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恋人并肩战斗的感觉令他觉得身心舒畅,因为连续攻击而造成的疲惫一下子就缓解了不少,祝映台的口中发出一声轻啸,常安攻击的力度比之前更为强烈。对于思羽号来说,此时则基本可用山河震动,天旋地转来形容,别说是普通士兵,这时候就连上官烈、王铮、欧阳等人也不得不坐到甲板上,用绳子将自己与桅杆捆住,以免被甩脱出去,要想攻击下方那更是想也不用想了。
上官烈说:「看来我们只有乖乖等他们俩回来了。」
欧阳靠坐在桅杆上,看了他一眼。
上官烈说:「你那手哪儿学的?」
欧阳看了看左右,方才道:「公子说的是哪手?」
上官烈说:「就刚才那样,那些阵、箭还有你的指挥。」
欧阳露出一个淡而真诚的微笑:「回公子的话,就在军营里学的,跟着大祝大人学的。」
「哦。」上官烈没再发问,欧阳也没再说话,思羽号在空中「咯吱咯吱」地继续叫着,每个人都在心中祈祷着希望思羽号能够撑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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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映台的耐心用得差不多了,关键是他的体力跟不上了,而此刻,即便常安在手,后腰灼痛的感觉也开始越来越明显了。皮肤之下仿佛有颗滚烫的满是倒刺的铁心脏正一跳一跳,想要划破他的血肉皮肤冲出来。祝映台痛苦地深深吸了口气,将常安撑在身前,想要聊作休息,然而马上就有一只手和一条腿扫了过来,祝映台不得不继续挥舞着常安与之战斗。
他已经不知道在这片方圆五十米的肉堆上「犁」了多久的地了,周围满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坑洼,腥臭的血水和腐肉漂浮在那些坑洼里,十分的恶心,但是祝映台仍然没找到这东西的弱点到底在哪里。祝映台甚至开始怀疑,难道这玩意毫无弱点,根本无法杀死?
祝映台想到了传说中叫做混沌的怪物,斩不死、烧不烂,但是混沌说穿了其实是个抽象的概念,代表着一种虚无和蒙昧不明的阶段,这玩意却显然不是。祝映台举目四望,忽然想到了一点,如果上面找不到,那么会不会是在水里?
身随心动,祝映台再次飞跃起身,这次连着几次下落后跃到了海王爷的边缘,纵身一跃,跳入海水中。此时虽然已是春天,但是海水的温度还是很低,尤其是靠近海王爷的这一圈水域,甚至漂浮着冰粒。祝映台之前是没入水,此时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险些就要失去平衡,沉入水中。水面之下一片黑暗,不出三米已经看不到天光,祝映台无法想像,这么冷的水,这么暗的环境,梁杉柏到底是怎么做到能够灵活自如地战斗了那么久?
难道他之前一直住在舱底就是在做特训?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祝映台晃了晃脑袋,将之赶了出去。
海王爷沉在水里的部分丝毫不比上头少,就像冰山一样,反而是底下的部分更为巨大,而与面上不同的是,下面虽然依旧是肉堆的集合体,却主要以一大团一大团的内脏为主。看着那些浑似肠子的东西,祝映台即便是个多年出生入死的男人也不由得想要呕吐,他发誓以后自己再也不吃下水卤煮了。他跳入水中,海王爷自然不会不知道,此时底下无数条富有弹性的带子开始挥舞起来,试图捆住祝映台。祝映台的水性的确不算很好,加上水凉和看不清楚,虽然秉持着一贯的见即灭的原则,但过了一阵子以后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好烫!」他咬住牙关,不让嘴里的氧气跑掉。明明四周冷得要命,他的后腰却越来越烫、越来越烫,而原本散发出稳定光芒的常安此时开始明灭不定,这似乎昭示着牵制恶咒的常安也要支援不住了。祝映台确信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被恶咒所打倒那就一定是个死字,于是他开始试图脱身。他踩踏着海水想要往上游去,一路上许多的肠子试图将他捆住或是打倒,他靠着顽强的毅力和多年搏命的经验愣是扛住了,眼看着海面就在头顶五公分的地方,只要再踩一下水,他就能浮上去,恰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空中猛地砸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击打在了祝映台的脑袋上。
