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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天黑了，阿姨，我得走啦。”
“哎哎，也是，”嬴妈妈跟着站起来，回头看着嬴懿说，“小懿，你送送人家吧。”
嬴懿点点头，方源就跟着他往外走，临走还乖乖给嬴妈妈鞠了个躬，说了句“阿姨早点休息”，才乐颠颠跟着嬴懿出来了。
刚刚走出了嬴懿家的院子，方源就忍不住扑在嬴懿身上，高兴得大叫，“哥！你妈很喜欢我啊！”
嬴懿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夸了一句，“你嘴皮子这么甜，能不喜欢么？”
“嘿嘿，阿姨还说让我以后常来呢！哥，我以后真的常来啦，可以吗？”
“我妈都说了，我还能拒绝么？”嬴懿拍了拍他的头，笑道，“以后就来我家吃饭吧，别老吃外面的地摊了。”
方源歪头笑着，靠在他怀里眯着眼说了一句，“哥，你和你妈妈都特会疼人，我要是能一辈子和你们在一起就好了。”
嬴懿的笑容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想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低嗯了一声。
等送走了方源，嬴懿推门进屋，就看到嬴妈妈坐在沙发上发着呆，听到门声响也没回头，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嬴懿愣了愣，赶紧走过去坐在她边上，小心道，“妈？想什么呢？”
嬴妈妈勉强笑了一下，却欲言又止的，好半天才道，“那个方源……挺好一孩子。”
“啊，嗯……挺乖的小孩儿。”
“是……挺乖的，妈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挺……挺喜欢你的。”
嬴懿一惊，蒙住了。
嬴妈妈咽了口唾沫，微微偏过头，犹豫着说道，“小懿，妈之前只是怀疑……今天倒是，倒是确定了，你……”
嬴懿呼吸有点颤，好一会儿才发出一点声来，“您怀疑什么？”
“你柜子里……那些东西……”
嬴懿瞳孔一缩，顿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妈也是无意间翻到的，小懿，”嬴妈妈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发颤，“我一直就以为，你是喜欢岭远那孩子的……这么多年了，妈妈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嬴懿感觉像是耳鸣似的，脑子里嗡嗡直响，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现在再去想他，没什么意义，”嬴妈妈抽了抽鼻子，眼眶渐渐红了，“我前几年听贺敏说过，岭远他也是……也是喜欢男孩子，我那时候……还有点替你高兴……”
“……”
“小懿，”嬴妈妈慢慢抓紧了他的手，略微哽咽地问他，“你是真的……真的放下了吗？”
嬴懿感觉心脏都快要在胸腔里炸开了，好半天才终于缓出一口气来，勉强开口，“方源他，真的挺好的。”
“……”
“妈，我现在长大了，”嬴懿慢慢说着，目光却一点点垂了下来，“长大了……很多事和小时候就不一样了。”
“……”
“只有喜欢，没用的，”嬴懿低垂着头，沉默了好半天，又喃喃说了一遍，“没用的……”
嬴妈妈咬紧了牙，紧紧抓住儿子伤痕累累的手背，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她又慌忙给擦掉了。
“是妈妈对不起你，小懿，是妈妈对不起你……”
嬴懿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抬起头来，冲她笑了一笑，“妈，你能陪着我，不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嬴妈妈别过头，不敢看儿子温柔的眼睛。嬴懿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笑道，“方源真的挺好的，你不觉得吗？挺可爱的，对我也是真心的。”
嬴妈妈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说，“对……也挺好的，那孩子也挺好的……”
嬴懿想了想，便试探问道，“妈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让他搬过来……行吗？”
嬴妈妈一愣，抬头看他。
“他现在住的那个房子，又小又脏，衣服都洗不干净，还是阴面，都照不到光……我这背了一身债，他都不嫌弃，还愿意跟我在一块儿……我给不了他什么，至少能让他住好一点，吃好一点，你看可以吗？”
