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妈妈又说,“刚才……刚才那什么……爱不爱的,你们哥儿俩开玩笑的吧?”
岑深慌忙点头,“对……对,就是开玩笑,他那人您也知道,大大咧咧的,什么话都说……”
“哦,哦,我寻思也是哈……”岑妈妈尴尬地笑了一会儿,又慢慢不笑了,好半天又说,“那个,深深啊。”
“哎!”
“我就……随便问问啊……小薛条件那么好,家里看着也挺有钱吧?好像……好像是没听他提过女朋友什么的呢……他有女朋友吗?”
岑深咬紧了牙,看着母亲犹犹豫豫的神情,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岑妈妈紧紧盯着他,看他僵硬的脸色,目光从忐忑渐渐变得慌张,到最后连嘴唇都微微发抖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费力挤出一个笑来,“咋不说话呢?妈妈问你呢。”
“他……没有女朋友。”
岑妈妈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神情茫然又无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又该怎么反应。
岑深听得到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声,可看着母亲一瞬间苍白的轮廓,那跳动猛地就凝滞住了,反而从脑子里冲出什么东西,像是要炸开似的。他慢慢握紧了拳头,越握越紧,直到手背上暴起一片青筋,整个胸腔都冷透了,才艰涩地解释,“我们……没什么的。”
岑妈妈浑身颤了一下,心惊胆战地瞪着他。
“真的,妈……我们就是朋友,他……他知道,所以……真的没什么,您放心……”
岑妈妈愣愣看了他好半天,最后终于是一句话没多说,僵着脚步慢慢出去了。岑深感觉全身都僵硬得动弹不得,脑子里汹涌翻滚的情绪他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有惧怕,有慌张,有清晰的疼痛,可唯独,偏偏就是没有委屈。
是啊,没有委屈,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
母亲误会自己了,明明可以解释得清清楚楚的事情,为什么会怕?会疼?会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和我没有关系啊,我不喜欢他,是他缠着我,是他总追着我说喜欢我,是他怎么都不肯放开我。
是啊,都是他的问题,和我没关系,我是无辜的,我只把他当朋友,只是朋友,你不要……不要误会我啊……
不要,误会我……
误会吗?
脑子里忽然钻出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声音。
你真的这么想?
你真的觉得,这是误会吗?
如果真的是误会,如果你真的无辜,如果你真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那此时此刻,你疼什么?你在难受什么?
“宝贝儿,古德猫宁!”
“深深~我想吃千层酥~~”
——那人触碰你的时候,你又躲什么?怕什么?
“哎呀我家宝宝就是厉害,背的居然一个字都不差!嘿嘿,既然这么厉害,我是不是要奖励一个么么哒呀?”
“在我眼里就是没人比得上你,我就是喜欢你。”
——那人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又笑什么?又安心什么?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已经在一起啦?”
“我薛擎就是爱你岑深,今年爱,明年也爱,老子爱你一辈子!”
——误会,岑深,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
窗外喜庆热闹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明明隔着一道墙都是欢声笑语,目光所及处都是流光溢彩的暖意,可从骨缝里却钻透出一阵阵的冷,袭上五脏六腑,又爬满四肢百骸,像是要从回忆的每个细节里,击碎他所有自欺欺人的面具。
“我们只是朋友,我们没什么的,真的。”
真的。
哈,真的……
视频来电的专属音乐又响起来,岑深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看着那个熟悉的界面和头像,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抬起手指,第一次按下了“拒绝”。
对面显然有些蒙,估计是消化了一会儿,再次发来视频邀请。岑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按了拒绝,可几分钟后,对方竟又不死心地发过来,他看着那闪烁不停的屏幕,忽然间涌上一股极为无助和痛苦的心绪来。
不要发了……我求求你,不要发了。
不要再缠着我,不要再说喜欢我,不要再动摇我了。
薛擎,别再动摇我了……
之后薛擎又发了几次视频,岑深都按了拒绝,对面当然是莫名其妙,发消息问他怎么了,岑深也没有回复。可他胸口闷得很,闷得发疼,他想了一晚上应该怎么和薛擎说,甚至都做好了放弃考博、跟他绝交的准备,他就这么睁着眼睛艰难地思考着,嘴里又苦又涩,想到薛擎的模样心口就被什么揪扯似的,难受得睡不着,失眠了一整夜。
可就算再怎么难过,心里那点刚刚被发觉的,让他惶恐不安的情愫,他仍是决定就这么硬生生压抑下去——熄灭,碾碎,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当然不能留下,不可以留下,只不过就是一点点苗头而已,只不过就是偏移了一点点的轨道而已,很快就会扭正过来的,不再看到他,不再搭理他,像现在这样离他远远的,一切就和过去一样了。
这份背德的,扭曲的,不该属于他的感情,很快就会消失的。
一定会消失的。
岑深这么自我催眠了一夜,天都蒙蒙亮了才终于睡了过去。再醒来后脑子里就紧绷了一根弦,恐怕薛擎又给他发消息,发视频,从睁眼开始就忐忑不安,一整天都过得魂不守舍,一秒钟都不敢松懈。
可是新年的第一天,薛擎却没了动静。
之后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岑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防备了六天,可来自那个人的消息竟是一个也没有,他不安的心情到后来反而变得疑惑,疑惑之后是惊虑,一直到第七天下午,岑深终于是忍不住,主动给薛擎发了个消息,问了句:干吗呢?
他又惶然等了好半天,竟仍是没有回音。
岑深终于觉得太反常了,再也顾不得别的,急忙给薛擎打了电话过去,可回应他的居然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忽然就慌了,脑子里闪过杂七杂八的可怕念头,顿时什么顾虑都不再有,慌忙翻找通讯录,想找个人联系一下薛擎。正心慌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岑深本能地一颤,下意识把手机放到了身后,岑妈妈瞥了他的手腕一眼,没多问,只小心说,“深深,你回北京的机票是明天早上吧?”
