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种摔法,即便是再坚硬的船也会四分五裂,再厉害的人也会骨断身散,奇异的是,思羽号竟然没有散,上面的人竟然除了被摔懵了以外也没有死。小思悠站在甲板上,小脸一片苍白,就在刚才最后一瞬,他把自己所有的妖力都逼了出来,于是思羽号就如同一只紧紧蜷缩起了身体的小刺猬,以一个超出常理的近似于球形的姿势卸去了大半的冲击力,掉落、弹开,脱离了海王爷的控制。看着周围的人纷纷醒来,思悠「欸」的一声,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然后躺了下去。他是一点力气都没了。
海王爷发现自己不仅没能杀死猎物,甚至反而让他们顺利脱困,不由大为恼火。没有智识的无数怨念化物开始疯狂地兴风作浪,这一次思悠再也没法保护大家,于是思羽号再次陷入了狂风暴雨之中。上官烈看着甲板上东倒西歪的人们,沉稳如他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我们到底造了什么孽的吐槽欲望。
梁杉柏抱着祝映台在疯狂的洋流中旋转摇摆,看起来他就像是急需救助的落难者,马上就要被海水所吞没,而事实上那只是假象。所有漩涡都避开了他和祝映台,它们从他们身旁擦过,乖顺得就像是家养的宠物猫一样,这样哪怕几天几夜,一年、十年,梁杉柏也能坚持,但是不能这么下去。至少上官烈的性命他不能放着不管,虽然对他来说上官烈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但是祝映台会生气,而且上官烈的后世,那个二十一世纪的上官烈曾经帮过他和祝映台,这份情,他需要还。
梁杉柏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此时祝映台已经晕了,就算他出手,也不会被他看到,但是万一呢?梁杉柏的手微微抬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身周气息及洋流发生了变化,一股森冷的杀意弥漫开来。
「咳咳。」祝映台不知道是不是被冻醒了,咳嗽着醒来,「阿……柏?」
梁杉柏瞬间便放下了手,收敛了一身的气息,但他却忘了这样一来那些洋流便开始撕扯他和祝映台了。
「唔……」祝映台难受地抱住梁杉柏,「怎么……回事?」
「梁杉柏,这里!」上官烈及时解救了梁杉柏,他在思羽号上好容易站稳了脚跟,挥舞起双手,跟着一支金色的灵箭骤然射入梁杉柏身前的海中,箭身后头拴着一根绳子,「快拉他们上来,快!」
梁杉柏说:「抱紧我。」确认祝映台的确抱紧了他,他才双手用力拽住了绳索。
上官烈开始命令士兵们把两人拉上来。这在此时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海王爷的缘故,海面动荡得极为厉害,思羽号自己也是勉强才能保持平衡,更何况海王爷断然不会放过他们。
「你们拉你们的,我去对付它。」上官烈看到情势不对,扔下一句话,端起弓弩,便对住了海王爷。
挥舞着手和腿,海王爷以一种庞然大物难以想像的速度冲了过来,无数的手握成拳头,如同擂鼓一般不间断地砸向思羽号。
「操!」上官烈也不由得爆出了粗口,金泥干伏弓像是不要钱一样射出一支又一支灵箭,每一箭落下都会爆出一团炸裂的血肉。海王爷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有碗那么大,看起来很可怕,但是对于海王爷来说仍然只是九牛一毛,而上官烈并没有那么多的灵箭和灵力,他很快就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困境。
「天残地缺阵。」欧阳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只有五名士兵组成了伫列,两人天,两人地,一人为人居中。天不全,地也有缺,自然称为天残地缺阵,因为其他人都在帮忙拉梁祝两人,但是这样是否真的可行?
