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别信步走在青砖小路上,身前是一位满头银发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
“君上,老身操持鸠千夜大大小小的婚事足足几十年,你放宽了心就好。”喜婆拄着拐杖打量着周围的布置,面上浮现满意之色,频频点头,忍不住称赞道,“这还是老身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装扮,清丽脱俗中又不乏终身大事的重视,连老身都挑不出来半分不对。”
“君上对内人,应当是十分在意。”
晏别抬眸看着那牌匾,他面色有些泛白,显现出几分虚弱之意,眼眸向上望着蔚蓝的天印在他眸中,看不出即将大婚的喜色,反倒是沉色和不安更多。
喜婆见他不回应,只当他是含羞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打趣和欣慰的意味看向他,不等她看清晏别的神色,就见对方从袖中掏出一个喜帕,上面工整地绣着一对鸳鸯。
那对鸳鸯绣在红色的帕子上,全然没有初学者的青涩,而是栩栩如生都要比得上宫中绣娘了,连喜婆这中看遍无数绣工的人也不免被惊了一下。
她眼前一亮,一双沧桑的手伸出来停在空中了一下,而后讪笑一下,将手在身上反复擦了好几下,才伸出来接住着喜帕,手上不敢用力只是虚虚拿着,像是稍有不注意这喜帕就要破了一般。
“好,这绣得真是太好了!老身看了那么多新娘子绣得喜帕都没有手上这条好,这鸳鸯,这针脚,这绣法,真是比那些族中的圣女绣得都好。”喜婆连连点头,“君上这内人对君上是情真意切,不然也不会将这喜帕绣得如此好。”
晏别垂眸看向喜婆手中的喜帕,眼中暗了几分,沉默片刻才说道,“这条是我绣得。”
闻言,喜婆手上一抖,手上的喜帕烫手一般差点被她抛出去,过了好久她才怔怔地看向晏别,“君上,这这这,这不合规矩啊!这喜帕理应新娘子来绣,喜房由新郎官来着手,要得就是一个两人情意绵绵,况且这喜帕是盖在新娘子头上的,到时有新郎官挑了去,冲得就是将一针一线的情谊交付心上人的寓意。”
“君上,这万万不可啊!”
若是有其他人在场,怕是在喜婆话没说完的时候就上前将人的嘴给堵上了。
谁人不知君上一向决策果断,一向不容他人质疑,更何况是在婚事上。
那日紫夜殿多少人反对君上迎娶神域之人,但凡是反对忤逆之人,无论职位大小,都化成了血水,连白骨都不知沉在暗河的哪个地方了。
“此事不必再谈。”晏别沉声道,将喜帕拿了过来,不容拒绝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罢,晏别便拂袖离开。
喜婆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摇了摇头,拄着拐杖顺着青石板路走着,拐杖与青砖相碰发出沉闷的声音。
晏别神色算不上好,快步走出芝兰殿的时候,周遭的侍卫都吓了一跳,颤颤得行了礼,等晏别离开后他们才发觉背后已经生出一层冷汗。
“君上!”
没等晏别走出几步,便被一声急促的喊声给叫了停。
门口的侍卫骤然一愣,瞪大了眼看向远处快步走来的圣子,又或者说是如今的十三教教主。
晏别蹙眉看向走来的血旻,神色不悦,周遭黑气连几丈外的侍卫都被波及了去,浑身打了个冷颤。
但血旻全然没有注意到,神色慌张地来到晏别面前,连礼数都忘了就要开口,却在余光看到门口的侍卫时堪堪闭上了嘴。
“紫夜殿。”晏别沉声说道。
在看到血旻那慌张的神色时,他心中便一沉,也顾不上血旻的逾矩,快步往紫夜殿内走去。
血旻快步跟了上去,徒留门口的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
——
“什么?”
“嘭”的一声,一盏七彩琉璃灯就被殃及到,从檀木桌上被震落,稀世珍宝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此时没人为它的破碎而惋惜。
晏别面色阴沉地看着血旻,向来看不出喜怒的脸上,难得让人看出了明显的怒意,眸色深沉似墨,眼底藏着压制不住的情绪。
血旻直接被突如其来的渡劫期修为压得跪倒在地,用手肘撑着冰冷的地面才没狼狈地栽下去,很快他就被压的面色泛青,他强顶着千斤压力张嘴的时候牙根都在打颤。
“回君上,是属下疏忽,竟然未曾发现仙尊失去金丹,五感尽失。更是属下失职,竟然中了法阵,让……让仙尊逃了去。”
自晏别和温清川的婚事定下之后,血旻便称呼温清川为“仙尊”了。
殿内一阵沉寂。
晏别目光森然地看着跪倒在地的血旻,深沉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你说他失去金丹,又怎么设法阵,还是你要说有人混进了鸠千夜?”
