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在东头,药店在西头,这院子大得很,可开车也就几分钟的事儿,不过他只有一辆跑货的卡车,突突突过去买个药再突突突回来,实在是有点尴尬……
还是用跑的正常一点。
很快就买好了药,嬴懿提了一口气,正准备原路返回,脚步却猛地一停,好半天都没动。他呆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拉下兜帽,把自己半张脸盖住,慢吞吞往前走。
有两人从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刹那,心跳微微滞了一下。
“薛擎你丫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
一人愤愤不平的喊叫声从耳边擦过。
“到底你养的狗还是我养的狗?天天拉着老子给你遛狗,你良心不会痛?不对,你丫有个屁的良心。”
“不想遛你就拒绝呗,巴巴地过来还这么多屁话,你丫更年期了怎么的?比我妈还唠叨。”
两人嘴里在骂,声音却是笑着的,等两人的说笑声渐渐消散,嬴懿的脚步才终于停下,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过身,抬起兜帽的边沿,远远看了一眼。
等到了家,方源还光着屁股乖乖趴在床上,听到动静立刻扬起脖子,冲着嬴懿嗨了一声,“回来啦?”
嬴懿嗯了一声,去洗了个手,把药瓶打开,抹在了方源青黑的后腰上。
“会有点疼,忍一忍。”
“嘶……痛痛痛!”
嬴懿放轻了一些力气,一边给他揉淤血一边说,“明天还是去拍个片子看看,别伤了骨头。”
方源笑道,“得了吧,哪有那闲钱,不如吃碗泡面呢。”
嬴懿也没再说,继续给他揉腰,揉着揉着又困了,打了个呵欠,眼睛半闭不闭地,手上的动作倒是半点没落。等揉开了,又给方源涂了一层药膏,最后贴了个狗皮膏药,忙活完了才又钻进被窝里,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正要睡着的时候,方源凑过来,脑袋贴在他锁骨上,小声说了一句,“哥,你真好。”
嬴懿揉揉他的脑袋瓜,闭着眼说了句,“睡吧。”
方源没再回话,窝在他胸口乖得像只猫。
睡了没一会儿,恍惚听到了两声狗叫,嬴懿忽然睁开眼,撑着身子起了床。方源被他带醒了,揉着眼睛看到嬴懿走到了窗前,拉开了窗帘的一条缝,像是在往外看着什么。
方源愣了愣,“哥?怎么了?”
嬴懿没说话,就那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窗帘拉上了,低低说了一句,“没什么。”
……
温岭远陪薛擎那二逼遛了一个小时的狗,整整绕着大院跑了一大圈,此刻总算能回家了,简直想感谢他八辈儿祖宗。他们两家离得近,没事儿经常串门,临分别的时候,温岭远忽然拉住薛擎的胳膊,神秘兮兮道,“喂,你刚注意到那个人没?”
薛擎翻了个白眼,“哪个人?说明白点。”
“就贼高的那个,刚才在药店门口碰到的那个。”
薛擎哦了一声,“那家伙得两米了吧?走到哪儿是不是哐哐哐地脑袋撞一路啊?”
温岭远无语地瞪他,又嘿嘿笑道,“刚经过的时候我瞅了他一眼,没看清上半张脸,下半张可帅了。”
“……你有毛病啊你?”
“啧啧你是没看着,那棱角,那胡茬子,那嘴型,啧啧啧,真想掀开看看全款啊……”
薛擎转过身,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狗啊,赶紧找个媳妇儿,你瞅瞅你,都快成变态了,憋久了伤脑,知不知道?”
温岭远呵呵他一脸,“你一个脑残跟别人讨论伤脑的问题,你哪来的脸?”
“哎,我看你还是改名儿吧,岭远,岭远,零离你越来越远啊!”
“……去你三大爷的零远!”
温岭远踹了他一脚,懒得理他,转头就回家了。刚进家门,就看到老妈在客厅追剧追得梨花带雨,回头看到他回来了,哭着鼻子说,“你又跟薛擎出去了啊?”
“啊。”
“岭远啊……”老妈擦了擦眼泪,感慨道,“你别老跟他绑一起,你天天就跟着薛擎混,这还怎么找男朋友啊?”
温岭远崩溃了,“妈你啥意思啊!”
“你自己照照镜子,你往薛擎旁边一站,那就妥妥地是个绿叶儿啊!不是,绿叶都排不上,也就一根树杈子吧……”
呵,亲妈,这绝对是亲妈。
“哎,儿砸,你赶紧找个人啊,这天天自个儿晃晃荡荡的,妈都替你感到悲哀呀!”
