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愣了一下,小跑到他的身边,然后笑着说:“那太谢谢你了!”
封惟这才有机会观察男生的长相——皮肤白净,眼睛又黑又圆,眼角是向上吊的,嘴唇很薄,不笑的时候嘴角向下,宛如猫塑,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清澈,看上去也就十九二十岁的模样。
做律师需要社交,封惟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外向的人,上班与客户、同事交流已经被吸干了精气,下班能不social绝对不多说一句,所以他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并没有再主动搭话,不远处好像有公交车的影子,他又把纸箱抱了起来。
结果不是404路。
“啊,怎么不是404路啊!”男生抱怨。
封惟心想,原来他和我是一班车。
男生扭头看了一眼封惟,他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纸巾,“你的眼镜上都是水,擦一擦吧?”
“谢谢,不用了,我腾不出手。”
“可是你这样不难受吗?”
有点,但能忍受。
“要不我帮你擦吧!”
男生说完,就伸手摘下了封惟的眼镜。
……原来这句话不是疑问句。
失去镜片的瞬间,封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世界又变得模糊了,不过记忆会修正一部分,就比如他现在能看清男生的脸,因为他刚刚记住了这张脸。
男生将他的眼镜托在手心里,小心地擦拭着,神情无比认真。
封惟张了张唇——他想告诉男生,用餐巾纸擦的话,会在镜片上留下纸屑的,不过看男生满脸专注,而且纸屑比雨水要小得多,也容易忍受得多,于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擦好了,男生又踮着脚,帮他把眼镜戴上。
霎时,封惟的世界恢复了清晰,不再有雨水形成的模糊光圈。
他说:“谢谢。”
“不用谢!”
男生笑着收回手的瞬间,封惟看到,有什么残影从他眼前掠过。
他猛地转过头去,发现男生的右手腕上的是——
红绳与长命锁?!
封惟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第37章 “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是说,这个长命锁吗?”
男生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长命锁下的三颗铃铛,便轻轻地响了响。
“对。”
封惟的视线紧紧盯着男生的长命锁,一模一样……和他当年送给孤儿院小猫的长命锁一模一样。
他记得小猫后来被一位姓司的大师带走了,那长命锁应该在大师手里,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男生的手腕上?是大师又把小猫送给这位男生了吗?
“不好意思啊,那个,我也不知道。”
男生挠了挠脑袋,继续解释道:“因为我失忆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失忆的,所以,我也不记得这个长命锁是怎么来的,就是直觉,它对我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封惟嗯了一声。
他在想,他应该没有认错,有段时间他恨过这个长命锁,因为给他长命锁的人,正是抛弃他的亲生父母,有段时间也爱过这个长命锁,因为他希望拥有长命锁的小猫可以长命百岁,爱恨交织,长命锁的模样便深入他的骨髓,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忘记。
封惟又想,是不是男生不愿意说,所以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对上男生清澈无比的眼神。
不像是在撒谎。
男生忽然盯着他打量了起来,“你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好老套的搭讪语。
但从男生的口中说出来,意外多了几分信服力,封惟竟然真的思考了半晌,才终于确定,他之前没有见过这张脸。
“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印象。”
“没关系,没关系。”男生笑着摆了摆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封惟。”
“好奇怪啊,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很陌生呢。”男生感慨道。
封惟没太在意这句话,他还在纠结,男生为什么会有长命锁?
他如此痛恨抛弃,可他当年做出的选择,对孤儿院的小猫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抛弃?
所以封惟一直都很愧疚。
猫的寿命在12-20年,他不知道他救下小猫的那年,小猫几岁,已经二十年过去了,说不定,说不定孤儿院里的那只小猫,是个大寿星,现在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活蹦乱跳呢,他心存侥幸。
想了又想,又主动问男生:“你家里有养猫吗?”
男生摇着头说没有。
没有养猫……难道因为,男生的长命锁和他的长命锁,是工厂同一批次生产的,所以才会一模一样?
所以只是巧合?
封惟没有再问下去了。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404路公交车姗姗来迟。
公交车上的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封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男生紧随其后上了车,自然而然地坐到封惟旁边,尽管空位很多。
封惟扭头看了一眼。
他们对视。
然后一起莫名其妙地笑了。
其实那天,对他来说,应该是心情低落的一天,事后封惟每每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笑,但他确实笑了。
“我真的没有在哪里见过你吗?”男生忍不住说道,“可是你真的给我一种非常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
封惟摇了摇头。
“好吧。”
封惟觉得他们的偶遇很奇妙,而且他心里也惦记着男生的长命锁,所以他主动问男生要了微信,对方给了,然后他们心照不宣地保持安静。
封惟开始盘算他接下来的生活,他失业了,好在他有一笔存款可以应对风险。
养父确实很有钱,也对他毫不吝啬,但他从没想过向养父求助,他认为,他从大学毕业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完全的经济独立,现在他要找一份新的工作,和法律相关,这是肯定的,只不过,他还要去做授薪律师吗?
拿着死工资,或者是死工资加微薄的提成,每次律所主任帮他交社保都交的不情不愿,总要在他面前翻来覆去地说,律所挣来的那点钱一边在养政府,一边在养他们这些创收低下的授薪律师。
还没想出答案来,突然,他的胃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封惟暗中骂了一声,早知道傍晚主任会开除他,那中午配客户吃饭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假模假样地陪笑,却真刀实枪地喝下无数杯酒,他就应该把酒杯一扔,然后冷笑着,指着在座的所有人的鼻子说:“是,我可以喝酒,我不会酒精过敏,但我就不陪你们喝。”
“有几个钱了不起,我受够了!”