鲜血从祝映台被击破的额头处渗出,被砸晕了的祝映台始终憋在嘴里的那口气刹那间就松了,然后他就像是一
艘被凿穿了船底的船只一样,毫无悬念地向海底沉去。
砸中祝映台的乃是一颗头颅。有脸自然有头颅,头颅的后头连着长长的颈子,那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了祝映台,也不知道之前一直隐藏在哪里,它似乎拥有人类一般的狡猾心思,可以隐忍不动许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杀被毁,然后在对祝映台最重要的那一刻,发出了致命一击。于是,祝映台被击中、被打晕,沉了下去。
头颅到此为止已经算是大功告成,应该不用再追杀这个对手,但是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吸引了它。那是一颗属于老人的头颅,虽然一半的脸已经腐烂了,露出了白骨,但是另一半脸却还覆盖着薄薄的肉和苍老的皱纹,它歙动着那一半的鼻翼,像是闻到了什么好闻的食物香味一般,整个头都陷入了陶醉的状态。
好香啊。
这么想的似乎不止它一个,于是越来越多的头颅挤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头颅从海面上伸进海里,每一颗头颅都露出了陶醉的表情。铺在海面上的如此多的陶醉的头颅绝对可以把一个坚强的老兵吓到尿裤子,但是祝映台此时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奇怪的是,他也感觉不到痛苦,他的身体在往下、往下、不停地往下,但是他的意识却在往上、往上、不断地往上,就像是飘飞在天空中,要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去。
头颅们终于确认了那种好闻香气的出处,那是祝映台的血。于是所有的头颅都动起来了,它们争先恐后地追向祝映台,每一颗头颅背后的脖颈都伸得无比的长,它们都想独占祝映台,于是开始内斗。一颗男人的头颅咬住了一颗女人头的脖子,直到把它咬得掉了下来,再无生机;一颗老人的头颅砸碎了一颗孩童的头颅;几颗青年男子的头颅试图包围一颗壮年男子的头颅却被它反而一一打破,然而还没等这颗头颅往下走出多远,便有一颗类似狮子的头颅张嘴一口咬碎了它。海水在沸腾,数以万计的头颅投入水中,展开了追逐和你死我活的决斗,海水里到处都是暗流、漩涡和碎裂的骨沫血肉,而祝映台一无所知。
祝映台觉得很安宁,虽然身体觉得很冷,但这种冷却让他莫名觉得安心。因为离海面越来越远,所以周围也越来越黑,但是他觉得这种黑和冷都很熟悉,仿佛在那里见过。啊,想起来了,在他混乱的记忆中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画面,那是在一片冰冷的海洋之中,他看到了一条黑玉一般的巨龙。那条黑龙生得庄严而神圣,但是那条黑龙却是一条囚龙,或者是,一条罪龙?祝映台有点意外,为什么自己之前一直想不起来这条龙呢,明明那么熟悉,熟悉到甚至仿佛曾在灵魂深处打下深深的烙印。
灵魂深处?祝映台的嘴里吐出一串细微的气泡,灵魂深处……是啊,灵魂深处,难怪那么深,不容易记起,难怪想要记起,就会那么的……痛。
有一颗最为狡猾的头颅终于在数十米的追逐中取得了胜利,朝着祝映台追了过来。祝映台额头渗出的血被海水稀释成了一缕缕的红线,这头颅便张大了嘴将那些东西一一吞落,红线流进它的嘴中,立刻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看着死气沉沉的头颅竟然开始变得生机勃勃,在刚才的争斗中被打烂的骨头开始修补,被撕裂的皮肉也开始恢复,这颗头颅竟然眼看着便要变成活物,它的眼中甚至迸发出了属于活物的兴奋神采,然而就在下一刻,头颅被定住了。