温岭远:“……”
不是,单身狗到底碍着谁了啊?这特么到底有没有天理了!
狗生真是艰难,人类实在太烦人了,汪里个汪!
第2章
嬴懿一整晚都没睡踏实,事实上他每晚都睡不踏实,有快二十年了吧,不知道彻底睡沉过去是怎么个滋味儿。
小时候是怕睡瓷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被人摘了。那会儿没什么出息,天天就知道怕,个头其实也不小了,但还是会怕。走到哪儿都带着把刀,手里摸不到刀柄就怎么都没法安心。那时候特别讨厌雨天,因为一下雨,跑起来就路滑,路滑了就容易跑不出去,被一群人按着脑袋蒙着圈儿地揍,再怎么能忍的人,有时候也会撑不下去。
还好,他长得快,也学得快,慢慢知道了对付凶恶的人,只能比他们更凶,更狠,更不要命,才能搏出一点命来。
今天外头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下也下不利索,磨磨唧唧地下了好一会儿,把他吵醒了。
听到一点雨声也能惊醒,他拿自己也挺没招儿的。
方源还在睡,他小心扯开小崽子的胳膊,下了床,看了看表,才半夜三点多,天还是黑的。
可也睡不着了。
去阳台站了一会儿,点了根烟抽,抽着抽着就停不下来,一整盒抽完了才发现自己居然发了这么半天的呆,有点可笑。
不过就是看到那个人几眼了,居然就睡不沉了。往西边的方向看了半天,嬴懿忽然就想,以后大概那个时间出门转转,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个人遛狗。
哦不,碰到他们两个人遛狗。
……看上一眼也好,管他是几个人呢?
把烟头都收起来,回头看到方源丢在地上的破烂衬衫,这衬衫他上次在动物园的批发市场见到过,方源说要买几件穿穿,还真买了——十五块钱一件的批发价,估计那小子也就舍得买两件。
某种程度上其实他们俩挺配的,什么锅就该配什么盖,做人就该认命,他其实也认命了,就是有些事儿不归他脑袋管,怎么管也管不住,索性就不跟自己过不去,偶尔想一想,纵容自己一会儿,也没碍着什么人。
闲着也是闲着,嬴懿拿了个本子,蹲在阳台借着月光写字。今晚的月亮挺亮堂,倒是省了他一点电费。
——除去所有成本,这个月跑了五单,净赚一万六千七百一十二块。
写了一行,嬴懿往前翻了翻记的账,扣除还能坚挺一个月的柴米油盐的钱,算了算水电费和吃喝拉撒的平均值,又写下一行。
——下月生活费:七百一十二,剩下一万六……
笔尖停了停,又往前翻,然后继续写:
还东哥五千;李阿姨五千;赵家高利贷六千;林叔的……先欠着吧。
记好了账,想了想,又去翻来另一个本子,是他妈妈的账本。
这是他有一次无意间发现的,这些年一直偷偷摸摸翻出来看,再偷偷摸摸给放回去,角度方向都摆得仔仔细细,目前还没被他妈发现。
他妈妈的工作是给人当保姆,现在照顾的那家人,女主人快生娃了,这一个月就吃住在人家,方便看顾。前两天通了电话,他妈妈还挺高兴,说是这家人挺大方,等孩子生下来还要给她涨工资,说得特别兴高采烈。嬴懿一直闷声听着,心里却不舒服,人家凭什么平白无故给你涨薪呢?还不是工作更辛苦了,怕你不做了……小孩子哪那么好照顾啊。
嬴懿翻开他老妈的账本,跟他的记账方式如出一辙,还真是亲母子,心有灵犀呢。
跟他一样记着赚了多少,要还债多少,最后一行就写着:剩下生活费三百七十一,够给小懿买件新外套啦!
嬴懿盯着那行字,吸了下鼻子,然后把本子合上,又偷偷摸摸给放了回去。
……
第二天一早,方源刚刚起床就闻到一股奶香味儿,肚子立马就饿了,赶紧爬起来,蹦跶哒地往厨房跑,“哥,做啥好吃的呢!”
嬴懿盛出一碗来,回头递给他,“双皮奶,吃么?”
方源都见怪不怪了,但还是一脸崇拜,“哥你真是啥都会做啊,双皮奶也会?”
