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敛的位置靠窗,窗外的碧空似海,白云匆匆而过,但他没有心情欣赏,因为他与云海始终隔着厚厚的舷窗,窗户的形状说方形也不算方形,说圆形也不算圆形,他顿时联想到了封惟半方不圆的镜片,无垠的蓝天被困在狭隘的舷窗里,就像封惟被镜片圈住的眉眼,一样的遥远。
这一觉,睡到了航程临近尾声,封惟才悠悠转醒。
接着下飞机、取行李,封惟到底心细,和两人说了些注意事项,比如取行李时记得核对行李号,免得因为外观过于相像而拿错了。
期间,时敛一直在偷偷观察对方的表情。
语言平淡、情绪稳定,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午开庭事宜,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但也理所当然地遗忘了那个被广播打断的问题。
所以时敛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到封惟主动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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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前总得吃个午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没走两步,唐律师指着路边一家面馆,说她曾经吃过,味道很是不错,于是三人进门落了座。
很快,面馆老板端上来三碗面,给的量很足,色香味俱全。
唐律师见状开玩笑道:“这庭还没开呢,怎么感觉大家在吃庆功宴。”
时敛看到封惟牵了下嘴角,更像是皮笑肉不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唐律师倒是见怪不怪,她知道这是封惟一贯的作风,事无巨细,心思不在吃饭上,肯定又在想下午的庭要怎么讲、怎么辩。
封惟囫囵几口,第一个放下筷子,估计连味都没尝到,只为解决温饱的任务了,然后他说他要去趟卫生间。
时敛眺望封惟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转角,他用筷子无聊地戳了戳面条,忍不住问唐律师,“唐姐,老板他经常在飞机上睡觉吗?”
如果是经常,说明封惟不是为了逃避和他对话,才假装去睡觉的,时敛心道。
唐律师想了想,“这还真不好说,我印象中,他在飞机上睡觉的次数不算太多,可能我们一起出差的情况比较少吧,他如果在飞机上补觉,那大概率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大夜了。”
“那他昨天晚上熬大夜了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唐律师笑了,“不过他昨晚没有半夜三更的给我发消息说工作上的事情,我姑且认为他昨晚睡了个好觉吧。”
时敛觉得唐律师人还挺好的,至少不回避他的问题,说不定可以再问问。
“唐姐,”他试探地开口,“其实我还有些好奇,今早飞机起飞前,你和封律没聊完的那个话题。”
起飞前她和封惟说了不少话,唐律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就是——”时敛悄悄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封惟还没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头等舱。”
唐律师面色一凝,“那我得和你提个醒,不要问封惟这件事,最好再也别提。”
已经晚了……时敛不禁暗中苦笑。
“我今早也是随口一说,谁想头等舱竟然能和当年的事情联系起来。”
“当年的事情?”
“嗯。”唐律师解释道,“封惟有一个忘不掉的初恋。”
初恋。
刹那间,时敛只觉心脏被什么重重地锤了一下,伴随着一阵钝痛,脑袋像是失去信号的老式电视机,充斥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噪点,发出嗡嗡的声响,以至于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怔愣地、下意识地追问:“所以……封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怎么忘了,就和猫一样,人类也会有伴侣,只不过,人类挑选伴侣的条件更为苛刻,要以爱情为基础,形式更为复杂,要举办盛大的婚礼、要说忠贞不渝的誓词、要交换精心挑选的对戒,还要办理带钢印的结婚证,从此,婚姻关系将受法律的保护。
他明明知道的,他学过那么多人类的法律,也包括婚姻法。
可是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些,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他默认了封惟始终是独自一人,就像孤儿院里的小男孩,总是形单影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小猫的陪伴,看起来非常可怜,所以时敛才那么努力地去寻找封惟,用尽一切办法回到封惟身边,可是他忘了。
早就不是当年了。
第19章 不告而别
“是的。”
唐律师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封惟还没回来,才低声说:“我猜,封惟坐头等舱也要赶着回去见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初恋。”
“江律,你见过的,他和封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藏不住秘密,”她继续道,“有天,江律和我闲聊,不小心说漏嘴了,他说——封惟和初恋在一起的时候,感情特别好,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初恋突然离开了,不告而别。”
“也是不告而别吗?”时敛下意识地问道。
就像离开孤儿院的小男孩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唐律师好奇道:“为什么要用也?”