“属下不知。”血旻硬着头皮说道,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没有缓片刻便继续说道,“但仙尊让属下探过他丹田,属下未曾探到一丝一毫的灵力。”
“仙尊走之前在属下身上曾用了抹去记忆的咒法,但自从上此属下中他人诡计后,就在此处下了功夫,才保住了这些信息。”
话音落下,晏别眸色更冷几分,眼底的火苗熊熊燃烧着,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血旻,眉间的血红印火红得吓人。
他坐到主座上,靠在冷玉上,阖眸压抑着怒气,声音愠怒,“找。”
“就算翻遍整个鸠千夜,也要将温清川带到我面前。”
“如有人阻拦,格杀勿论。”
身上千斤之重被撤下,血旻猛地缓了一口气,立刻回复,“是!”
晏别抬手揉着眉心,整个人不复平时的运筹帷幄,难得显露出了措手不及的焦躁。
血旻起身后,犹豫地看向主座上的晏别,踌躇了好久,才向前一步,弯下腰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去。
“这是仙尊走之前留下的。”
晏别闻言缓缓睁开眼,抬眸看向血旻手中的盅器和木盒,眼中情绪翻涌着,过了好久,久到血旻额间的冷汗都下来了,才听到晏别开口。
“放下。”
顿时,血旻如蒙大赦,将东西好生得放在木桌上,行了礼之后才离开。
直到紫夜殿的门被关上后,血旻也将自己身上的钥匙被温清川拿去的事情告诉晏别。
晏别坐在主座上,垂眸看着那盅器里的血,神色不明。
一个没有金丹的人,被取心头血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真的能独自离开吗?
殿外慌乱声,搜查声,惊叫声一阵阵响起。
晏别就这样坐在殿内,静静地看着那木桌上的东西,久久没有动静。
如今这心头血已然到手,只要他将这半盅血倒入血誓盏中,再滴入他的心头血,便能窥探到温清川真正的内心。
他该拿起来的。
晏别这样想着,他不是会踌躇之人,对于何事在他眼中只有做和不做,而没有要不要做。
这样优柔寡断的样子,跟他晏别根本搭不上边。
晏别从主座上起身,登云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在偌大的紫夜殿内回响着。
他走到木桌前,抬手一挥,那木盒就被打开来,叠得方正的喜帕正放在喜服之上,庄重的正红色映在晏别幽黑的眸子中。
自他当上这魔君来,不少人为了能巴结上他沾一点他的光,往这紫夜天内送了多少的珍宝,连那雪国国宝冰丝绸缎都给献了上来,最后也是落得一个在宝库中积灰的下场。
一对有瑕疵的鸳鸯,绣得如此青涩,连他这个不精通绣工的人都能看出明显的针脚错处,这要是让那喜婆看见怕不是要直接将这喜帕扔出五里外。
晏别垂眸看着这条喜帕,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许久,他伸出手,一双宽大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一会,才慢慢垂下将这条喜帕拿起来,展开来看了一遍又一遍,修长的手指拂过那密密麻麻的针线,将那对鸳鸯拂过一次又一次。
堂堂魔君对着一条喜帕视若珍宝的样子实在是太荒唐。
晏别像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回过神来将这喜帕工整地叠起来,塞到衣襟处。
他看向一旁的盅器,下颌紧绷,眼中情绪翻涌,而后大手一挥,桌面上便出现了一个油灯模样的漆黑器具。
晏别抬手将那盅器拿起,缓缓倒入血誓盏中,血液流入看着甚浅的灯盏中,没有想象中地溢出来,反而像是被灯盏“吃”了进去一样。
直到心头血全部被灯盏吞噬完毕,那细柄处乍显红光,一排排古老的字符如同被鲜血染了色一般,从细柄上显现出来。
晏别面色如常,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他熟练地摸出一根银针,没有一丝犹豫地刺破了手指。
那双因为常年练剑磨出薄茧的指尖处,细密的伤口简直令人觉得可怖,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恐怕就是连医师也找不到下针的地方。
血滴滴在血誓盏上。
垂在衣侧的手因为收紧显露出来泛白的骨节,那双淡漠的眸子直直顶着那血誓盏。
已经习以为常的行为,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随着滴落的鲜血顺着血誓盏的吞噬,渐渐顺着字符的间隙流下,最后落在底座上积攒成小小的一滩。
刹那间,血誓盏迸发出巨大的魔气混着血雾扑面而来,就连晏别都蹙眉后退一步。
可那混沌的雾气却没有再靠近一步,反而是悬停在晏别面前。
鸠千夜并没有非魔族用血誓盏结缘成功的记载,一是因为在鸠千夜的魔族难以离开,二是因为鲜少人能承受出结缘的仪式。
寥寥几笔的记载,结局也都是以对方受不住身死或者是跑开。
因此,不曾有人知晓非魔族用血誓盏结缘成功后的反应。
随着雾气的散开,晏别面色愈发阴沉,深沉似墨的眸子中积起了寒霜,眉间的心魔印更加血红,仿若是在眉间烧了起来一般。
待雾气彻底散开,血誓盏上原本显现出来的字符渐渐失去光泽,恢复了原先死寂的模样,只有底座上积攒的血渍证明了方才仪式的进行。
晏别阖眸,抬手揉着眉心,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声冷哼来。
他想得果然没错,温清川早就心属他人,也难怪这血誓盏没什么反应。
那锁魂钉早就在温清川倒在他怀中时他就取了出来,如今人也跑了,结缘仪式也没成,温清川彻彻底底地逃了出去。
“嘭——”
血誓盏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在大殿角落上,血渍溅在地面上,留下暗红的一片。
晏别双手撑在木桌上,明艳的喜服静静躺在木盒内,倒是和地上那片暗红相映。
很快外面的嘈杂声平复了下来。
他养在鸠千夜的精锐不是吃素的,不过半天功夫就将这鸠千夜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很快血旻就再次推门而入,跟在他身后的是澹台子。
血旻看到地上的被随意抛弃的血誓盏时,心中一沉。
仪式失败了?为何?