“我妈爱吃,外面卖得太贵。”
嬴懿做东西好吃,这可不是吹的,方源就拜倒在他的锅铲之下,天天在外面吹我哥长得帅身材好打架牛逼做饭还好吃,贼完美!嬴懿可不觉得这是夸自个儿,做饭还不是因为在外面吃不起,有什么好吹的。
他妈妈爱吃甜食,可外面卖的什么蛋糕面包奶冻之类的,没咋地就十几二十几的,要人命呢?他妈妈也没时间享受生活,嬴懿就做给她吃。嬴懿这人也有点强迫症,只做了给她吃还不行,必须得好吃,得让她吃得开心,投喂母亲时间久了,渐渐也就练出了一手好厨艺,真心不比在外面下馆子差多少。
嬴懿包了一盒的双皮奶,套好塑料袋子,放进背包里,“我一会儿去趟昌平,给我妈送吃的,就不送你了。”
方源道,“这是给阿姨做的呀?”
“嗯。”
方源停了勺子,忍不住说,“哥,你对你妈真好,”话音一顿,又补了一句,“你妈对你也好。”
嬴懿看了他一眼,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瓜。
方源是个孤儿,但不是没人养,从小被一个老混蛋养大,没几岁就抱着他在街边跪着乞讨,什么孩子重病啊,身患绝症啊,媳妇儿跟人跑啦,求一张回乡的火车票啦……五花八门的,什么鬼玩意儿都经历过。后来大了一点,就教他耍赖撒泼,五六岁的孩子,抱着路人腿就不撒手,哭着求着要钱,不给钱就不让走。再大一点,手段升级了,顺手牵羊什么的都是小意思,碰瓷碰得那叫一个专业,专门往豪车上撞,撞完了就躺地上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基本一单稳赚千八百的,也算是月收入过万的中产阶级顶梁柱。
方源虽然不说,但嬴懿也知道,能有个正常的爹妈,是他从小到大都渴求不得的事情。
方源被他摸了摸毛儿,跟小野猫被人撸顺了似的,眯着眼睛笑了笑,“哥,我陪你一起去啊?”
嬴懿想了想,点点头,“行。”
两人简单洗漱完了,就一起下楼,跳上了那个炫酷无比的大卡车。方源坐在车座上拧了拧腰,侧头看到嬴懿线条明朗刚毅的脸,心念一动,忍不住道,“哥,找个时间,等没人的时候,咱俩在这车里来一发呗?”
嬴懿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你这车每次突突突一响,我就觉着贼带劲儿,真不愧是你的车,颠当那几下跟你那啥的节奏还真像,又快又猛哈哈哈……”
嬴懿皱着眉,斜着眼看他,“能闭嘴一会儿不?”
“哈哈,你咋老这么正经儿呢!”
正说笑着,方源的电话响了。
“喂?…………”
一个喂字过后,方源就没动静了。嬴懿觉得不对劲,但没多问,等他挂了电话,看他一张脸紧紧绷着,才问道,“怎么了?”
方源吸了口气,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到底?”
方源面无表情,侧头看着窗外,沉沉说了一句,“老混蛋死了。”
“……”
“说是喝多了酒,在外面冻死了,”方源停顿了一会儿,骂了一声,“活他妈该。”
嬴懿找了个地方,停了车,说道,“下去吧。”
“下去干嘛?”
“好歹是养大你的人,电话里也就你一个联系人吧?否则他们也不会打给你。”
“养大我的人?”方源脸色沉下来,阴森森道,“养他妈逼!”
嬴懿皱眉,“你怎么说话呢?”
方源干脆一脚把门踹开了,跳下车,招呼也没打,直接走了。
嬴懿看他走没影了才又发动车子,临走前又从倒车镜里看了眼他消失的方向,才默默收回眼来。
他有时候觉得,方源那孩子……挺精神分裂的。
对着他嬴懿的时候乖得可爱,其他时候就跟刚才一样,恶狠狠的,准备随时跟人拼命似的——就跟十多年前,他自个儿小时候一样。
嬴懿也没往心里去,他这么时不时抽风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发了脾气又跟没事人似的来缠着自己,说真的,要不是他那么三番五次地来缠着,他也不会跟那孩子有那么多的接触。
不过就是床上合得来的简单关系,他本来完全不上心,被缠久了,才渐渐把那小孩儿当弟弟处着了的。
他妈妈工作的那个小家他也去过不少次,事先通了电话,嬴妈妈就下楼来接他。一看到他,嬴妈妈立刻就心疼了,赶紧走过来给他拉了拉衣领,“怎么看着又瘦了……”
嬴懿笑了笑,从包里掏出那个双皮奶盒子,递过去,“妈,你爱吃的。”
嬴妈妈哭笑不得,又给他整理衣服,“你才刚回来,不好好歇两天,瞎忙活什么。”
嬴懿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塞进她怀里,“你拿着这个。”
“什么东西?”
“护肤品,我上网查过,你用正好。”
嬴妈妈顿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抱住那个盒子,点了点头,“妈会好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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