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喊得中气十足的,看着可不像断了哪根骨头……”温岭远皱着眉,嫌麻烦,直接拿了皮夹数出来五十张,“给给给,拿了赶紧滚。”
少年眉头一挑,看这傻逼如此好骗,也不墨迹,点清了钱就乐颠颠地站了起来。
温岭远看他要走,忍不住怼了一句,“不是骨头断了吗?”
少年的背影一顿,又哎呦哎呦地叫着,一瘸一拐地飞一般地跑了。
真他妈倒了血霉了……
温岭远郁闷地瞪着凹下去的车头,左右瞅了瞅,总算发现了作案工具——他娘的,讹钱也就算了,居然还拿砖头砸了个坑出来?
这年头,骗钱也要这么缜密的逻辑吗!
混蛋小子,可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
嬴懿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方源在门口伸长脖子等他。他心思复杂,还没想好要和他说什么,就突然被他一把抱住,抱得他愣了一下,难得有些无措。
“哥……你总算出来了。”
方源抽了下鼻子,松开手说,“我想死你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方源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说,“我现在无牵无挂的,就只有你了。”
“……”
“哥,这几个月你都不在,我忽然就想通了,不想再这么不清不楚的,”方源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我想……以后就跟着你,行不行?”
嬴懿抿了下唇,没说话。
“咱们真的在一块儿,我是说那种……那种家一样的在一块儿,不仅仅只是打炮,”方源抓紧了他的手,轻声说,“哥,我喜欢你,真心的。”
嬴懿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什么都没有,还背着一堆债,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方源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很真诚,“哥,别人看不看得出来我不管,但是我服你,你只是命不好,等债还完了,你一定能活出个样子来,我相信你。”
“……”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他从没想过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有人肯跟他说,我相信你。
嬴懿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心里头有一块很柔软的,只属于一个人的地方在微微摇晃,那里埋藏着他打算埋葬一辈子的宝藏,一个他从没打算挖出来、只想远远守着、也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美好宝藏。
该答应吗?
又为什么不答应呢?
明明他连等待的资格都没有,连思念的权利都没有,只是孤独的一个人的可笑执念罢了。
“哥,这个给你。”
嬴懿回过神来,手里被塞进一个牛皮纸袋,他打开看了一眼,立刻皱起眉来。
“你哪来这么多钱?”
方源咧嘴一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最近混进去了一个剧组,给钱可大方了。”
嬴懿怀疑道,“你不就是个替身,能有这么多钱?”
“就是有这么多钱啊!要不他们一个个儿地削减了脑袋往这个圈子里跳呢,”方源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胳膊,“以后我赚钱了都给你,咱们一起养咱妈,一起还债,一起发达,一起过好日子,好不好?”
嬴懿低头看着那个牛皮纸袋子,第一次感觉心里那块儿温热的地方,烫得他发起疼来。
“哥,我……”
方源还想再说,门外忽然响起一人的声音来,“请问下,嬴懿是在这里面吗?”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忽然间狠狠抖了一下。方源一愣,抬头看他,却见嬴懿面色发白,整个身子都僵了。方源皱了皱眉,顺着他的目光朝门口看过去,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接近过来,然后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端着笑走进来,冲着嬴懿招了招手。
“嗨,那什么,我是温岭远,你有印象……”
话没说完,来人突然一顿,瞪圆了眼睛。
温岭远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方源的胳膊,气急败坏道,“西瓜头!你怎么在这儿?!”
方源:“……”
第6章
其实温岭远今天的事情挺多的,和朋友约好了要去参加他小男友的毕业典礼,这日子好巧不巧地就和嬴懿出来的时间撞上了,这本来就要迟到了,西瓜头还来这么一出,搞得他心情实在是不咋美丽。
虽然在局子里头碰面不太好看,但毕竟是同学一场,温岭远还顾着家里太后的面子,寻思人放出来了好歹要瞅一眼,省得他妈唠叨他办事不走心。该办的手续陈律师之前就已经办好,温岭远本想过来送他一笔钱就走人的,结果没想到不用自个儿送出去,那一包“战利品”就已经落在嬴懿的手心里了。
和方源对质了几句,场面有点尴尬,温岭远也明白了这小子是“舍己为人”,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忍不住怼了一句,“嬴懿,你这朋友真是挺……哈哈,仗义啊!”