心中下意识想起的想法,但他却不觉有多出乎意料。
君上对温清川是真的生出了情爱,可温清川呢?
在温清川那,晏别在道侣之时叛变要取他性命,而后来鸠千夜寻晏别被迫成为任人羞辱的阶下囚,满腔热烈几近献出了所有,一切却都在对方的算计当中。
自始自终,温清川都没有逃离过对方编织的大网,心动情浓都是对方一手策划。
连自己的家族都覆灭于对方手中,对方在此刻说爱他,要迎娶他为君后,要将一颗心献给他。
这又是不是在对方的算计内呢?
如此状况下,温清川真的还能残留一些对晏别的情爱吗?
血旻不敢细想,连忙垂下头,不敢看向晏别那边,连忙单膝跪下,见礼。
“回君上,属下二人已经将鸠千夜所有出口都派重兵把守,同时将万诡道之外的鸠千夜各处一一搜查,除了地牢内君上大婚用来献祭给暗河河神的童男童女不见之外,其余没有人离开鸠千夜,并且也未曾发现仙尊的踪影。”
此次汇报是澹台子说做,他手下遍布整个鸠千夜,是最合适搜查温清川踪迹之人。
血旻领命前去,只不过是给澹台子一个合理搜查的由头。
“属下怀疑,是有人潜入了鸠千夜劫走了仙尊。”澹台子说道,“君上和仙尊大婚之事早就传遍天下,君上如今是鸠千夜的魔君,修为极高没有软肋,难免会有人趁机下手,借仙尊来要挟君上。”
澹台子说得委婉了些,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他认为是温清川和人联手策划此局,来针对晏别。
血旻微微蹙眉,似是不赞同澹台子的话,但也没开口。
温清川敢只身前往鸠千夜,又在紧要关头将身边之人护走,不可能让人犯险来和他设下此局,更何况,他可不认为温清川会设局来针对晏别。
但温清川没有金丹是他确认过的,又如何能又灵力设下法阵?又如何能对他施咒?
他认为温清川不会和人联手,但若是对方并非神域之人呢?
温清川是不会针对晏别,但他真的心甘情愿待在这里同晏别大婚吗?
血旻心中纵有百般猜测,也不敢说出来,纵使他说得再多这一切也都要由君上来定夺。若是说在推门前,他还会认为君上定要驳回澹台子的报告,但在看到那血誓盏后,他也拿不定了主意。
仪式没成的结果明晃晃地摆在面上,君上如此多疑的人,真的不会对温清川产生怀疑吗?
“通知魔族十三族,一月后强行破四海八荒阵。”
带着威压的声音落下时,血旻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四海八荒阵的威力是在减弱,但若如今强行突破怕是只单单出一个鸠千夜都要损失一部分兵力!
更别说去攻打神域那群人了。
“君上,万万不可!”澹台子在血旻前说道,“之前大婚之事就已经引得十三族不满,现如今再临时改变策略,怕是只会人心动荡,对上有戒备的神域众人,怕是胜算不高。”
澹台子几乎是毫不避讳地说道,连一旁的血旻都忍不住在心中给他捏了一把汗。
晏别冷冷地看向澹台子,眼中闪过一抹暗光,下一瞬充满戾气响起,“不,不只是神域。”
“还有镜花水月。”
这下连澹台子也被惊住了,张了张嘴有些发懵地看向晏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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