接着,养父的司机开着价值千万的豪车登场,对他说,少爷,我们该回家了。
在众人震惊又羡煞无比的视线中,他冷漠地看向律所主任,说,你给的太少了,从明天起,我不会再来你的律所上班,我辞职了,什么,还有离职交接手续?那我请假,请三十天!
最后转身离去,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想想就很爽。
……也只是想想罢了。
封惟一只手抓住前面座位的椅背,慢慢地弓起了腰,忍受疼痛的同时,他开始用手机搜索附近的医院,思考怎么转车过去。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突然听到男生问他。
封惟一怔,低声说没事。
男生却睁大了眼睛反复观察他的脸色,“我感觉你不像没事的样子,我陪你去一趟医院吧!”
然后掏出手机,搜索起了附近的医院,完全不管封惟有没有同意。
……看来这句话也不是疑问句。
去哪所医院,走什么路线,坐什么交通工具,最后都是男生决定的。
他的语气根本就不像是在和封惟商量,而是通知,“我算了算,离我们最近的医院,路上还要花到三十分钟,现在是晚高峰,打车很慢,我们还是坐地铁吧,你只管跟着我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想!”
这句话当然也不是疑问句。
封惟扭头看了男生一眼,点了点头,“……谢谢。”
其实这点小病小痛,对封惟来说,根本还没到需要人陪着去的地步——可能是他孤独惯了,懒得去找谁陪。
不过一个人去医院,有一个最令他讨厌的地方。
那就是明明身体已经被折磨得痛苦无比,难以集中注意力,精神涣散却还要强撑着,花脑子去留意,什么时候上车,什么时候下车,什么时候转车,千万别坐过了,还要打开地图导航寻找医院大门,还要思考是挂门诊还是急诊,挂什么科,还要在偌大的医院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诊室和药房……
好在这些事情,今天的封惟都不用操心。
于是他们从公交车转到地铁口。
两人刚扫码进站,耳边警报声响,预示门即将合上。
男生不想正好错过一班列车,拉起封惟的手就是一顿狂奔,好在,踩着点赶上了,他气喘吁吁地笑了,“你跑得真快啊,我还以为,你会拖我后腿呢,结果没想到,反而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语罢,男生看向封惟,却发现封惟的视线,正落于他们相握的左右手,人类好像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思及此,他急忙将手松开,“不好意思啊,刚刚我太着急了——”
却被封惟反握住。
男生一怔,扭头看向封惟。
封惟却张望四周,下班的点,地铁里堵得水泄不通,每一站都要挤上来几个人,大家摩肩擦踵,前胸贴着后背,“这样,不容易被人群冲散。”
男生恍然大悟,笑盈盈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可得抓紧了!”
他们是挨着站的,男生的脸近在咫尺,于是封惟看见了男生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和左右对称的两颗虎牙,似乎是被男生的笑容感染,他低下头,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
胃部的疼痛似乎也随之淡化几分。
封惟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路线牌,等等,“我们是不是……坐反了?”
“啊!”
男生猛地意识到,他刚刚确实忘记了看方向,“对不起,都怪我,我们得赶快下车!”
封惟却说:“没关系,我也有坐反的时候。”
第38章 “一直找下去。”
还好封惟发现的早,他们在反方向上只坐了两站,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他们在下一站往回坐,从地图上显示的、离医院大门最近的地铁口出站,却发现大门已经被封了起来,右边墙上贴着蓝底白字“入院请向北走500m”。
“北,北是哪个方向啊?”
男生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这雨天也没有太阳啊,他没法通过落日来判断方向。
封惟在一旁提醒道:“导航一般都自带指南针。”
男生一拍脑袋,“哦哦哦对,我怎么给忘了,谢谢!”
也不知道在谢什么……明明应该说感谢的人是他,封惟心想。
然后男生打开了导航,特别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你就跟着我走吧!”
五分钟后。
熟悉的蓝底白字,“入院请向北走500m”映入封惟的眼帘。
……他们又绕了回来。
男生尴尬地看向封惟,“……对不起,我果然是个路痴!要不还是你来领路吧?”
“没事。”封惟笑了笑。
在封惟的引领下,他们顺利地找到了医院大门。
接着就是挂号、就诊。
诊室里,医生一边给封惟开药方,一边苦口婆心地说:“赚了点钱,又拿来买药了吧?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喝酒很伤胃的,不要说什么陪客户吃饭,必须喝,总有不喝酒的工作吧,工作有那么重要吗?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封惟沉默着,道理都懂。
工作是没那么重要,但经济独立,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很重要。
男生去药房拿完药,主动说道:“我送你回家吧!”
“会不会太晚了?”封惟盘算了一下时间,“我家那边特别偏僻,没有地铁站的,公交快到末班了,车也不好打,你送我回去,基本上赶不回来——要么在我家里住一晚,但我那个家很小,只有一个卧室,你要是不嫌弃,我睡沙发也行。”
“哪有让病患睡沙发的道理!我睡沙发好了!”男生态度坚决,“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送你回家的!”
“谢谢。”话音刚落,封惟陡然间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男生想了想说:“我叫雷锋。”
封惟:“……”
男生疑惑道:“你们人类不是说,做好事的都叫雷锋吗?”
怎么就你们人类了……这话说的,好像男生不是人类似的,但封惟转念一想,说与不说都是男生的自由,他也无权干涉,“不方便透露也没关系。”
“也不是不方便透露,”男生尬笑着挠了挠脑袋,“主要是我,忘了。”
封惟有些震惊,“你连名字……都忘了?”
“嗯。”男生重重点头。
封惟觉得不可思议,“就算你忘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们应该还记得你的名字,他们不会告诉你吗?”
“那个……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男生想了想,“如果非要借用你们人类的词语,那我就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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