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川扭过头,晏别已经往旁边走了两步,而后拉开了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幻境中的药只能缓解片刻。”晏别抬眼看向温清川,沉声说道。
“多谢。”
温清川冲他点点头,抬手碰了一下瓷碗。
是温的。
温清川不是个吃药会扭捏的人,端起瓷碗来连眼睛都不眨便将汤药喝了个干净。
等他放下瓷碗,一块被油纸包裹着的糖块被递到他的面前。
“药苦。”
炙热的目光落在温清川指尖,烫的他手顿了一下,随后将那糖块拿了起来。
“很甜。”温清川开口说道。
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能明显看到晏别眉眼缓和了些,他从温清川手中接过碗来,他抬眸看向温清川,幽深的眸子里藏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而后他移开了目光,起身朝门口走去。
温清川垂眸看着木桌,原本有些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百年前的事情你知道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晏别背对着温清川,他在院中煎药时脑中一直在回想在门口时温清川看他的目光。
草药独有的苦涩气味萦绕在他的身边,将他整个人围住。
忽地,扇风的蒲扇停了一瞬。
他想起来了那个眼神。
是温清川将他从鸠千夜的烈火封印中退出来的眼神……
一刹那,他便知道了,温清川已经恢复了记忆。
想起的那一瞬间,他便想要起身去找温清川问个清楚,但不知为何,他却想定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直到药罐子的盖子周围冒出急促的烟气,他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在害怕。
说起来倒是好笑,百年前他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心中从未有过半分惶恐。
如今却是因为这点已经确定的事情竟然害怕到连开口询问都做不到。
晏别自嘲地轻笑一声,垂眸看向正在燃烧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挥,原先燃烧得正旺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了微微冒着红光的碳灰。
如今他站在门前,正如方才坐在外面一般,不敢回头。
可屋内的沉默,已经告诉了他温清川的回答。
晏别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好笑。
难道温清川永远不恢复记忆,他便能心安理得地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了吗?
他是个罪人。
无论如何,他身上所背负的罪孽都无法洗去
同样,他欠温清川的,伤害温清川,都应当由他亲自弥补抚平。
他已经逃避了百年,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晏别这般想着,缓缓转过身来。
忽地,白色的衣袖在他面前挥舞一下。
纤细的手指点在他的眉心处。
晏别怔愣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温清川,想要问些什么,可意识突然变得昏沉。
他蹙眉看向温清川,抬手想要去触碰放在他眉心的手。
“嘭——”
瓷碗落在地上,瞬间炸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随意地散落在地上。
温清川扶住倒在他身上的晏别。
“抱歉。”
等将晏别安置好后,温清川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薛府,前往了后山。
第77章 破境
凄凉的月光照在荒山的杂草路上。
温清川再次来到了后山的山洞处。
此时的骨香笛正散发着微弱的紫色光芒,像是知道温清川此次前来的目的一般。
温清川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之时不惊羽便显现在他的手中,他的左手往身后摸去,一根金红色的羽毛在他手中瞬间化成了鎏金色带着火焰的长箭。
他举起长弓对准了骨香笛。
长箭破空而出,直直射中了骨香笛周遭的结界。
一瞬间,结界出现了裂痕。
与此同时,幻境也发生了剧烈的抖动。
剧烈的摇晃,让温清川缓了一会才再次举起不惊羽。
只是这一次,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些。
方才回到薛府,他只是稍作休息一番,若非晏别询问他大抵要明日再前来。
不能让晏别接触骨香笛。
如方才一样,鎏金色的长箭再次射出。
坚固的结界上的裂缝更加多了起来。
同时幻境也开始崩塌。
只要再有一箭就好了,温清川蹙眉想着。
