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是不知何种矿石制成,触手温润,纹理清晰,树叶则是一块块苍翠的美玉雕琢而成,树叶缝隙间偶尔有花骨朵探出头来,尽是珍贵的珍珠玛瑙之类所制且雕琢得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这整棵树就算不考虑艺术价值,仅仅当成宝石换算成现钱,恐怕也是价值连城。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最令人惊讶的是在这棵树旁边的那一汪湖。
思悠道:「师父,你小心点,这个湖里有很强的禁制呢!」
祝映台看向那汪湖水,一打眼的时候真以为是凡水,但是再细看便会发现这一汪「湖水」是由各种各样的光所组成的。光芒柔和波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如同液体一般的反射、折射效果,远远看去真的就像是一汪美丽的湖水。在光的正中也就是这个光湖的正中却可以看到三个隐于「湖面」之下的方台,方台大约三十五公分边长,厚度也有将近二十公分,方台的下面没有支撑,仿佛是漂浮在这「湖水」之中。
三座方台呈品字形排列,方台上雕琢着一些古老的花纹,由于距离和那些光的干扰,看得不是很清楚。三座方台如今都是空着的,但是上面都有三足,那三足均雕刻成了某种兽类的形象,三只兽头原本似乎拱卫着什么东西,而在其中一座方台上散落着几片不起眼的碎片,与这方台神秘的气氛并不太相符。
「喏,就在那里!」思悠指着那座石台说。
几人对望了一眼,梁杉柏说:「我过去看看。」
「且慢。」上官烈在祝映台之前拦住了梁杉柏,他说,「这地方神鬼莫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待我先试上一试。」上官烈说着,取出了他的金泥干伏弓搭在腕上,手撚三支羽箭。他在开弓之前看了胡晋一眼,见胡
晋点了头,方才道,「诸位且往后退一下,此处恐有机关,免得受伤。」
几人都往后退了些许,梁杉柏仍然挡在祝映台身前,是要当他的盾的意思。祝映台忽地心中一动说:「阿柏,不用。」
梁杉柏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听他的。
上官烈深吸一口气,下一瞬,稳稳松手。三支羽箭由弓弩射出,分为三路,刚好一箭对上一座石台,只听同一时间重叠的「叮」一声,三支羽箭尚未接近石台范围,就被未知的力量所阻拦,失去控制,栽落进了那光湖之中。不是水的光却如同真的水一般,荡起涟漪,它们并没有吃下那三支箭,而是静静地推起波浪,将那三支箭推回到了岸边。
祝映台松了口气,说:「看来这个地方对我们没有恶意。」
上官烈弯腰捡起那三支箭,羽箭上并没有任何损伤,就连箭头也没有磨损——它们挟带千钧之力呼啸而去,却如同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只能铩羽而归。
上官烈说:「如果这个湖外力是无法介入的,那么那些古镜碎片是怎么进去的?」
祝映台想了想说:「只有一个可能。」他指着那三座石台,「那是三座镜台,而那面青铜古镜或许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这世上确实不乏人死之后,附于某种器物之上成灵,所以祝映台原先并没有多想,对女鬼所附身的青铜镜也没有多加留意。其实当时他进入那古宅的时候确实也发现了一些异样,例如鬼宅之中阴气不重,冤魂不见,更奇怪的是,那宅子前一进居然盘据了不少小妖,从蜘蛛妖到影妖应有尽有,及至女鬼被杀,那青铜镜在他碰触之前忽而整个崩裂,他也以为是女鬼已死,与其一命同体的铜镜自然也一并毁去,然而现在再细细回想却发现自己可能从开始就想错了。或许那女鬼并非是死后附于铜镜之上成了气候,也许那女鬼、那些冤魂、那些妖怪会聚集到一起,恰恰是因为那面铜镜?只是那铜镜为何会突然碎裂,陆甲与王全的死又是不是这剩下的几片破镜片所引起?