“……我口误了。”时敛含糊答道。
“离开之后,封惟意志消沉,没日没夜地工作,好像忙起来就能麻痹自己,就能忘记和初恋有关的一切,江律想帮他走出这段关系,明里暗里地给介绍了不少优质对象,被封惟全部回绝,他这种不要命的工作狂状态大概持续了半年之久,才终于恢复正常作息。”
“但他后来没有再开启一段新的恋情,这些年来,封惟一直都是单身,他帅气多金,为人绅士,其实追他的人很多,艳遇更是数不胜数,可是封惟完全不给一点机会,亲手斩断了不知道多少桃花,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简直是油盐不进。”
时敛哑然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那他真的很喜欢他的初恋。”
伴随着低落的尾音,涩意在悄无声息地滋长,胸口被放大的情绪挤得发闷,时敛来不及细辨,反而不自觉地为封惟抱不平,“既然他对初恋那么好,初恋为什么要离开他?”
“我不知道,江律应该也不知道,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以江律口无遮拦的作风,早就说漏嘴了。”
“或许,正是因为初恋不告而别,所以封惟才念念不忘吧。”唐律师最后说,“恋人分别的理由其实很多,可能存在现实阻力,比如要去不同的城市,为各自谋发展,可能就是单纯地谈恋爱谈腻了、没有新鲜感了、看到对方厌倦了,只不过,封惟是被迫分别的那个,所以,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伤心事,我们还是不要再追问了。”
“……好。”时敛垂眸,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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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三人即刻前往法院。
下午两点的民庭,预计审理两个小时,结果原告和被告在法庭上扯皮,车轱辘话来回说,结束的时间果然往后拖了又拖。
从法院出来,已经是傍晚五点。
王总早在电话里提过,要请封惟和唐律吃饭。
封惟当时就答应了,唐律则是因为有急事实在抽不开身,婉拒了,也提前和王总致过歉。
王总人很体贴,知道封惟和时敛是坐飞机来的,就请两人坐自己的车去。
酒店离法院特别近,才过了五六分钟,到了,去包厢的路上,王总还在电话里和人谈生意,边走边说那就单价再降两个点吧,这下真的是最低价了,不能再低了,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好,赵总您也体谅体谅我之类的。
走进包厢,这通电话才结束。
包厢是中式风格,坠有红色灯笼,屏风蜿蜒曲折,绘上红梅青松,还挺雅致。
因为时敛没有参与开庭,名字也没在委托书上出现过,王总不认识,便笑眯眯地问道:“这位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律师吗?”
封惟答:“是我带的实习律师,叫时敛,这个月才入职禾来的。”
于是王总夸道:“小时啊,我和你说,你们主任能力真的特别强,我听说他很多年都不带实习律师了,今年破天荒收了一位徒弟,你要跟着他好好干,将来会有大出息。”
被点名道姓的时敛颔首称是,“谢谢王总,也谢谢主任,我以后会好好努力,向主任看齐的!”
这餐饭当然不止王总、封惟和时敛三位,还有王总公司的几位大股东,估计要到六点多才能到,所以服务员只上了几个开胃菜。
木质圆桌,王总先落了座,又急忙招呼封惟和时敛也坐下,“站着干什么,你们也坐。”
接着他说了些感谢封惟的客套话,比如多亏有你,这个案子交给你办我才放心之类的。
封惟连忙回道不敢当不敢当,王总您谬赞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王总又道:“封惟,我每次请你吃饭,都说你可以多带点人过来,我订的包厢特别大,光公司那几个股东坐不满的,菜也够吃,管饱,可我从来没见你带过什么人来,比如说爱人,有点见外了啊。”
封惟笑了笑,“王总您难为我了,根本没有爱人,怎么带,我也没法无中生有。”
王总说:“也是也是。”
用筷子夹了点小菜。
忽而话锋一转,“我有个侄女,叫林晚,她家就是桦沣本地的,现在在检察院工作,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
这话就像雨后春笋,冒出来得很突然,封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假装想了一会儿,“抱歉,王总,我还真没什么印象了,我这些年一直在做民事诉讼,实际上,还是刑庭和检察院接触的更多。”
“她是本科是法学心理学双学位,后来又去德国一个什么特别有名的学校——想不起来叫啥,我有点忘了,哎呦我这记性——读了法学硕士,总之,是个特别优秀的一个女孩子,就是年近三十了还没结婚,也不谈恋爱,我哥都快要愁死了。”
封惟装作没听懂,笑了笑,“看来家家都有操心事。”
王总说道:“是啊,不过有操心事的前提,得先成家,你说对吧!”
