他想,那暗无天日的刑房,窒息可怖的面孔,如跗骨之蛆的狞笑,萦绕在他周身的那些恐惧,都在爷爷的死不瞑目的那一年,沉进了他眼睛里那没有漩涡,没有涟漪的黑暗潭水,没有人能看透湖底,没有人能打捞起来,就他一个人知道,一个人记得。
后来纪让又告诉他。
过不去的,只要发生过,就有痕迹存在,提醒他,有些疮疤在那里,撕开来还是能见血的。
血那么脏,白瓷娃娃那么干净,怎么能弄脏他呢。
很多年后,顾林洬常常会想,如果那一天,那一眼,慕辞不在那里,他们的故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他会继续远离他,然后他也会再次讨厌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可是他就坐在那里,手插在衣兜里,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静谧蔚蓝的海洋在静谧阳光下是蓝金色的。
如果潭水汇入大海,如果自私一次,如果弄脏他……
可不可以呢?
第72章
“从影像上看,是轻度的韧带撕裂。”医生关了灯箱,回头递了只笔给慕辞。
“什么?”慕辞有些不明所以。
“握住。”
“哦。”
慕辞顺从地接过医生递来的笔,弯曲手指想要握住,可是想是一回事,手上的动作却是另一回事,手指僵硬得只能微微蜷缩,医生松手那一瞬间,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笔从他手心间掉落。
医生看着这一幕,仿佛早已预料,他拿过笔:“再来一次,我从你上面放手,你需要在笔掉落的瞬间抓住它。”
慕辞表面平静地点点头,暗自却是集中注意力,医生一声“我放手了”,他几乎是在那一秒就动了握手的念头,可是动作指令传输到手上,但是他的手却是后知后觉才动了一下。
笔再次掉下来,这次直接翻滚几圈从桌上掉下来,摔在他的脚边。
他低头看过去,下意识去捡,但是身边的顾林洬已经先低头弯腰捡起了笔,慕辞默默看着他,看他把笔放到桌上,然后无声地站直,眼帘微垂,看不清情绪。
“这应该是由于韧带撕裂导致的血液阻塞,组织肿胀积压了手部神经。”
慕辞张嘴想问,但是顾林洬已经先开口问出了他想问的:“有什么影响吗?”
“只是轻度撕裂的话,一般不会造成长期的神经损伤,但短期内可能会有反应迟钝,感觉异常还有神经疼痛的情况。”医生对着电脑输入病历:“家里有冰袋吗?”
闻言,顾林洬看向慕辞,慕辞低眉顺眼地回答:“有。”
“嗯,那我就只开一个冰袋,先冰敷着,回去之后继续,一次20分钟,三个小时重复一次,持续两天。”医生说:“然后手呢还是要固定一下,保持它是一个抬高的状态的,睡觉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要挤压。”
“那还有别的注意事项吗?”顾林洬问。
“这种情况肯定是保守治疗,就避免剧烈的手部活动,适当休息。冰敷,局部按摩可以交替进行。”医生抬头说:“我这里还开了些理疗的药包,配合着按摩的手针手套,一起使用,一会儿拿药的时候他们会跟你们说怎么用。”
顾林洬接过打印好的缴费单子:“谢谢医生。”
医生笑着说不用,他看了眼慕辞:“不过这手到底是怎么伤成这样的,这样的扭伤还是很少见的。”
“额……”慕辞再次抬起头看向顾林洬。
顾林洬面不改色地说:“打游戏。”
“哦……打游戏确实……你们这群小孩儿啊……”医生摇头感叹,操作电脑点了下一个排号。
从诊室里出来,慕小少爷有些不高兴:“小顾同学,你这样滴凭口诬人清白,良心不会痛吗?”
“打架和打游戏,你觉得哪个更不好?”顾林洬面无表情地看着慕辞,但是这次慕辞却能从那双眼睛读出不少情绪。
最多的就是不高兴。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慕辞心里冷哼一声,决心逆着他的心意说:“那当然是打游戏。打架多威风啊,你别看我这手肿的像猪蹄,但是那几个人绝对比我更惨,我跟你说啊,我那是……”
“慕辞。”
顾林洬的声音又冷了三分,慕辞得意的表情被这冷淡的两个字一同冻住,他凝滞片刻,有些躲闪地挪开视线:“干嘛?”
“我不觉得打架有多威风。”顾林洬神色冷峻,漆黑的眸子一直停在慕辞的右手上,是不算漫长的沉默之后,他轻轻叹了一声说:“他们惨不惨也跟我没关系,我只知道,你手受伤了,会很疼……”
慕辞被他这话搞得有些懵,他低声咕哝说:“我那是不小心~”
顾林洬没有说话,如果不是眼睛里一股暗流闪过,他甚至就像是静止了一样。
良久的相对沉默后,他突然伸手将慕辞拉入怀中,慕辞有些意外,但是他反抗不得,因为顾林洬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他的手臂紧紧禁锢着他的肩膀,手在他的背部,恨不能用尽全力把他挤压进自己的胸腔骨血,而他的头也不由自主的埋进了他经常会不经意瞟到白瓷颈侧。
慕辞真的不怕痒,可是他的呼吸那么近,就这么拍在自己的脖颈上,他的心跳那么响,就这么和他的心跳一同共振。
即使他在某些方面再迟钝,他也感受到了这个拥抱不同于普通朋友,甚至更亲密朋友的含义。
他应该要推开的,但是他没有。
因为他觉得,顾林洬现在需要这个拥抱。
他没有自作多情,他是这么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需要,但是他需要。
他缓缓抬起手,左手还有已经裹上冰袋的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背上画着圈,他轻声说:“你还好吧?”