胡晋忽而往前走了几步,众人已经知道这空间虽然古怪但是并不伤人,因此也没有人阻止,哪想到胡晋竟然试图要走到那湖里去。上官烈吓了一跳,赶紧拉住胡晋道:「先生!」
胡晋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说:「没事,我只是看不清楚。」他又瞇缝着眼睛,对着那三方石台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看了许久,又想了许久,最后还起了一卦,方才道,「没错了,这是有龙镜。」
第五章
「有龙镜是什么东西?」这大概是除了胡晋以外,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就连小思悠都昂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胡晋。
「便是有龙族铸造的三面宝镜。」胡晋说:「牛山陵罗刹女事件发生后,我借着重修牛山陵的机会,根据那墓中的壁画查了许多典故,又走访了许多地方,终于让我在一本佚失的古籍残章里看到了相关的记载。传说在很久以前,久到可能是三皇五帝那个年代也可能更早,在大海深处有一个神秘的氏族叫做有龙族。有龙族居于海上,有着十分大的能耐。」
「怎么样是十分大的能耐?」思悠天真地问。
胡晋说:「呼风唤雨,改天换地,无所不能。」
「啊!」思悠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大概是在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变成这样的大妖怪。
上官烈说:「难道以前曾经来到我们齐国的所谓『仙客』就是那个有龙族的人?」
胡晋点头:「据我推测,很可能是。据说有龙族当年居住于远海的仙山之上,他们居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就连宫室都是玉石铺成……」众人闻言不由得都看向一旁的那株宝树。胡晋接着道,「但是某一天,有龙族不知怎么发生了一场异变,这场异变导致有龙族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因此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找新的住处。」
「于是这些人来到了我们住的这片大陆。」祝映台在心中想到,不知道为什么胡晋所说的这些事情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当初他站在王姬陵隔壁的青铜门前时的感觉那样,他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人、什么东西,是他本该熟悉的。梁杉柏忽而抬头看了祝映台一眼,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有恐慌、有纠结,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胡晋和上官烈都未察觉两人的不对劲,上官烈说:「然后呢?」
胡晋道:「按照现在的说法,那个氏族的人就是如今我们称之为仙的存在,那是一个,以镜为神物、龙为图腾、玉为标记的氏族,他们不像我们使用竹简或是布帛作为书写的载体,他们使用美玉来记载东西。」
祝映台猛然抬起头来,龙、玉这两个辞藻令他想起了自己曾在金英岛的燃庐中所看到的自己前世尸身的状况,
当时在他的尸身心脏部位就曾浮起一条黑色小龙,而从他的尸身中化出的那枚墨玉发箍至今仍缀在他的腰上。
祝映台想着,忍不住伸手悄悄握住了那枚如今被他当作佩饰的墨玉发箍,墨玉的温润触感令他莫名安心些许。
梁杉柏忽然无礼地开口道:「这不过是些民间不知什么人杜撰的东西,我看当不得真!」
上官烈微微皱眉,胡晋却道:「民间传说里固然有不少杜撰的东西,却也有许多宝贵的纪录借由口耳相传,隐藏在那些杜撰的故事之中流传下来,只要多方打探,详加比较,细心筛选和分析,还是能够得出些重要资讯的。」
梁杉柏的嘴巴张了张,祝映台拉住他说:「胡先生请不要介意,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胡晋点点头道:「后面也没什么了,因为那本来就是佚失的残章,就刚刚那些还是我拼拼凑凑加推论得出来的。总之,传说那个有龙族的宝物是三面墨玉宝鉴,古人以鉴通镜,认为镜子是至阳之物,有降妖伏魔震慑邪祟的功效,而玉我们都知道,大家普遍认为是可以沟通天地的灵物,其中墨玉又是很稀有珍贵的一种,所以当初有龙族中的大人物……」胡晋顿了顿说,「这个大人物到底是族长还是大巫之类我没有查到,总之,那位怀有大能的大人物一共锻造了三面镜子,分别对应天、地、人三界,这就是所谓的有龙三镜。」
「难道那个女鬼栖身的那面古镜竟是有龙镜之一?」上官烈皱起眉头,「但是当时我们看到的明明是面青铜镜。」
胡晋说:「这不难推测,此时回到了有龙族祭台的仅只是一点碎片,那就证明那面镜子并不是真正的有龙镜。」
「那是一面使用了有龙镜地镜的碎片重铸而成的伪镜。」
所有人都看向祝映台,梁杉柏眼神闪烁。上官烈说:「祝先生,你怎么知道?」
祝映台自己也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道,但是刚才那些话就像是很早以前就存储在他的脑海中那样,自动就流了出来。祝映台说:「我……」
梁杉柏却打断了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程度的结论我也能推测出来。」他指着那三座石台道,「天地人三界对应三面镜子,天为阳,地为阴,人界居中,性属混沌,那面青铜古镜既然能够吸聚亡魂,养出这么个镜鬼,自然不可能是天、人二镜,阴镜无疑是最符合的。有龙族既然那么厉害,真正的有龙阴镜肯定具有极大能量,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我们击破,更遑论有龙镜本是祭祀所用,即便阴镜属阴,也不可能成了个吸聚亡魂的邪地,加上回来的镜片只有这些,那就证明整面青铜古镜中只有这一小部分是属于有龙阴镜的。想必是当初有龙族携带三面宝鉴出海,后来不知如何令得宝鉴流落人间,阴镜毁损后被别有用心的人取得了其中一、二碎片,以邪法重塑了那面青铜镜,结果到底是两者并不相容,上次受了映台灵力相激,便炸了。」
梁杉柏说得头头是道,上官烈等人听了便不再觉得祝映台刚才的话有什么稀奇的,只有祝映台自己并不赞同梁杉柏的解释。他很清楚自己刚才的感受,那并不是推论,而是真的「知道」,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知道。