封惟嗯了一声,他估计王总的下句话就是——要不我把我侄女的微信推给你吧,你俩认识认识。
于是抢先一步说道:“我也想成家,这不是还没追到喜欢的人吗?”
时敛本来闷声吃着小菜,闻言,手里的筷子陡然停住。
封惟不是已经有初恋了吗,还没追到喜欢的人,这是婉拒王总的托词,还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王总觉得有些可惜,“这么难追。”
封惟附和,“特别难追。”
王总拧着眉毛思考了会儿,“诶,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人。”
“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估计得有快四年了吧,我竟然还记得,看来我的记忆还不赖。”
“王总您记性一直都很好。”
“那时候,你应该刚独立没多久吧,第一次接我公司的案子。”王总开始追忆往昔,“特别巧啊,那天也是周五,下午开完庭,本来我们说好了,你留下来,我们一起吃个晚饭,你买的也是第二天的机票。”
“人都进包厢了,结果,有人给你打电话,就是那通电话,让你放了我鸽子,”王总笑着摇了摇头,“你挂断电话和我说,你必须要立刻赶回去,家里出了大事,我是怎么留你,也留不住啊,可是你怎么回去呢,这千里迢迢的,坐火车太挤高铁太慢,我说,你临时改签机票,也未必能成功啊。”
“不过那天也是真的巧,竟然还剩一张头等舱的机票。”
第20章 最重要的人
忙着四处夹菜的手陡然一顿,时敛悄悄瞥了一眼封惟,默默地想,和唐姐猜的八九不离十。
王总继续道:“我看你很急,急得脸色都变了,问你出了什么大事,具体什么情况,父母还是亲戚,你说都不是,是很重要的朋友,是不是感觉朋友这个词分量太轻了,于是你又补充,说是朋友,因为还没追上,那是你喜欢的人,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哇,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王总不禁调侃道,“你这话一说出口,我要是再不放你走,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我当时也是太年轻,口无遮拦,还请王总见谅。”
“你当年这句话,给我印象特别深刻,我想,你得有多喜欢才敢这么说,如今你事业有成,按理说,只要肯找,肯定能找到门当户对的,而且你条件那么好,简直不要太轻松,现在你口中那位特别难追的,该不会是她吧,所以才迟迟没有成家?”
时敛忽然间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垂眸,绞着衣角想: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是那位不告而别的初恋了,那特别难追的人,难道也是初恋吗?
反正总不可能是他,在封惟眼里,他们才认识多久,几天而已。
眼前这位王总,可是封惟的老客户,多少沾点人情世故,总不能直接甩脸色或者装没听见吧,和甲方的关系还是要维护的,封惟会怎么回答呢?
时敛的心忽然吊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圆桌之上,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封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扭头看了时敛一眼。
时敛不明白,这种时候,封惟为什么要看他,但他还来不及细究,对方已经收回视线。
“我哪里算得上事业有成,和王总您比,差的远了。”封惟语气恳切,“我也就是在桦沣这一亩三分地接点案子,偶尔跨省,飞来飞去都是在国内混,您做的,可是国际上的生意,您才是真正的事业有成。”
“我当年真的是,太不识好歹了,辜负了王总的好意,”封惟举起酒杯,“这杯酒给王总陪个不是。”
“哪有,人之常情,都能理解的。”
“王总真是善解人意。”
悬在半空的心狠狠摔了下来,时敛将指甲盖掐得泛白,他想,话题又被封惟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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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公司的大股东们纷纷登场,封惟上一次和王总聚过餐,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但他连这些大股东们姓什么、叫什么都记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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