方源听到这话,大眼睛直勾勾瞪着温岭远,嘴巴绷成了一条线。
嬴懿听他俩吭哧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小子干了什么好事儿,也不好当面说他,只得把那一袋子钱递给了温岭远。
“这钱还给你,”嬴懿瞥了眼大门外走动的警察,压着声儿道,“麻烦你特意来看我,还遇到这种事……车头的修理费我也替他还你,就别报警了吧?”
没等温岭远说话,方源就小声插了一句,“不用你管,我自己还。”
这俩人还真在自己面前仗义上了?
温岭远有点心累,这看着咋像自己这受害者反而强人所难了似的呢?愁人。
“算啦算啦,我车上的全险,也没什么损失,这钱你拿着吧,本来就是打算送你的。”
这话落地,方源的脸色更难看了,嬴懿也沉默了一下,还是把袋子塞进了温岭远的手里,“我欠你们家太多了,不能再要你的钱,你拿回去吧。”
这袋子现在的确是烫手,送出去就跟打人家脸似的,温岭远只得尴尬地抓回来,顿时就非常郁闷,这都什么破事儿啊?
气氛有点僵硬,温岭远抓抓头,只好憋出来一句,“你,喂,说你呢,以后别干这事儿了啊,你当谁都跟我一样这么好说话呢?再有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方源瞅了他一眼,鼻孔里重重地哼了口气。
温岭远简直哭笑不得,“你还哼哼,你有理啦你?”
出了看守所的门,三人之间的氛围实在诡异,温岭远憋得难受,干脆就说,“那我走了哈,还要参加一个小朋友的毕业典礼,快迟到了。”
方源立刻就不动了,巴不得他快点滚蛋似的,温岭远更是尴尬,说完就想跑路,嬴懿却说了句,“你开车了吧?我送你去停车场。”
“啊?呃,这……不用啦。”
“要的,这次谢谢你,真的麻烦你了。”
嬴懿一直都没说几句话,温岭远本来觉得倍儿别扭,这会儿忽然致谢,搞得他挺不好意思的,“没事儿没事儿,老同学嘛,应该的。”
嬴懿看着他,忽然说道,“我带走赵平的女儿,其实是有原因的。”
温岭远一愣,“呃……啥?”
“我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他女儿我刚带出来就放她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
“呃,哦,哦。”温岭远有点蒙,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只是希望你别误会我,”嬴懿抿了下唇,又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不管怎么样,岭远,谢谢你。”
温岭远登时一愣——他刚才……叫我啥?
一直到了停车场,嬴懿给他打开了车门,他才回过神来。
岭远……说起来,这个人二十年前,好像也是这么叫自己的呢。
坐进车里呆了一呆,温岭远忽然就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嬴懿。”
嬴懿刚要关门的手猛地顿住,似乎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突然,他的表情绷得有点紧,喉结也悄悄滚了一下。
呃……怎么觉得,这家伙有点紧张?
温岭远被他这反应搞得也紧张了,挠挠头,尴尬道,“那什么……你脸上的伤,记得擦药哈。”
“……嗯。”
“阿姨在家等你呢,你快回去吧。”
“嗯,”嬴懿默默看着他,又补了句,“谢谢。”
其实温岭远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挺吃惊的。印象里那个高大的少年,二十年没见,竟然就变得这么落魄又沧桑了,露出的手臂上烙着好几条伤疤,额角还是青的,下嘴唇也印着一道结了痂的血痕,想到妈妈说的“在里头不好过”、“这些年过得很苦”的那些话,亲眼看到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没法和当年那个男生联系在一起,这真的是那个坐在自己后边,校服穿得整整齐齐,每节课都认认真真记笔记的学霸小帅哥吗?