寒光闪闪的刃尖从头颅的后脑勺钉入,又从它的嘴里穿出,那是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却代表着无比可怕的威
胁。梁杉柏脸色铁青,明明身上没有伤口却似乎受了伤,他咬着牙用力往上一挑,连「哢哒」的碎裂声都未发出,那颗头颅便被剖为两半更被一股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撕碎。
「谁准你接近他!」梁杉柏的声音阴沉沉地响起。他此时明明是在海中却似乎根本不受人类生理条件的限制,他不需要氧气,能够说话,行动更是自如万分。他伸手揽住祝映台的腰将他带回身边,然后吻住了他的嘴。渡了几口氧气过去后,祝映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阿柏?」祝映台没法说话,但是声音便像是直接传达过去了一般,梁杉柏冲他点点头。
祝映台放心了,然后闭上了眼睛。只要梁杉柏安然无事地在他身边,哪怕后背的恶咒再疼痛他也可以忍受。梁杉柏将祝映台单手抱在怀里,开始向上升。
他不是踏水上升,他根本就没有做任何游泳的动作,但是他确实正在往上升,那是水流自然而然地臣服于他,将他送往海面上。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很久以前,他便是风雨的主人,江河湖海都不过是他信手拨弄的小玩意,如今他要下令,又有谁敢不从。
还有人真的敢不从,不是海洋,而是海王爷。
眼看着梁杉柏渐渐地升了上来,那些被祝映台和梁杉柏先后斩得七零八落的内脏、手、腿、脸、颈竟然自动地向后回缩、回缩,直到团在了一起。这时候如果从思羽号上看下去,海王爷恐怕就像是一块厚厚的肉饼了,是的,思羽号还在海王爷的手上,它依然保有着它的人质,因为它知道自己这次遇到的是一个强敌。
大是强大,大也可能是削弱,如果将大气压缩成一粒子弹,爆破的时候一定十分可观,所以此时海王爷虽然收缩了却不代表败退,反而代表着它要做出真正的攻击了。梁杉柏看了看左右,伸手一招,便有一块干净的冰块飘来,他将祝映台放在上面并加了一道结界,然后将他推了出去,推离这个战场。
并不太远,大概只有十五米左右。这样的自大似乎令海王爷十分的不悦,于是它颤抖起来,如同嘲笑梁杉柏的天真一般。肉饼缓缓地转动,直到梁杉柏对上了一张脸。
可以说,那张脸很美!
经历过了刚才那些恶心的脸,看着这堆肉饼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在这玩意身上会有那样一张脸。那是一张美女的脸,但又不是典型意义上的人类的美女,那种美有一种超越物种的感觉,就像是你在欣赏天地的造物,一座山峰、一片云彩、一池春水,那是一种特别自然并特别归于自然的美。被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对上,或许男人们都会心旌荡漾,忘了刚才的那些血雨腥风,但是这其中显然不会包括梁杉柏。面对着这样一张脸,梁杉柏只做了一件事,他将匕首换了只手。
梁杉柏用剑一般用右手,但是此时他换到了左手,不知道这是因为右手用累了,还是一种轻蔑的表示。美女脸显然认为是后者,因此它十分的愤怒,它张开嘴一吸,周围的洋流突然猛地改变了流动方向,向它的嘴里奔腾而去,当它往外呼气,所有的水流便化作了万万千千的箭矢射向梁杉柏。
那些箭矢是如此锋利,附近一些厚重的冰块都被打了个粉碎,但是这些箭矢飞到十米左右的时候便明显缓了下来,然后纷纷坠落,有一些厉害的过了十一米,更厉害的到了十一米多一点便全数坍塌,化作柔软的水流。而梁杉柏的身影不见了。
怎么可能不见?
刚才那一呼一吸形容起来固然十分漫长但其实只发生在刹那之间,而后箭矢崩落也不过是不足一秒内发生的事,但是梁杉柏确实不见了,他在哪里?美女脸四处寻找,肉饼上顿时生出了万千双眼睛,啊,找到他了,他在……喜悦的情绪刚上来便冻结了,梁杉柏的匕首轻快地绕着美女脸剜了一圈,然后刃尖一挑,将之从肉饼上撕裂。
不要、不要这样!