下一瞬,吴国的箭矢再次以一种奇妙的节奏和飞行轨迹射出,羽箭纷纷落入海王爷的身体之中,它们并不像上官烈的灵箭一般会产生强大的杀伤力,它们显得如此默默无闻。
「行吗?」上官烈想,已经又一次端起了弓,然而下一刻,海王爷的身上,在那些箭矢落入的地方却跳起了火花。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火花渐渐长大,变得旺盛,肉被烧着,散发出了烤蛋白质的香味。海王爷开始慌了,它钻入海中想要弄灭那些烦人的火苗,奇怪的是,即便入了海,那些火苗却不见有丝毫的减弱,反而烧得愈发旺盛。
「继续。」伴随着欧阳的指挥,无数的火花逐一跳动在海王爷身上。那些肉块虽然没有智慧,但是面临生死关头却有保存自我的本能,因此海王爷开始乱了。那些手和腿开始分裂,脸蛋们纷纷逃逸,被烧着的部分被孤立,其余部分互相推搡着想要逃离那些危险的同类,但是它们本就是拧搅而生,形态便如一团乱麻,此时情急之下想要理清那是何其的困难。被阻挡住逃生的道路使得所有的脸都十分愤怒,它们尖啸着开始自相残杀,无数的肉块飞溅,「啪啪啪啪」打落海面,四周漂浮起一层厚厚的油脂。
「再射。」欧阳依然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突然他的声音顿了顿,他望向某个地方。上官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却见远处有一片无比宽阔的黑色的墙正在快速向他们这里推过来。
「那是什么?」王铮颤抖着声音问。
「龙卷风,快躲进船舱!」欧阳大喊道,「收队,走!」
妖怪很可怕,但没有什么是比大自然更可怕的。与之相比,海王爷的摔打都不过是小事,尤其那还是一片大得好似无边无际的龙卷风。思羽号上的所有人这一晚都累得够呛了,满以为就要看到胜利的希望,谁想到这时候居然又遇到了自然灾害。每个人都在心里骂娘,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奔回舱室。
海王爷似乎也发现出现了更可怕的敌人,于是它掉头就想跑。思羽号的人反应很快,海王爷反应也很快,可是有谁能比那道龙卷风墙更快?无数道龙卷风如同排成阵列的士兵,旋转呼啸着转瞬便推至眼前,由于海王爷的体积大,离得近,所以它最先被吸了进去,原本耀武扬威的妖怪此时就像是一团软扑扑的果冻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卷入,被搅成了几块——那些龙卷风居然各自有着不同的方向,于是两道龙卷风之间的事物便像是进入了粉碎机一般,只要片刻就会被撕裂。
梁杉柏此时跟祝映台正爬到船身的中部,等着人把他们拉上去。眼看着思羽号也被龙卷风卷入,甲板上负责拉他们的士兵即便再有责任心,此时也不由得松了手,奔回了船舱。梁杉柏和祝映台往下猛地一掉,梁杉柏眼疾手快,单手将匕首插入思羽号船身稳住了身形,但是本就被恶咒侵袭的祝映台脑袋还是撞在了船身上,晕了过去。确认祝映台并无大碍,梁杉柏反而松了口气,既然恋人晕过去了,那么他便可以使用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下一瞬,梁杉柏的双腿看起来好似猛然被拉长,长到足以伸入几米外的海水之中,他的双腿还是并拢的,
就好似一段柔韧的……龙身。梁杉柏的龙尾没在海水之中,他伸开尾鳍,轻轻一点,空中刹那响起一道雷鸣,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往上看去,然而此时思羽号上几乎所有人所能看到的只有船舱的顶板而已,只有上官烈和欧阳还留在甲板上,于是他们抬头看到的是海水被龙卷风吸入后形成的如同穹顶一样的奇妙景象。
「有点好看啊。」上官烈苦笑着想。
欧阳则是一如往常地淡定,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人类,值此生死存亡关头还能心平如水。
梁杉柏便是在这个时候一跃翻上了甲板。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发出重重一声落在了甲板上,但那个声音被天上的雷鸣所遮盖了,所以没有人听到。他喘着气,脸色苍白,以他此时的身体动用真身的力量果然还是太勉强了,而这其实也要拜当年这个人所赐。梁杉柏低头看向怀里的祝映台,这个时候祝映台的脸色却好多了,因为被他牢牢护在怀里,所以并没有受伤,只是刚刚磕到船身上的额头可怜兮兮地红了一块,叫人看了怪心疼的。