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直到他咬牙射出最后一箭。
“嘭——”
结界彻底碎了开来。
与此同时,温清川也跪倒在了地上。
他单膝跪在地上,白色的衣摆被黄沙抹上脏痕,攥着不惊羽的指尖已经微微泛白。
如今他勉强靠着不惊羽才支撑着没有倒下。
结界破碎之后,幻境崩塌得更加剧烈,甚至连这座荒山也开始逐渐滚落乱石。
而藏着骨香笛的山洞正在这半山腰处。
温清川勉强分出一些目光看向外面一个接一个滚落的巨石,以及山洞上咚咚作响的巨大响声。
山洞撑不了多久,要速战速决。
温清川双手放在不惊羽上,勉强直起身子来。
他看向山洞中央的骨香笛,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它走着。
他太清楚这服身子现在的情况了,若是再晚一会再歇上一会,他便再也不能将这骨香笛给破坏掉了。
他现在知道天道为何让他回来了。
“魔神”重新回来了。
外面崩塌的声音轰轰作响,温清川已经走到了骨香笛的面前,他抬手去触碰这个魔神留下来的物件。
一刹那,数万个片段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
别人的记忆一段段回放在他的眼前。
瞬间,温清川便双膝跪倒在地上,左手紧紧的攥着胸前的衣襟。
他急促地呼吸着,冷汗从他的额间滚落到地上,印出一个阴湿的印记。
“怎么会……”温清川虚弱地喃喃道。
不对,不应该。
师父他……他……
“温清川!”
一声急切的喊声将温清川的神识唤了回来,他有些怔愣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晏别。
晏别不是已经被他用秘术给弄晕了吗?
他还在房间外加了一层结界。
怎么会这么快赶来?
晏别看着温清川虚弱又有些恍惚的模样,目光落在了台子上的骨香笛,目光瞬间暗了下来。
温清川的想法,他已经猜到了。
莫名的怒气充斥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直将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闷声地将温清川架了起来,引着他走到山洞外。
幻境早在结界破掉的时候便展开了离开的裂缝。
晏别看向温清川,最后抬手将他额间的冷汗用衣袖擦了去。
淡淡的草药苦涩味充斥在温清川周围,他回过神来,目光渐渐归为平静,他能感受到体内被注入了一股股温热的真气,烫得他不禁瑟缩了一下。
而后,他的肩膀便被一双大手给禁锢住。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强硬的吻便将他的思绪彻底搅浑。
他怔愣地看向晏别。
对方闭着眼,让他的思绪找不到着落点,被动着感受着周遭的空气被面前的夺去,思绪像是一滩浑水,让他反应不过来。
扣在他腰间的手收束得愈发紧,勒得他只能紧紧贴着晏别,被面前的人拽入爱.欲的沉沦中。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又好像慢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温清川才反应过来,蓄起力气猛地推开了晏别。
温清川腿脚发软,咬着牙才没有栽倒在地。
“你……”
晏别垂眸看着面前垂着头急促喘息的温清川,眸子暗了暗,他慢慢俯下身来,捧起温清川的脸,在他的嘴角轻轻印下一个吻。
温清川下意识地就想偏头躲开。
“多依赖一下我,好吗?”
称得上有些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温清川真个人砸愣在原地。
他抬眸便看到晏别眉头紧皱,幽深的眸子里几乎要藏不住那担忧来。
“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晏别上前一步虚掩地抱了一下温清川,不等面前的人反应过来,他便将温清川推到了幻境的裂缝之中。
温清川只来得及看到晏别的背影,下一刻荒山变成了阴森的宅院,他的面前放着一张褪色的大红色的木椅。
木椅上坐着一个长相凌厉清贵的女子。
“仙尊,多有得罪。”面前的女子声音含笑地说道,话语和姿势却丝毫看不出半分歉意。
温清川太眸看向他,原先面对晏别的慌张已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一如往常的淡然温和,他看向面前的女子轻笑一声:
“花宗主既然有事要说便不要再兜圈子了。”
花霁月的目光冷了下去,清贵的眼眸却化了个艳丽的妆,放在她的脸上竟然变成了一种动魄人心的妖媚感。
“我要你帮我复活我的姐姐。”
说罢,花霁月从身后掏出一个木头匣子,盖子被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白玉镯子。
“花宗主,人死不能复生。”温清川看向那个镯子,应当是花先雪的遗物。
花霁月冷笑一声,“你何必骗我?天下人谁也不如仙尊你清楚,如何让死人活过来。”
“鸠千夜的活死人是你和血疏所弄?”温清川看着花霁月明显黑下去的脸色,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他继续说道,“想必你们已经试过,将花先雪‘活’过来的法子。”
“够了!”