原本那样美丽的脸孔瞬间扭曲了,美女脸的两只眼睛分别看向两个方向,惊惧写在了它的脸上。它看到自己正
在被剥落,从肉饼上。梁杉柏的匕首继续发力,他浑身的肌肉都隆起,仿佛在撬多么沉重的东西一般。那只是一张脸,那也不只是一张脸,在虚无深渊之中那叫做恶,它是无数亡灵怨念聚集到一起,偶然而成的东西!
恶,是很沉重的东西,恶经过的地方,光明被淹没,青山枯朽,秀水腐臭,无论什么样的大德高僧修士能人,但凡沾染了一点恶,慢慢地就会被其吞噬,直到也化为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恶很重很重,所以梁杉柏撬得小心翼翼。
恶见命运无法避免,不由嘬起唇来发出尖啸,于是换来了梁杉柏的两刀。嘴唇被割裂,舌头成了血沫,顺着海水散开来,自然也沾到了梁杉柏的身上。恶的眼睛突然一亮,但凡沾染了恶便会堕落,只要堕落,那么到最后就都会受它控制,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伤不了它了。它想,它一定要这个男人死得很惨、很惨,尽管这男人长着一张不错的脸,那是一张令它有几分熟悉、几分怀念,更多的还是畏惧的脸。
畏惧?
恶的神情突然变了,眼睛睁到了最大以致于眼球几乎要掉落出去,但是它丝毫顾及不到了。恶其实也是很要面子的,所以它总是习惯给自己披上漂亮的皮,好接近那些毫无防备的生灵,但是这一刻,它的画皮裂了。
他,是他!竟然是他!沿着恶的眼眶,突然落下了两行滚滚的黑水,那是恶的眼泪,也是恶的生命力在失去的证明。它怎么会惹到他,该死的,它被人害了!它早该想到的,那样美味的、上等的猎物一定早已有主,而那一定是它绝对、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恶终于明白,自己这一次是逃不掉了。它一下子缩得很小很小,像是一只干瘪的大核桃或是一团孩童的脑仁,它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做小伏低,想要求他放他一马。然而梁杉柏只是轻轻地一捏拳头,恶,消散了。
消散了的恶化作了缕缕黑烟向着四处逃逸,然而梁杉柏只是微微吸了口气,所有的黑烟便都进了他的嘴里,他将之吞下,面不改色,也无任何变化。并不觉得好吃,也并不觉得有害。失去了恶的肉饼刹那间分解开来,变回了最初的模样。脸还是脸,手还是手,腿还是腿,只不过失去了统领,它们便成了无智的东西,只剩下吞噬和杀戮的本能。
梁杉柏不是不能做掉这玩意,但是一来他不想在这时候暴露自己,二来他此时状态不佳,做掉这东西太花费他的时间……梁杉柏向着祝映台游去,后者脸上的神情已经安宁很多,常安在他手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将他包裹,抚平了他的创痛,而常安光芒之中还有一根不引人注意的细细的线,线的另一头,在梁杉柏的身上。梁杉柏并没有找到解决祝映台身上绝心咒的方法,但至少他可以转移,把那种痛楚的大部分,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浮出海面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隐隐变亮了,如此的激斗间竟是一夜悄无声息地过去。思羽号此时还被擎在海面之上,但是因为恶死了,所以那些手抓着思羽号竟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下一刻,它们开始激烈争吵。每一只手都想把思羽号扯过去,于是手忙脚乱间,思羽号从千手千脚中滑落,以倒栽葱的姿势冲向海面。
「啊啊啊啊啊!」就算是上官烈这时候也要发出惨叫,还好他是一个古人,不然或许就会发出这他妈什么破烂海盗船的抱怨了。
第三章
不管愿不愿意,思羽号掉落的速度非常快。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思羽号船头向下重重砸在了洋面上,无数的海水溅射而出,海面剧烈震荡,几乎形成了一个坑洞,还没等那些海水再填补回来,思羽号又弹了起来,跟着再一次掉落,于是再一次激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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