上官烈说:「那么陆甲、王全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胡晋说:「想必还是因为阴镜过去被邪法锻造过的原因,青铜镜碎后,阴镜脱离控制,其中必然仍有一些邪力反激而出,刚好就冲撞了他俩,才有了这样的结果。他们死后的魂魄想必也是被阴镜引导走了。」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都看向了那三块宝鉴,祝映台低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说:「有龙氏三镜皆为奇宝,如果阴镜能够在此现世,我猜其他两镜恐怕也流落在这个世间。」
胡晋说:「祝先生的意思是?」
祝映台道:「你们都知道,我在找一个人。三镜既然各对应天、地、人三界,我想或许其中的人镜能够告诉我一些事情。」
「胡闹!」其余二人尚在思索,梁杉柏却第一个跳了出来,「简直是胡闹!」他生气地说,「有龙三镜本来只是传说,你连这些镜子有什么作用都不知道,就贸然去找镜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再者,茫茫人海,你要到哪里去找所谓的人镜!」
祝映台看着梁杉柏,眼神犀利,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以致于梁杉柏说到后来都有些心虚了。祝映台静静等他说完,随后才道:「第一,有龙三镜的确存在,胡先生和这些碎片都已经证明了,有阴镜为什么就不能有阳镜、人镜?第二,我要找的人始终没有找到,一样是在茫茫人海捞针,有头绪总比没头绪好。第三,怎么找?当然是从这面阴镜开始找……」祝映台的眼神忽然投射到了远处,他说,「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会来到这个时代是因为范先生与归山灵池磨合不够,导致施法出现了错误,然而现在看起来,或许这里才是一切的缘起,在这里才有我要找的答案。」
「不!」梁杉柏脱口而出,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祝映台头一次用那种严厉的眼神看着他:「梁杉柏,你说什么?」
梁杉柏很想顶住祝映台的眼神,然而很快还是被他看得低下了头,说:「没、没什么。」
上官烈和胡晋两人莫名地看着他们俩,脸上都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祝映台说:「梁杉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祝映台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疯了,因为他竟然会突然觉得眼前的梁杉柏知道自己的前世与他的某一世之间的纠葛,知道一切的缘起,甚至是知道有龙族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这个疯狂的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梁杉柏知道?他一个厨子、一个马夫,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
梁杉柏紧紧抿着唇,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抗拒。上官烈和胡晋大约是觉得气氛不对,互看了一眼,便悄悄地带着思悠离开了,只剩下了梁杉柏和祝映台两个人。流萤依然飞舞,水声依然潺湲,然而这里的气温却好似下降了一半,冷凝滞涩。过了好一会,梁杉柏抬起头来说:「我不知道。」
祝映台失望地看着他,消极的情绪刹那间就充塞了他的胸臆。梁杉柏摊开双手:「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我有这么大的能耐,哪可能过去只在连府当一个小小的马夫?」
祝映台沉重地点了下头,对,梁杉柏说的是实话,这明明也是他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他却会期待梁杉柏说出点别的什么来呢?祝映台自己也不知道,他只好努力平和了表情道:「刚刚对不起。」说完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梁杉柏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不见,继而深深地吸口气,将阴鸷的眼神投向了祭台上闪耀着光泽的阴镜碎片。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碎片,如果不是因为陆甲、王全的气场不正,如果不是那一晚的魔爪恰巧激发了阴镜中残余的一丝邪力,如果不是因为他和祝映台在这艘船上……梁杉柏猛然迈步走向那光湖之中。
刚开始的时候,光湖依然温柔如水,然而当梁杉柏正式踏入其中,一瞬间,所有的光线都沸腾了!无数的光束
如同利箭一般,织成无声的攻击网,兜头罩向梁杉柏,戳刺、劈斩、切割、粉碎,本该在这网中变为一滩肉泥的梁杉柏却根本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便将所有的攻击都挡在了外面。他的身周一尺之内仿佛有一个无法通行的绝对领域,那些光束在外面不断攻击,产生的反射、折射效果使得此处如同一片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世界,然而谁也没法接近梁杉柏。
梁杉柏就这样踏光而行,来到了地祭台的旁边,他伸出手,想要拿起那几片破破烂烂的碎镜片,突然之间,一道红光闪过,梁杉柏猛然缩回手,然而还是迟了,他的手掌之上已经多了一条横贯掌心的伤痕,伤痕极深,已经切入到骨头,他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淌出来,本该掉落在那光湖之中,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血滴都
被光湖中的光的液体所排斥,最终只能漂浮在梁杉柏的附近,形成了一片血雾。
虚空之中,有一个残影淡淡地浮现,梁杉柏托着自己受伤的手,略带不甘地看着对方,不久后,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放弃了。
梁杉柏走回湖边,走出了那间神奇的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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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映台说到做到,他开始追查阴镜的出处。
「那栋鬼宅啊,从我有印象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鬼宅了,也不知道过去是谁住的。」浏河镇上的年轻村民说道,「多亏你们为我们驱鬼,这下我们终于能放心睡个好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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