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怎么办?」王铮问。
「接下去……」上官烈沉吟了片刻,「听说牛山陵已经竣工,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应该就能很快见到大祝大人了。」
上官烈说的大祝就是齐国宫廷中的大祝胡晋,他擅长卜筮之道,是齐国王室极为倚重的能人。由于与上官烈的母亲是旧识,因此多年来一直在暗中支持着上官烈,上官烈从齐国逃离之后,为了掩人耳目,加之牛山陵中的邪眼邪气需要再度镇压封印,所以胡晋并没有当时就跟了出来,而约之以竣工之后再作打算。如今牛山陵终于竣工,胡晋或许很快就能与他们会和。
事实证明,上官烈的运气并不差,就在王全死后的第三天下午,顶着南方蒙蒙的春雨,胡晋终于来到了思羽号。
胡晋的出现无疑给整船的人都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一来胡晋的名声这里大多数人都听过,甚至有些人还曾亲眼见证过胡晋的「神迹」,因此大家都认为大祝大人的到来会给王全和陆甲的死一个说法;二来也是因为被关在船舱里两天加上吴国的春天如此多雨,士兵们又无事可做,每天都憋闷得很,如今看到了胡晋,就像是见到了一扇通向外界的新视窗,尤其他们还能从胡晋那里打听到自己远在齐国的父母亲戚的消息,所以胡晋一登上思羽号,整艘船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
「大祝大人、大祝大人,快给我们说说现在齐国怎么样了。」
「大祝大人,我母亲的身体可还好吗?」
「大祝大人,那个牛山陵还闹鬼么?」
「大祝大人,你要不要尝一下这里的浏河鱼,肉可嫩了,俺去给您钓一条!」
如是各种各样的问候与问题把胡晋堵得半天都脱不了身。以前他在齐国王宫里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高冷,旁人轻易不敢招惹,谁想到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情景,一下子就成了众人追捧的核心,就连胡晋自己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都麻溜点滚回自己的房间去,大祝大人一路辛劳赶到,你们这群混小子别在这里给大人添麻烦!有什么要问的,等大人休息好了,空下来再说。」
「欸是是,王头!」士兵们嘻嘻哈哈地应着,眼疾手快地扛走了胡晋带来的少许齐国的特产。虽然跟着上官烈是他们自愿做出的决定,漂洋过海,居无定所的冒险也很有意思,但是总有那么一时半刻,他们思念故乡的月、故乡的菜、故乡的人,甚至只是故乡的一点泥土。
上官烈走进来,对着胡晋行了个大礼道:「烈见过先生!」
胡晋见到上官烈的模样不由得眼睛一亮,他把上官烈当作自己的晚辈来疼爱,一心想要扶持他,后来上官烈离开齐国胡晋本来也是不赞同的,无奈齐国局势如此,上官烈又无心王位之争,与其在齐国宫廷的内斗之中步步惊心,倒不如让他另谋发展。如今,见了上官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胡晋才算是放下一颗心来。
上官烈比起在齐国的时候看起来更加沉稳了,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上位者的气度来,但却已经不是以前那种翩翩贵公子的气质,他的身上有了一种宝剑入鞘的大气,更有君王的气派了。胡晋将上官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挽了他的胳膊到上位坐了说:「数月不见,公子当真是大不一样了。」
上官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由衷的微笑,胡晋对于他而言不啻半个亲人,尤其是在他齐国王室兄弟阋墙的今天,要说是唯一亲人也无不可。上官烈说:「先生说得对,烈成日在海上吹着,想必确实是黑了,皮肤也粗糙了不少。」
胡晋拿他没办法,好气又好笑地轻拍了他一下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上官烈便将他们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种种捡有趣的事说了几桩,包括他们受人委托消灭了古镜之中的女鬼的事,捡了只小刺猬的事等等,之后也免不了提到了陆甲与王全的死。胡晋先是微笑听上官烈讲述,到了陆甲与王全之死的时候,眼神中便有了思索。上官烈也提到了彭巫,但是并没有说祝映台被彭巫称之为带有不洁之气的事,主要还是讲了彭巫有件异宝,能够测气,他说思羽号上有问题。
上官烈说:「烈还以为那个彭巫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没想到就这么吓跑了,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胡晋思索了一番道:「世上能人异士不少,多半隐于民间,这彭巫恐怕不只是有件宝贝这么简单,总还有别的保命本领没有对你们言明,他既然匆匆离开,想必是觉得此事棘手,他处理不了……」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梁先生与祝先生二位呢?」
胡晋与梁祝两人之前曾通力合作将牛山陵的邪眼封印,此时问到两人情况也是正常反应。上官烈叹了口气说:「他们俩最近好像闹了些矛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胡晋微微一怔,说:「哦?那么那位祝先生对彭巫的话以及陆、王二人的死有何高见?」