梁杉柏松了口气,就那样瘫倒在甲板上,他的双腿之下被拉长的部分还在,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并不是他的腿被拉长了,那是一道影子。梁杉柏竟然凭空在脚下伸出了一道黑色的影子,而那道影子拥有十分强大的力量。
周围尽是龙卷风的呼啸之声,梁杉柏也看到了头顶的碧水苍穹,但是此时他也已经没有力量去抵抗这来自大自然的威胁,为了让祝映台尽快地好起来,他损耗了自己。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想,眼下只能希望思羽号有足够的媲美有龙氏之名的强度,能够抵御过这次危机吧。
不然……不然他就需要付出最大的代价来换取祝映台的安全,那是他的命,他的神魂,还有永不超生的未来。
伴随着一个巨大的浪头盖下来,思羽号终于被吸进了龙卷风墙中,天地暂态黑了下来,梁杉柏将祝映台紧紧搂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另一头,却有人睁开了眼睛。
吴国的大祝郑由望着夜色下那座静静的小茅屋说:「这次就由我先行一步,请胡先生殿后。」站在他身前半寸的胡晋微微侧身,让开身去,让这位老人走在前头。
这里还是吴国的境内,但是距离朱方城也好,在浏河镇畔的古宅也好都已经很远了。数日前,这两位在当时代可以称得上前列的巫道强者并肩离开了朱方城,踏上了一段或许不亚于梁祝等人踏上的艰险道路。
浏河镇的古宅里有阵法,有有龙阴镜的碎片,这座茅屋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郑由不愧是一国的大祝,在收到茅屋的消息后不久便很快推测出浏河镇的阵法并非一座孤立的阵法,他认为类似这样的阵或许还存在着不少,不止在吴国,也可能在齐国、楚国、秦国、燕国等等。既然是数一数二的巫者,郑由这时候自然也掌握了小刺猬思悠掌握的资讯,他知道了彭巫的师父是一名叫做范青山的巫者,而范青山很可能是一名海客。
与来自齐国王室的胡晋略有些差距的是,郑由大概并不知道海客的真实来历,但他应该也听说了去年发生在齐国的某桩离奇神秘的事,包括罗刹女,包括梁祝二人的能力,还有当时齐国发生的异象。他或许不知道当天齐国王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肯定知道那与一群由海上不请自来的客人有关。与粗犷的齐人不同,吴人是十分细腻的,因为细腻,所以对于周围的种种迹象都容易投入更为深切的关注,并且也更愿意去做各种各样的推想和验证,在这位典型的吴国老人看来,无论是去年齐国发生的大事还是浏河畔那栋荒废多时的古宅又或是眼前这一栋简陋的茅屋都令他感到了危险。草蛇伏线,灰沿千里,他此时便是要沿着那条若隐若现的线,及时将所有危机都找出来,然后一一消除。
郑由已经走到了茅屋的台阶前,很奇怪,他明明感觉到这座简陋的破屋里藏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但是在走来的一路上什么也没遇到。没有杀伤力强大的法阵,没有可置人于死地的机关,甚至连一丝阻碍都没有遇到。
郑由站在茅屋门口的三级台阶前,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是一名很老的老人了,动物如果能活到很老或许会成精,譬如梁祝二人曾经在万巫集上遇到过的那只老鸹,而人如果能活到很老,就算不能成圣,至少很少再有没见过的东西。郑由想了一想,于是伸出了手。郑由的手里拿着一支龙头拐,不是什么上等好木料做成的拐杖看起来已经颇有年月了,手握的地方由于时常被摩擦,甚至已经发白,他一直拄着那支龙头拐,从朱方城里的巫舍到他的大祝宅邸、到吴国的王宫、到这荒山野岭间。人们看到这支龙头拐便仿佛看到了一位耄耋老人蹒跚而行的样子,或许会忍不住心生怜悯,但是龙头拐自然不是一支普通的拐杖,因为它被握在祝由的手中。
吴国的大祝郑由,年轻时曾经以火爆脾气而闻名,与其称之为巫者,不若更适合称之为军神。他曾经是一名军人,出生入死于战场之中,明明有巫者的手段,但更喜欢用简单至极也冷酷至极的兵器,他用的是一张木弓。