随着一声低吼,花霁月骤然起身,一条丝带如长蛇一般骤然冲向温清川。
“花宗主,人死复生违背人间常理,是逆天而行。”温清川微微摇头,抬手将那来势汹汹的丝带捏在两指之中,“世间没有这个法子。”
“那你呢!”花霁月不死心地问道。
“我啊……”温清川忽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正对上花霁月的目光,“违背天命的人无论是谁都会遭受到惩戒。”
“我也不例外,我就要死了,花宗主。”
花霁月闻言骤然一愣,她不解地看向面前的人,似是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不过,”温清川微微一笑,上前几步接过花霁月手中的木匣子,“在我死之前,可以让你们姐妹见上一面。”
——
晏别冷眼看着山洞中魔气萦绕的骨香笛。
他清楚温清川为何不让他触碰此物,他和魔神本就是一族之人,对方想要附身在身上要比其他人更容易,也更适合。
但他已经不是百年前的晏别了。
晏别上前几步,握住了那骨香笛。
刹那间,他便被拉入了他人的记忆之中。
“你如今嫁给我,小爷我定不会负你!明日我带你去酒楼看看,听着是很不正经,但是我只是喜欢那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之所以前去只是气气爹娘,你莫要和他们讲!”
“先雪,你这剑术好生厉害,先前教我的先生只是个花架子,光会背那剑谱半分剑术都舞不出来,如今你会这剑术明日我便将那先生辞了去,省得他在家里白吃白住!”
“先雪,我想去读书。”
“昨日我去花宴接你,听到她们的言语,你身为神域的人下嫁到我们家已经是委屈,跟着我这个不着调的丈夫大抵让你更加受辱。”
“我不能做永远也长不大的幼童,先雪,我想让她们都后悔今日对你的言论。”
“先雪,我问的是你想做什么,而不是作为薛夫人想做什么。”
“先雪,我考上了!皇上派我去淮江任职!父亲和母亲也同意让你我自立门户,先雪,我们要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先雪,我不会离开的,从你我拜堂那日,我们便要死在一起,此生不再分离。”
“先雪……父亲和母亲骗了我们……抱歉……”
“下辈子,你莫要碰到我了……去做……做安定百姓的侠女……去做你喜欢的事情……”
“抱歉……”
“我爱你。”
“父亲母亲,薛家我去嫁,小妹年纪尚小不懂礼数,我来嫁。”
“霁月听话,姐姐只是下山去玩上几年,等你长大学会了合欢术便能下山来见我,到时候姐姐带你去乐人间最好的酒楼去吃饭。”
“薛公子,我与你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夫教子管理宅院我皆会做,若你今后有了心爱之人希望能给我一个体面的结束。”
“这酒楼如此鱼龙混杂,薛公子下次莫要叫我来了。”
“茶楼?我并不……好……”
“剑术只不过是家中所教导,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薛公子过誉了。”
“薛公子并非如你们所说的这般不堪,只看表面无法窥得内里便下如此定论的你们,也不过如此。”
“你要读书?为何?你并非是那种能沉的下心的人。”
“我并非是打击你,只是实话实说……你问我想要做些什么?能在乐人间平安度过此身便好了。”
“我想同云剑门同上清仙尊一般斩杀魔物救天下百姓与水火之中的侠士。”
“恭喜,得偿所愿。”
“快走!这魔物并非你一介凡人所能抵挡,你离开薛府之后便往南去,一路南下直到尽头会有一座山,去那里求天惩堂的人前来!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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