正在这时,外面便报祝映台和梁杉柏两人也来了。祝映台与胡晋曾有过数面之缘,同为修行之人,两人也能算是同行与朋友,因此上官烈一看胡晋来了便派人去通知了他们。上官烈允准后,祝映台与梁杉柏便一先一后地
走了进来。胡晋站起身来来回看了两人一阵,眼神却是停留在梁杉柏身上更久一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梁杉柏发现了,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错开了眼神。
祝映台对胡晋施了一礼道:「祝映台见过胡先生。」
胡晋便收回目光,也回了一礼道:「祝先生客气了。」
梁杉柏跟着行了一礼,几人落座。上官烈说:「祝先生、阿柏,你们来得正好,我刚才正在与先生聊疫病之事,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祝映台沉思了片刻,说:「确实有一件事,之前未曾言明。」王全死后魂魄离体,进入梁杉柏房间一事,他之前怕说出来会引来旁人对梁杉柏不必要的怀疑,所以没有说,此时见大祝胡晋来了,才道出当时的实情,但是只说看到魂光进入了下层船舱后消失,没有提到梁杉柏的事。
胡晋听后,思索了片刻,随后道:「待我卜上一卦。」
巫祝各有所长,有人擅长抓鬼,有人擅长宁风,胡晋是卜筮的能手。他卜筮已经不需要借用多么上乘的媒介,不论龟壳、钱币、蓍草、贝壳,都能拿来一用,此时他手中撚着的是上官烈刚刚让属下送上来的一盆桃花糕。
只见胡晋将糕点信手掰碎,在桌上一字排开,随后增减挪动,过了片刻,便停下了手。
「怎样?」上官烈问。
胡晋说:「是否卦,天地否,不交不通,阳气上升,阴气下降,是为孤象。如今你们在水上生活,水为阴,男子为阳,确实不着天地,但应该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事。」他想了想道,「陆甲和王全在死前是否接触过阴煞之物?」
「阴煞之物?」
祝映台突然眼睛一亮道:「他们俩都曾随上官烈和我二人一起去抓过那镜中女鬼。」
「这个猜测不妥当。」上官烈说,「当日一起去捉拿那女鬼的还有其他八人,比他们俩更接近那些妖魅的也另有他人,为什么偏偏问题就出在他们俩身上?」
祝映台说:「一定有别的原因。」
始终沉默着的梁杉柏这时候却开了口:「镜片。」
「镜片?」
当日他们所擒的女鬼乃是镜中成灵,寄居古镜之中,靠吸收过往行旅精气与魂魄为生,那古镜崩毁之后,善后工作也不知是谁做的,按理说,即便精魅已除,那些碎片也该经过巫者除秽,才能妥善处置。
上官烈一想起来,立即起身到门口喊:「王铮。」
王铮立刻走了过来道:「主人。」
上官烈问他:「当日负责处理古镜碎片善后的都有哪些人?」
王铮说:「陆甲、王全……」说到这里便也马上反应过来,「难道他们的死与那古镜碎片有关?」
上官烈问:「还有其他人吗?」
王铮说:「没有了。」
上官烈又问:「那古镜碎片现在在何处?」
王铮道:「属下让他们俩找巫者除秽后,找个坟地掩埋了,听说那个坟地在浏河镇镇北。」
胡晋道:「我们去看看。」
几人正要走,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那东西不在外头,思悠知道那东西在哪里。」随之,从一旁的视窗处突然滚落一团小小的光球,在地上转了一圈,化作了思悠的模样。
思悠一现身,便立刻躲到祝映台的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袖子,紧张兮兮地从后头探出半个脸来看他们。
上官烈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跑来偷听!」
思悠嘟起嘴说:「思悠要帮师父的忙!」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可是梁杉柏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便把小家伙吓得一把抱住了祝映台的大腿,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祝映台头疼极了,他也不知道思悠为什么会那么怕梁杉柏。
胡晋说:「你真的知道古镜碎片在哪?」
思悠点点头:「我师父要找,我才告诉你们。」
祝映台知道思悠是在邀功,但是他心中却有顾忌,生怕思悠会说出什么不利于梁杉柏的话来,毕竟当日王全的魂魄是在梁杉柏的房中消失的。果然只听思悠道:「那个不好的东西在船舱底层。」
祝映台心里「咯登」一声,下意识地看了梁杉柏一眼,却见他眉头微蹙。祝映台正想说什么,梁杉柏却道:「那便去底层找一找。」
几人拿了油灯下到船舱底层。思羽号实在太大了,而且有许多区域是上官烈他们至今也没法探索或是没把握去碰触的,这艘船就如同一个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天工造物,就连祝映台都觉得,哪怕将思羽号放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恐怕也会引发科学家们的震惊。
最底下一层是上官烈他们平时最少来的一层,一来是因为这里基本没有什么生活设施,都是一些隔水仓之类的船体结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底部有一个空间是他们暂时还没法进去的,谁也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只知道那里被一扇打不开的门所禁锢着,沉睡在黑暗之中。
