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懿摊了摊手,“猜不出来了。”
嬴妈妈哈哈一笑,拿出一个纸袋来,嬴懿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件新外套。他静了一下,抬头的时候摆出一个惊喜的表情来,笑道,“妈你可真厉害,我正想买个新的呢。”
“哈哈,喜欢吗?来试试看!”
嬴懿把衣服脱了,露出里头的无袖T恤。嬴懿不仅是高,身材也非常好,嬴妈妈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心里特自豪,只是目光却闪躲着他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疤,努力笑着说,“我儿子真是模特架子,穿什么都帅。”
嬴懿笑了笑,刚要再说些话哄她开心,眉头却忽然一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钥匙……”
嬴懿习惯把家里钥匙串起来挂在脖子上,这是跑货时候养成的习惯,放兜里怕被偷了,嬴妈妈自然知道他这习惯,此刻看他脖子上空荡荡的,便问道,“是不是掉哪儿了?”
“去刘先生那儿时候还在,”嬴懿想了想,说道,“说不准是赵瞎子顺手给我偷了。”
嬴妈妈担心道,“还说你没打架?”
“真没打,”嬴懿把外套穿好,说道,“妈你把门反锁了,我去梨园找找。”
“那你小心点啊!”
“嗯,放心吧。”
嬴懿又开着他的卡车,抓着他的两把砍刀直奔目的地,等到了地方也不废话,直接去找赵瞎子他们住的筒子楼。
只是气氛好像有点奇怪。
有女孩子的哭叫声渐渐清晰起来。
嬴懿脚步猛地一顿,皱紧了眉头。
“吃里扒外的死丫头!活腻了是吧?!”
一声暴喝过后,响起一个尖锐的惨叫声,嬴懿下意识走快了两步,下一秒就突然飞出一个瘦弱的影子,重重砸在了他眼前。
小女孩血淋淋的脸映在他眼里,是赵小花。
她挣扎着抬起头,正正对上了嬴懿震惊的眼睛。
女孩儿伸出干瘦的手,慢慢抓紧了他的裤腿,气息奄奄地看着他,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懿哥……”她看着他,艰难地哭着求,“救我,懿哥,救救我……”
第4章
嬴懿从不信命,他觉得命理这东西是世上最扯淡的玩意儿,他享受过十多年奢华安适的日子,一朝从云端跌落到谷底,就在这腌臜污秽中挣扎了二十年,回头看不见来路,抬头也望不清出路,然后你告诉他,这就是命?
那怎么就偏偏选上他来应承这操蛋的命运?
怎么偏偏就有人生在了大院里一生放荡无忧,另一些就深陷在这污黑胡同里,被一群畜生当垃圾一样变着法儿地糟践?
想不通的人多了,就说这一切都是命,甩不掉,摆不脱,该是什么货色,拼尽全力也走不出那块早就给你划好了方圆的地界。
就好比眼前这丫头,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生来被一个老畜生养着,大了也就是个畜生堆里的小婊子,不想当婊子又有什么用?烙在骨血里的脏,早就把人给染得透透的。
这就是她的命。
可嬴懿就想,她就真的,只能这么生,这么死,当一辈子她从来不懂,却身体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一个“婊子”?
“懿哥,救我……”
嬴懿看着她半裸着的骨瘦如柴的身子,一双眼睛那么痛,却明明又那么干净,那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却看起来和她一样定了格似的卑贱。
这真的就是命?
真的就得是这么一辈子,不人不鬼地熬着,只能熬着到死,永远也熬不到生?
嬴懿就那么垂眼看着她,然后抬起了头,朝前迈出了一步。
“操,你怎么又来了。”
赵平本是要出门把赵小花再踢回去,结果一出来就看到一个大高个子的男人杵在门口,看清是嬴懿,脸上顿时就不耐烦起来,“你小子给我差不多点儿!真惹急了老子……”
“惹急了,你打算怎么着?”嬴懿瞥了眼地上瘦小的女孩子,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她是你赵平的女儿。”
“对嘛,老子养大的,可不得好好伺候老子?”
赵平伸脚踹了赵小花两下,小姑娘缩成一团,求也不敢求了,连一点声儿都没有,只无助地哆嗦着。赵平也不知道什么心思,踹着踹着脚就不老实起来,滑过的地方越来越下流,嬴懿咬紧了牙,在赵小花忍不住低声叫痛的时候,终于抬起膝盖掀了赵平的腿,把人掀得一踉跄,差点跌倒。
赵平站稳了就破口大骂,“你干什么玩意儿!”
嬴懿挡在赵小花跟前,说道,“不干什么,看你恶心。”
“嫌我恶心?”赵平怒极反笑,“你一个喜欢戳男人屁股的变态孙子,我还没嫌你恶心呢!”