他忽然想起来,以前有女孩子说过,说嬴懿的手生得特别好看,手指修长,指甲也修剪得特别整洁,握着重剑的时候看起来强悍有力,握着笔杆的时候又透出一股说不清的温柔味道。
温岭远忍不住就看了眼嬴懿的手——那双手再没有记忆中的模样了,手指粗糙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不少,右手手背上凸起两道白疤,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划伤的,长长的两条,从虎口延伸到手腕,再不可能有人看着这样一双手,说生得特别好看了。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那个嬴懿吗?
嬴懿看他盯着自己的手,心里忽然就有点慌,本能似的把右手藏到背后,顺便把胳膊上的刀疤也遮住了。温岭远愣了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恐怕伤了他自尊,赶紧说道,“哎……那、那就这样,我先走了哈。”
嬴懿抓着车门的手紧了紧,舍不得放开,可看着对方身上精致得体的西装,再看看自己脚上破旧的球鞋,他垂下眼睛,终于一根一根松开了手指头,轻声说了一句,“那你……路上小心。”
“哎,拜拜啦!”
一直到温岭远的车再也看不到影儿了,嬴懿才转过身来。
然后迎面就对上了方源漆黑的眼睛。
那目光嬴懿有点看不懂,太复杂了,可摆明了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自己说,嬴懿想了想,率先说了句,“你以前都答应我什么了?”
方源没吱声。
“是谁说要以后都干干净净地活着,一切重头开始的?”
“……”
“方源,”嬴懿看着他身上光鲜亮丽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干脆地说了,“你这几个月到底在干什么?你哪来的钱买这么一身……”
方源忽然冷笑了一声。
嬴懿皱皱眉,不说话了。
“我这身儿,从T恤、裤子、鞋,袜子……就连内裤都是新的,呵……哥,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买的全是新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我终于能见你了,我特高兴,兴奋了好几天,就盼着这天见着你,能给你留下点好印象,结果啊……有什么用呢?一点意义都没有啊,”方源走近一步,忽然抓住了他的衣领,手掌却发起抖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就该穿得邋里邋遢的,就活该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稍微像个人样儿了,就肯定没干好事儿……是吧?”
嬴懿被他一顿责问,有点愣,皱着眉道,“不是我故意这么想你,你看看你自己刚才做的事情,要不是岭远他好说话,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岭远?哈……叫得可真他妈亲热啊!”方源笑起来,眼神却忽然冷了,“哥,你喜欢他,是吧?”
嬴懿眯了下眼睛,没说话。
“我可从来没看你跟人说过这么多废话,怕他误会你?误会又怎么样?他是你老板还是你亲戚啊?人家车都走了你还死死盯着,丢不丢人哪?”方源松开他的领子,嘲弄道,“听你俩说话,他是你老同学是吧?你可别告诉我,你这十几二十年的,一直都喜欢那个人呢?”
“……”
“怎么不反驳我?让我说中了?”
嬴懿仍是沉默,方源忽然敛了笑,出口讥讽道,“哥,你可长点脑子吧。”
“……”
“他好说话,我特丢人是吧?可我告诉你嬴懿,就你这样儿的,背了一屁股债,又穷酸又没什么文化,每天都只能过着一眼望不到头儿的苦日子……就你这种泥巴地里打滚的劣等货,也就只有我这种卑鄙无耻的流氓痞子才看得上!你跟我,才是一条道儿上的,他?说句不好听的,你连给他修车的资格都没有,人家上的全险呢!你这脏手也配给他修车?摸一下都得嫌你脏了他的漆呢!”
嬴懿慢慢眨着眼睛,任他一字字口不择言地辱骂,没还一句嘴。方源心里又闷又疼,歇斯底里地骂了一通,嬴懿却压根没有半点反应,他渐渐骂得心慌,又难受得受不了,那些话明明是自己说的,可其实刚说出口他就心疼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发什么疯,就是听嬴懿说那些话,看他看那个二世祖的眼神,他就憋得难受,想喊想骂想揍他,却又怕得浑身发冷。
怕……?
方源猛地颤了一下:自己居然,是在怕什么吗?
那种人……那种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根本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什么好怕的?
再痴情又怎么样?你只能选择我,只有我能懂你,只有我才能死心塌地去爱你,那个人就算哪天看上了你,也不过就是一时新鲜玩一把,根本就不可能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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