传说中那张弓极长极大,满弦能同时放百支箭矢,箭出能飞越数百丈的距离,无论什么盔甲都能洞穿,曾经是令无数吴国敌人闻风丧胆的神兵。后来郑由因为某件事情忽而从战场上销声匿迹,再后来吴国便多了一位大祝,大祝的手里有一支龙头拐,十分不起眼。郑由拄龙头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中年人,手里却无时无刻不拿着老人家才需要的拐杖,但是没人敢笑他,因为人们知道,那就是当年的那张神弓。
此刻,郑由手中的龙头拐被他握在手中伸向前方,龙头龙眼龙须便也直直地对住了前方。既然叫龙头拐,拐的上部必然雕有龙,但是祝由手中的这条龙雕得很粗糙,只是几条线,现代人或许会称之为抽象,然而当那支拐对住了眼前这幢不起眼的茅草屋时,一瞬间那些线条仿佛都活了起来。一层微光从拐上掠过,仿佛有只什么东西从拐里抬起头来,与此同时,伴随着「哢擦」一声清响,在郑由和胡晋眼前的茅屋骤然间碎了。
这虽然是一栋简陋的茅屋,但也不至于如此简单就会碎裂,但是茅屋确实是碎了。房顶坍塌,捆扎起来覆盖房顶的茅草断裂飞溅,梁柱垮了,墙壁裂了,就连面前的三级台阶都剧烈地摇晃起来。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以一种撼天裂地的气势对着郑由盖了下来。胡晋的眼神微变,似乎想做什么,然而脚尖只是微微往前移了半分便又停住了。漫天的尘烟轰下来,将祝由笼罩,祝由却只是袍袖轻拂,一股清风随之而起,将那股浓厚的尘烟驱散,于是两人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座茅屋。
这座茅屋与先前那座茅屋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少了一级台阶,茅屋的门口只有两级台阶。刚才郑由用手中的龙头拐破了三岔口,如今他们只需二选一即可,两级台阶,一级生,一级死,就是那么简单。郑由正要继续破阵,胡晋却敛了衣衫,走上来道:「容我来吧。」
郑由干脆地退开,胡晋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卜筮大家,做选择这种事交给他来最合适不过。胡晋走到适才郑由站的地方,屏气敛息,看。他没有做任何多的动作,没有掐指卜算,没有烧龟壳、排蓍草、丢钱币,他只是看。
郑由眼中露出震惊的神情,他没想到胡晋的卜筮之能已经到了这般程度,不借助外力即可卜算,这几乎已经类似于天算。人力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如果是的话,岂不是天上地下前尘后事再也没有这个男人算不出的东西?一时间,郑由眼底涌起了浓浓的警惕。吴国和齐国可从来算不上是朋友,或者说,值此群雄争霸之世,谁也不会是谁永远的朋友。这位老人的心中这时候似乎已经开始推算,推算将来要如何除掉胡晋其人。正在想时,胡晋动了,他往前迈了一步,稳稳地踩上了第二级台阶,正当郑由也想要跟上的时候,他又往回退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郑由本要举起的腿就这么停在了空中,下一秒飞快地往后倒退,身形之敏捷完全看不出是一名年逾古稀的老者。生与死,只有两门可入,进了一门便去不了第二门,胡晋怎么会多走了一步?似乎是在呼应郑由的疑惑,整片大地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寒意与一股热浪分别从两个方向呼啸推来,像是极北的冰山崩塌又像是极深地心处的岩浆迸发,这两股无由而生的力量如此强大,近乎可摧枯拉朽。郑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道他今日要死在此处?
胡晋的声音传入耳中:「生死之间有人力。」
这一声仿佛黄钟大吕,郑由瞬间明白过来,他顶着热浪与寒意的夹击,身形飞掠,闯破重重封锁,上一级,而后,退一级。倏然之间,寒意与热浪都消失不见,哪怕上一刻它们以无法以常理推断的原因融合到一起,形成了一只无坚不摧的拳头,马上就要轰下来,但是下一刻,所有力量都消失了,只余清风明月,星光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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