嬴懿脸色一变,跨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你骂谁变态?”
“就骂你个小畜生,”赵平冷笑道,“你妈知不知道她不在家的时候,你抱着个男人在家里操得可来劲儿啦?你说她辛辛苦苦把你这独苗儿拉扯大,咋就他妈的断子绝孙了呢?她知道了不得一头撞死啊?”
“你闭嘴!”
赵平看他真的怒了,反倒笑了起来,“小子,我劝你也别太嚣张,想让你妈安安生生过个晚年,就别逼得我太紧,否则我哪天这嘴巴关不住,把她气个好歹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嬴懿牢牢盯着他,半晌后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又犹豫了一下,才彻底放开了手。
赵平冷哼一声,整了整衣领,伸手把赵小花整个儿提起来,预备往回拖。一直哆嗦着的丫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哭叫着挣脱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拼命抓紧了嬴懿的衣袖,嘶哑着大喊,“懿哥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他要弄死我,他真的要弄死我,求求你……”
“你他妈给我闭嘴!”赵平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扇得她嘴里登时咳出一口血,可似乎还不解气,他又抓住她的头发,猛地往墙上撞了过去,“我就弄死你能怎么的?!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供你吃喝就是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的?还救你,我今儿就他妈弄死你了!”
“啊啊啊!不要!不要!我错了,我错、啊啊!放过我,求你放过我……懿哥,懿哥!救我啊!懿哥!”
咣咣咣一声又一声,赵平就像是故意做给嬴懿看的,真的下了死手,把赵小花磕得头破血流,惨叫了没一会儿声音就弱了,他最后又撞了一下,然后把半昏迷的孩子提起来,在嬴懿面前突然扯开她裤子,把她干瘦的身子往墙上一推,就要伸手去解自己的裤带。
然而身子突然一晃,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就被猛踹了一脚。赵平整个人直直飞了出去,腰窝重重砸在了楼梯的拐角,他痛得尖叫了一声,差点被那一下子腰斩,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抬头居然看到嬴懿脱了外套裹住了赵小花血淋淋的身子,然后弯腰把那孩子整个儿横抱起来,转身就要走。
赵平一愣,继而大怒,踉跄着边追边吼,“兔崽子你要干什么?!”
可还没等接近,嬴懿突然转过身,又是结结实实地踹了他一脚,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正踢在赵平胸口,直接把人给踹去了下一层楼台。就听砰地一声巨响,赵平的头磕在了扶手上,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直接磕晕了过去。
嬴懿这一下踹得既狠又稳,一点多余动作都没有,一招就结束了战斗,从刚才起就一直探头查看情况的左邻右舍们都被震傻了,见他抱着赵小花出来,纷纷撤退给他让路。嬴懿走到一半,看到了赵瞎子,径直过去停在他面前,说了一句,“钥匙,是不是你拿的。”
赵瞎子咽了口唾沫,没吱声。
嬴懿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过了一会儿,赵瞎子从裤兜里摸了摸,犹犹豫豫地朝他张开手掌。
嬴懿腾不出手,便说,“给我戴上。”
赵瞎子磨了磨牙,又不敢不听,只得踮着脚尖够到了嬴懿的脖子,怎么顺出来的,又怎么给人家原样套了回去。
嬴懿直起腰来,确认钥匙挂好了,就直接转身走人,赵小花窝在他怀里,惊恐又不安地瞪大眼睛看他,嬴懿低头瞅了瞅她,倒是冲她笑了一下。
嬴懿抱着她进了卡车,开了一段路,直到离得梨园胡同很远了,才把她放了下来。
“能走得动吗?”
赵小花撑着车门站直了,慌张地看着他。
“这些钱给你。”
从兜里掏出两张一百块,想了想,又掏了一张,塞进小姑娘脏兮兮的手心里。
“快走吧,等赵平醒过来了,你就跑不掉了。”
“你……要我走吗?可我没地方去……”
“去哪里,都比待在梨园好吧?”嬴懿给她理了理碎发,又替她把外套的拉链仔细拉上,“趁现在能无牵无挂地走,就快点走吧。”
“……”
“自己的命,得自己去争,”嬴懿伸手抹开她脸上的污泥和血迹,叹了一声,“哥能救你这一次,不能救你一辈子,明白吗?”