嬴懿还担心母亲会觉得不方便，没想到嬴妈妈倒是立刻点头，回答说，“可以啊，当然可以了，咱们楼下还有个空房间呢，要不……你俩想住一个屋也行，就是你那个床……咳，小了点……”
嬴懿也尴尬地咳了一下，“床什么的……其实也还行。”
嬴妈妈愣了下，继而笑道，“你是不是以前就把人带回来过？”
“……”
嬴妈妈看他那模样就懂了，便笑道，“行吧，你觉得好就好，妈没什么意见。”
嬴懿也跟着笑了，“谢谢妈，我明天就告诉他，他肯定要开心坏了。”
之后又和母亲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嬴懿就回房间了。等关上了房门，关了灯，一切又寂静下来，他蹲坐在角落里的柜子前呆了好半天，没有打开柜门，只盯着那上头的铁锁，伸手慢慢摸了几遍，然后又垂下眼睛，默默躺回了床上。
……
第二天睡到了大中午，嬴懿吃过了饭，想起来方源说下午有戏要拍，便头一回主动去那片场接他。
因为刚跑了一趟货，嬴懿就把货车送去维修了一下，这天就打了个车过来。等到了地方，嬴懿给方源打电话，对方却没接，他琢磨着那家伙可能在拍戏，也就随便找了个路边的椅子坐着，耐着心思等。可等着等着，他忽然皱了下眉，目光远远落在一个阴影角落里，身子不由地朝前倾了一下。
角落里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矮瘦的那个……没看错的话，好像是方源。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那高胖男人忽然伸手摸了下方源的脸蛋，嬴懿不由地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就要起身走过去，可方源却没动，只不耐烦地看着对方，被摸了好一会儿才拍开对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嬴懿慢慢放松了抓着手机的手，身子也一点点往后倾回去，脸上再没了一点表情。
他看着那个角落好半天，直到那两人说完了话，一前一后地走了，他才仰头靠在椅背上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电话，再次拨了过去。
果然，这回很快就接了起来。
“哥？”
嬴懿静了一下，才说道，“你今天不是有戏要拍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方源立刻说，“啊……对，我那什么，我早就拍完了，已经回家了呢……”
“……你到家了？”
“嗯……刚刚到家。”
嬴懿抬起眼，看着那个空空的角落，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好吧，那我去你家里接你，我妈做了一桌饭，让我叫你一起去吃。”
方源啊了一声，像是有点着急，“那……好啊！你要不晚点过来？我先洗个澡，准备准备……”
“嗯，行。”
等挂了电话，嬴懿就站起身来，走到那角落里面，靠着墙等。果然没一会儿，方源就从片场急匆匆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冲到街边，像是要着急打车。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方源面前停下了一辆出租车，他才朝他迈出去一步，沉沉喊了一声，“方源。”
方源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惊慌地瞪着他。
嬴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笑了一下，“你不是在家么？为什么骗我？”
第14章
方源对上嬴懿的眼睛，整个人都懵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跑，却被嬴懿抓住了肩膀，又被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和我说实话。”
方源脸色发白，嘴唇抖了好几下才发出一点音来，“我……我就是……这马上就拍完了，就不麻烦你跑这么远来接我……”
嬴懿看他神色闪烁，也不废话，干脆说道，“刚才那个胖子是谁？”
“什、什么……？”
“刚才跟你动手动脚的男人，是谁？”
“……”
方源好半天没说话，一双眼里本能地闪过慌乱和无措，但慢慢地，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眼中忽然又泄出一丝冷意来，没等嬴懿再问，反倒甩开了他的手，仰着头冷笑了一声，“你都看见了，还打电话过来，耍我呢？”
嬴懿皱起眉来，顿时觉得荒唐，“你背着我让人那么……那么摸你，你还有理了？”
“摸我怎么了？摸两下能掉块肉么？”方源又笑了一声，抬着眼皮冷眼看着他，“不给他摸几下，我明天吃什么？”