“谢谢。”
顾林洬的声音也很轻,还略带喑哑,他用力抱得更紧了些,慕辞没有反抗的顺从着,这让顾林洬心头更加酸涩。
他明明现在还生着他的气,他明明根本不知缘由……
“有什么好谢,我那是给自己找场子呢!”慕辞被这么抱着,有些不适,但是小嘴还是叭叭的:“那货弄脏了我卷子,还特么敢找人堵我,我气不过。再说了,我也找人报复他了,算是扯平了。”
“没扯平。”
“啊?”慕辞下意识歪头,但是鼻尖却猝不及防被他发尾刺了一下,他躲闪开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四周,不少过路人回眸驻足,盯着他们两个人,慕小少爷顿时老脸通红:“诶,有人看着我们呢,要不先……”
要不先松开,你要是想再抱,换个没人的地方先。
顾林洬没听完他说的,自顾自嗯了声。
嗯,那你松手啊先,怎么还能越抱越紧呢。
这么坦荡吗?
这么不惧怕别人目光吗?
唉,行吧。
慕小少爷眼光涣散地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是没忍住问:“抱够没?”
“没。”
“哦。”
唉,行吧。
谁叫他人好呢?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慕辞接到了小高的电话,是小高到帝大门口接他,慕辞这才想起来,他忘记跟小高报备行程了。
连续说了十几个对不起轰炸,这才让小高没精力揣度他话的真实性,相信他已经提前交卷回学校自习了。
约定好下午六点半到附中接他,慕辞这才挂断电话。
是挂断了电话,他才反应过来,扭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顾林洬,顾林洬正低头看着医嘱和手针使用说明,似无所觉。
“小顾同学。”
“嗯?”
“问你道数学题。”
“说。”
“现在是一点四十七分,物理竞赛考试十七分钟之前才刚刚结束,所以请问你是提前了多少分钟交卷?”
顾林洬视线终于从使用说明上收了回来,抬头看向慕辞,半晌后他说:“180分钟。”
慕辞气嘶了声,勾住他的脖颈一直往下:“你提前交卷,你很牛吗?我特么不就是担心你丫考不了试,考试一共四个小时,你提前三小时交卷?”
“嗯。”顾林洬说:“第一个小时不能交卷。”
所以说,您这意思是,要是没这规定,您就直接交了是吗?
所以——
慕辞强压颤抖的嘴角,咬牙切齿地问:“你有认真写吗?”
“写了。”
写了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能写什么啊~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被打一顿。
不行,打一顿还是会受伤。
可是他这相当于没写交上去的卷子,他这打一架也确实没太大意义,而且他还不能跟这人抱怨。
毕竟说什么,我TM都是为了你才去打架,你还没考好,这种话,也太道德绑架了。
可是那股火,撒不出来。火气下行,烧肝上去了,肝疼!
慕辞狠狠刮了一眼旁边这位仿佛得了面部瘫痪的某某人,他重重地哼了声,甩开他自顾自往前冲。
顾林洬是愣在原地,隔了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拉住他:“我真的写了,很认真的写了。”
“一个小时,你能写多少?是不是进不了复赛了?”慕辞鼓着腮问他。
“不知道。”
“你看看,这还能算认真?”慕辞甩开他的手,再次往前走。
顾林洬又快步追上去,再次拉住他的手腕,有些无奈地说:“你总得体谅我一下吧,看见你没来考试,胡思乱想的,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哪还能心平气和的答题?”
“我……”慕辞张了张嘴,哑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低着头,碾着地上的碎沙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林洬弯下腰,从下面看着他,柔声说:“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突然拍打到脸上,慕辞冷不丁一个激灵,下意识偏头,对上了顾林洬自下而来的视线。
这次不是错觉。
他是明明白白看到顾林洬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虽然不易察觉,但那双本来就引人入神的黑色眼眸好像轻轻震颤着,颤动的余波传导到他的大脑里,某根弦也不可避免的受到波及。
同频共振,产生热能。
他没察觉的,红线缀着的耳垂也烧成了同样显眼的红色。
慕辞转过身,背手走得摇摇晃晃:“不好。我记得某些人之前好像也说过几次我错了,但是次次都不诚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诚心啊?”顾林洬缓步跟上去。
“我就是不知道啊,我发现我根本就看不透你。”慕辞说:“来帝都之后,我见过的人我几乎都是一眼都能看透。从他们的眼睛里,我能看出很多东西,贪婪,愚蠢,奸诈,可是——”
慕辞转身,两指指着自己的眼睛:“透过你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到,你肯定不是那种纯白无瑕的人,但是你藏得太好了。”
顾林洬愣了一下,旋即他笑道:“那你还敢和我交朋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慕辞扬起头,午后阳光错落树隙,在他白净的脸上利落分割细碎明暗:“我之前挺讨厌你的,你知道吧?”
顾林洬不知怎的失笑轻嗯了声。
“我讨厌一个人,就会一直讨厌下去。”慕辞抬手摸了摸耳垂:“可是那天,我听小高叔叔说,他说,你——”
“说我什么?”顾林洬垂着的手握了握。
“说你无家可归。”慕辞噘嘴:“可能我就想到我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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