赵小花沉默了很久,慢慢慢慢地握紧了那三百块钱,然后忽然给嬴懿跪下了,认认真真给他磕了个头,“懿哥,谢谢你,我就算跑不掉,活不成了,这辈子也会记得你的恩情,下辈子都还给你。”
嬴懿蹲下身来,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又笑了下,“不用下辈子,努力活着,这辈子能还就还了吧。”
赵小花没再说话,又咬牙站起来,红着眼睛看了嬴懿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嬴懿看着她瘦小的影子在路灯下渐渐消失,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抬起头来,望着头顶乌黑的天空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他忽然就想,她的命,或许从今天开始,就会有些变数了吧?
只可惜自己这该死的命运,看起来却要变得更糟糕了……
到家的时候,母亲又是起身来迎,嬴懿看着她苍老的脸,心里针扎似的疼得越来越厉害。嬴妈妈看到他露着两条胳膊,愣了下,急忙问,“小懿,你的外套呢?”
嬴懿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妈,我把赵平打了。”
嬴妈妈倒吸一口气,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着急道,“你怎么样?受伤没有?过来让妈看看……”
“他晕过去了,醒来后估计要找咱们麻烦……”
嬴妈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总算松了口气,看着儿子紧绷的脸色,苦笑了一声,“他都找了咱们二十年的麻烦了,要找就找吧。”
嬴懿有点愣神,母亲的身子瘦弱又憔悴,可一双眼睛却平静得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他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妈,我没忍住。”
嬴妈妈笑了一笑,安慰道,“能让你忍不住,肯定是他又过分了,你没事儿就好,其他该来的挡也挡不住的。”
嬴懿想跟她说没那么简单,我把他女儿带跑了,可想了想还是闭了嘴,沉默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嬴懿就出了门,顺手把门反锁住了。赵平他们再横再凶,这个大院是不敢进来的,这院子里住着的人他们哪个都惹不起,当然不会自找霉头。别说他们一群瘪三流氓,其实连嬴懿的卡车本来都是不允许进出的,要不是温家这么多年一直帮衬着,他连一辆卡车也弄不来,更别说拿到一张特许证,就允许他这么一个煞风景的破车成天突突突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温家……
嬴懿深吸了口气,又朝着大院西边遥遥看了一眼,忽然就忍不住想,那家伙……现在起床没呢?
看了看天儿,又兀自笑了笑,还这么早,那懒蛋八成还在被窝里赖着,窝着一边的小酒窝儿糊里糊涂地说梦话呢吧?
嬴懿有时候就觉得,这么多年了,自己把那个人深深埋在心里,一半是因为当年真的那么喜欢,另一半,也许也是在他身上隐隐寄托着什么。
那人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潇潇洒洒地四处浪荡,笑起来眯缝着眼睛,眼里永远没有忧愁。
白月光这个词其实挺俗的,但那个人在他心里,就是这么俗气的干干净净的存在。
他高兴,他也就跟着高兴,他就希望那个人能永远地那么洒脱自在,像是也带上了自己的份儿,把这该死的命运带给他的所有困苦,挣扎,痛苦都甩脱干净,只定格在那段单纯稚嫩的少年时光里,一辈子放肆恣意地活着。
他是他放在心底里保存得最美好的记忆,痛得狠了的时候翻出来看看,就觉得这逼仄的生活里,其实还藏着一缕细弱却鲜活的光。
嬴懿收回眼,拍了拍身上穿了七八年的旧外套,然后转过头,朝大院的东门走了过去。
果然有一群人正在等着,嬴懿一手抓着根铁棍,另一手掂着一把水果刀,直直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赵平站在最前头,脑袋顶上裹了一层纱布,模样看着特别逗乐。
“兔崽子你是真当我怕你了啊,”赵平狰狞着脸,纱布都跟着抖了两下,“就凭这伤,老子就能告得你老子娘跟着一起跳下楼去!你要真活腻歪了,我今儿就来送你一程。”
来人有十七八个,嬴懿扫视了一圈,倒是笑了,“场面话说得漂亮,人倒是没少带,怎么着?真有这么怕我?”
“我操你个娘!”赵平大步过来,一把拎住他的领子,然而因为个头矮,那模样儿怎么看怎么好笑。
嬴懿冷眼看着他,按住他扯着领子的手,说道,“敢在这里闹事,活腻的是你吧?”
赵平磨着牙,冲他呸了一声,“你别以为躲在这院子里我就拿你没招儿!”他一把甩开嬴懿的领子,冷笑道,“把那贱丫头交出来,再跪下叫我十声爷爷,磕几个响头,老子就考虑给你留条活路。”
嬴懿把玩着手里的刀,瞥了眼周围煞气腾腾的人群,说道,“人没有,跑了。”
“什么?!”
“我说,赵小花不在我这儿,想找你自己找去,”嬴懿把刀鞘拉开,丢到了地上,另一手的铁棍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缓缓说道,“我二十年前都没给你磕过一个头,现在要我磕,你做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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