当初修复思羽号之时,上官烈也曾经尝试过想要打开那扇门,他是那种喜欢掌控全域的人,不是很能容忍在自己的榻边尚有未知的危险因子存在,然而在尝试几次未果后,胡晋却建议他不要再去管那个区域了,这是根据他的卜筮结果得出的结论。
「有一天,当时机到了,这个区域会自己打开,在那之前就让它留在那里吧。」胡晋这么说,同时也等于告诉了上官烈,这里面的东西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因此上官烈才能容忍这样一个「X区域」的存在。然而现在思悠说古镜碎片竟然在船舱底层,所以上官烈和胡晋都不由想到了那一片,反倒是没有人去怀疑梁杉柏。
四人加上思悠鱼贯下到了底层,王铮已经先头探路去了,此刻派了四个精兵中的精英,手掌油灯,等在下面。
上官烈大概是为了活跃气氛,走了几步道:「阿柏,这里这样黑古隆冬的,又没有生气,你平时住在这里不觉得怕吗?」
梁杉柏摇摇头:「工作间在底层,我住在这里方便点。」
「哦?那你最近在忙什么?」梁杉柏毕竟属客,又有一身本事,所以上官烈平时并不干涉他的生活,但是这阵子许久没见他露面,他也有点好奇。
「制剑。」梁杉柏回答得很干脆,祝映台不由得看向他。
「制剑?」上官烈有点吃惊,他并不记得梁杉柏懂这个,因此问道,「怎么突然想到做这个,你要是缺兵器的话,我那儿有个兵器库,刀枪剑戟斧钺弓弩都有,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梁杉柏摇摇头:「自己做的称手。」
上官烈笑道:「也是,那以后剑制出来了,可否借我一观?」
梁杉柏又道:「这剑是送人的,我说了不算数。」
上官烈看了梁杉柏一眼,随后便看向了祝映台,祝映台轻轻咳嗽一声,岔开了话题说:「思悠,东西在哪里?」
小刺猬思悠自从下到底层之后就一直在东张西望,看起来像个好奇的孩童一般,那些士兵因为见过他当时被祝映台的捉妖囊抓住,又被思羽号的禁制困住不得出去,加上他是个小孩子的面貌,因此并不是很信他,只觉得这小妖怪是为了邀功在胡扯。只听思悠道:「奇怪,那东西的位置好像变了。」他往这里走走,那里探探,一会闭上眼像在感受什么,一会又努力抽动着鼻翼,仿佛在嗅闻空气,有好几次思悠都离梁杉柏住的卧室很近了,祝映台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他又走了过去。
胡晋说:「不如待我再起一卦。」
思悠却在这时睁开眼睛道:「找到了!」他飞快地向着某个方向奔了过去,祝映台他们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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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底层空间广阔并且黑暗,有不少曲折盘旋的小路,只见思悠在这里头东一钻西一窜,好几次险些就跑出了几人的视线,也多亏是祝映台之前怕思悠不懂事闯祸,在他身上下了追踪的符咒,否则恐怕真要跟不上。不久之后,他们竟是来到了一处以前未曾踏足的区域。
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空间。从外头看这就是一个不知作何用的房间,就跟舱底许多空置着的房间一样,然而当打开门的时候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完全是一个不同的空间。
门的里头乃是一片夜色中的草原,上方明月高悬,洒下如水月光,底下绿草茵茵,不远处还有静湖深水流动之音,一颗大树远远伫立,流萤飞舞,树影摇动,竟是一派静谧景象。在一艘船底部的某间房间里竟然能看到这样的场景,饶是这几人都是见多识广的大家,也不由得看傻了眼。
上官烈难得有些傻气地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道:「这是哪里?」
胡晋虽然比他镇定一些,显然也大感吃惊,他不是很确定道:「幻境?」
祝映台则以现代人的思维思考,猜测这要么是个由法术构建的虚幻空间,要么就是一个远远超出二十一世纪人类文明的高科技展现的虚拟空间,不管怎么说,思羽号以及当年那些海客的由来都显得更扑朔迷离了。
思悠仿佛完全不觉得害怕,在祝映台出声阻止之前已经一溜烟跑进了那间房,祝映台不得已也跟上去。梁杉柏却快走几步,赶在了祝映台身前,错身而过时道:「跟在我后面。」想是怕有危险发生,因此要护住他,祝映台听了不由得心中一暖。上官烈吩咐几名士兵在外头守着后,也和胡晋一起小心翼翼地进入房内。
不过是一道门框之隔,踏入这个空间后,众人立刻便闻到了一股夏日的气息。草木的芳香与树叶婆娑之声扑面
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几人不由得都放松下来,因为这里实在不像是能够出妖邪的地方,那么那女鬼所栖身的古镜的碎片怎么会到了这里呢?
正在这时,却听远处传来思悠的喊声:「师父,这里这里!」
祝映台抬眼望去,却见思悠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位置正在那棵大树的下方,树旁有一汪湖水,反射出粼粼波光,很是好看。几人紧走几步,很快也来到了那里,不由得又是吃了一惊。只见那颗大树树干参天,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经脉分明,薄如蝉翼,然而这棵树竟然不是活的,这是一颗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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