“你……”嬴懿微微睁大了眼，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你胡说八道什么？你那些戏份难不成还都是让他摸出来的？”
“是啊，”方源抱起手臂，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翻动得厉害，脸上却满是讥讽，“哥，你以为，我这么一个偷鸡摸狗的下三滥小流氓，是怎么进得了这个剧组的？”
“……”
“你觉得我凭什么呀？我一个过街老鼠，连个身份都没有的活死人，凭什么能找到这么个工作？哦，凭我帅吗？哈哈……哥你不是个傻子吧？”
嬴懿慢慢松开了他的肩膀，僵着身子朝后退了一步。
方源瞪着他后退的步子，忽然死死咬紧了牙，恨极了似的盯着嬴懿发白的脸色，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以为之前我就约着你一个人？哈哈！我约的人可多了去了！不约那么十七八个的，我吃什么喝什么呀？就靠偷的抢的那点东西，我早他妈饿死了！”
“……”
“你不是连偷都不让我偷了么？那我总得找个活儿吧？我可是废了好大劲儿，伺候了那家伙好多天才挤进这地方，你以为呢？天上掉馅饼么？那种好事儿什么时候轮到过我啊！”
“……”
嬴懿皱紧的眉头慢慢散开了，脸上再没了一点表情，只沉着眸子定定看着他，不再说一句话。方源忽然走上前一步，扯住他的领子拎到眼前，嗤笑道，“干嘛？嫌我脏啦？哈……嬴懿，我这人有多脏，你今天才知道么？”
方源歇斯底里地狠骂了一通，见他怎么都没反应，反倒慢慢红了眼睛，声音哽咽起来，“摸几下怎么了？要真的只是摸几下就能活下去，我他妈躺平了天天让人摸……”
嬴懿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按住方源瘦削的手腕，总算开口说了一句，“这一个月……咱们在一起的这一个月，你还跟谁睡过？”
“……”
“方源，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方源扭曲的脸色颤动了一下，通红的眼睛忽然痛苦地眯起来，掉下一行泪来。
嬴懿被那行泪刺得生疼，逼自己按压着怒火，好半天才又发出声来，“我没发现的话，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一边说喜欢我，爱我，想和我一辈子在一起，一边……就不停爬别的男人的床？方源……你就是这么爱人的？”
方源终于忍不住，猛地甩开他的领子，哑着嗓子低吼，“你以为我愿意？你他妈以为我乐意这样？！你……你懂个屁！你好歹还有个妈，好歹还有个家，你懂我什么？！嫌我恶心了是吧？那你就滚啊！滚啊！！”
嬴懿木着脸站在原地，看着他过分瘦小的身子因为太用力而勾出一根根的青筋，那模样就像是一只走投无路被人掐了脖子的野猫，凶巴巴恶狠狠，却看得他整个人都拧巴起来，根本就没法动弹一下。
方源吼完了大口地喘着气，整个身子抖得像筛子，从脖子根到脸颊都是充血一样发红，他咬着牙抽噎了一会儿，见嬴懿仍是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呜咽着哭了起来，“你根本就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怎么活下来的……我从小到大怎么活下来的，你根本就不懂，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放屁……呜……”
嬴懿看着他不到自己肩膀的瘦弱身子一直都在抖，眼泪悬空着一滴滴往下落，竟是连一个责备的字眼都说不出口。也不知怎么的，目光忽然就落在了他空荡荡的衣服上，方源还是昨天那身外衣，可看起来却像是认真洗过了，白白净净的，一点脏污的地方都没有。他愣愣看着那身衣服，太阳穴忽然就突突地乱跳，脑子一阵晕一阵痛，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这孩子蹲在那个出租房脏兮兮的水池边上，吭哧吭哧手洗这身衣服的样子……
——阿姨要是觉得我土了吧唧的，没文化没素质，配不上你怎么办？
——哥，我要是能一辈子和你们在一起就好啦……
嬴懿闭紧了眼睛，用力握住了拳头，握得手背青筋暴起，指甲都青白了一片。
可没多会儿，他终于一点点松开了手，然后睁开眼睛，朝那个哭泣的男孩子沉沉走了过去。
“好了，别哭了。”嬴懿抬起手，在那片湿漉漉的眼眶上轻轻擦了一下。
方源猛地一震，慌忙抬头看他。那目光明明锐刺一样扎人，里头却像是裹着什么绵软又苦痛的东西，被死死压抑着不敢流淌出来半分，嬴懿看着这样一双眼睛，手指又有些僵硬，好半天才又动了动，再次擦过了他另一只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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