岑深僵着脖子点头,心里又焦虑起来。他当初买的是往返机票,返程时间早就定好了,按理说以薛擎的性子,肯定提前两三天就要跟他撒娇让他早点回去了。他顿时自责得要命,这么长时间竟然就只顾着自己,要是薛擎真出了什么事,他非得抽死自己不可。
“那……你明天回去吗?”
岑深下意识就要点头,可硬生生停住动作,勉强解释,“我先联系下薛擎,他一直不接我电话,不知道怎么回事……”
岑妈妈一愣,“不接你电话?”
“嗯,这都初七了,他一直也没联系我,挺、挺反常的,我得找人问问……”
岑妈妈赶忙道,“你先问,先问问,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岑深怔了下,抬头看她,岑妈妈尴尬地咳嗽一声,又道,“小薛那孩子……是个挺好的孩子,一直很照顾咱们,妈妈也挺喜欢他的……的确,咱们家是欠着人家不少,可是……可是你也不能……哎,先不说了,你先问问,先联系上人家,别真出了什么事儿。”
岑深心思复杂,最后也只嗯了一声,急忙翻出温岭远的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的声音每一下都敲在他心尖上,他心里着急又紧张,恐怕温岭远也不接,大气都不敢喘。
还好没一会儿,对面就接起来了,“喂?小岑?”
岑深长松了口气,慌忙说,“温哥,我联系不上薛擎,只好打扰你了,他……他没事儿吧?”
温岭远静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怎么能没事儿啊,出了这种事……你还在老家吗?什么时候回来?回来陪陪他吧。”
岑深听出薛擎没什么事,心跳总算是正常了,可听到这儿却又是一愣,有点懵,“什么……出什么事了?什么陪陪他?”
温岭远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啧了一声,反问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温岭远顿时骂了声靠,犹犹豫豫半天,终于说,“那个……薛擎他姑姑,过世了。”
第29章
第二天一大早,岑深空着手就匆匆赶去了机场大厅。准备过安检的时候,岑妈妈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岑深心里憋得难受,可实在不懂该怎么掩饰,便老老实实说,“妈,薛擎跟他姑姑感情特别好,小时候就是他姑姑带着他的,他现在……现在肯定特别不好受,我得陪着他。”
“这我明白,你昨天也说过了,我是说……你不是下个月考试吗?等考完了,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岑深咬紧了唇,没吱声。
“是该回家了吧?反正也考完了,你陪他一个多月也够了吧?你……你也应该明白妈妈的意思,我是以前从来没多想过,可现在回头想想,小薛……我是说薛擎,他对你有点太好了,不是吗?你住院时候,咱们去北京时候,他这……这也太周到了吧?”
岑深感觉胸口压着一块巨石,沉得他透不过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岑妈妈看他那神情也不忍心多说,为难了一会儿,小心道,“我知道,因为蒋……蒋梦,你心里难受,妈妈理解你,可是……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那么狼心狗肺的,还会有很好的姑娘的,所以……”
“妈,”岑深终于打断她的话,僵着脸扯出一个笑来,“你想多了,我跟薛擎就是好兄弟,没别的,我……跟你保证,以后也不会有别的。等考完了我就回家,考完了……我也不跟他常联系了,您别担心了。”
“哦,好,好……”岑妈妈跟着勉强笑了下,然后上前一步抱了抱岑深瘦削的肩膀,叹道,“深深,妈妈是为你好,你明白吗?”
岑深在她怀抱里默默站着,半晌后闭上眼睛,低低嗯了一声。
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岑深看着窗外逐渐升高的蓝天,忽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就跟此刻失重的身体一样,从这躯壳里漂荡出去,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像是无处可依,又无处可归似的。
“一早就出来了?联系不上吗?家里人呢?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刚刚下了飞机,岑深就立刻拨通了温岭远的电话,“那温哥你知道他可能在什么地方吗?我刚到北京,也没带行李,直接过去找找……”
“我也不知道啊,他电话也不接……我刚还去他姑姑的墓地看了下,也不在,联系不到他……”温岭远的话音忽然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一会儿才说,“你今天回来,他知道吗?”
岑深匆忙的脚步一滞,胸口拧巴了一下。
“你要不……去你俩住的地方看看?”
岑深咬紧牙吸了口气,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一路匆匆赶过去,掏钥匙的时候手都是僵的,果然不出所料,推开门后扑鼻而来的浓重烟味呛得他猛咳了一声,他也来不及缓气,急忙就冲进门喊,“薛擎!”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窗帘都被拉上了,只隐约听得到一些细微的声响。岑深摸索着开了灯,就看到薛擎背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满地的烟头,旁边摆着好几个纸箱,里面满满装着一摞摞的白纸和本子。
薛擎就那么叼着烟,仰头靠在沙发座上,手里抓着一个本子,闭着眼一言不发。
岑深小心翼翼走过去,低声喊他,“薛擎。”
薛擎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一双血红眼睛直直盯着他,然后忽然湿了眼眶,喃喃说,“你回来了啊……”
岑深听得心里发抖,赶忙走到他身边跪下去,抓住他冰冷的手掌,“别抽了,你抽太多了。”
薛擎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眼眶里的泪忽地流下来,鼻翼都在颤。岑深被他哭得整颗心又闷又疼,抬手想擦他的眼泪,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然后身子被猛地一扯,控制不住地跌进他的怀里。
男人的怀抱抖得厉害,岑深第一次一丝抗拒的念头都没有,还忍不住抬起手臂,把浑身战栗的人紧紧拥进了怀中。薛擎的身子透着刺骨的冷意,那种冷不是因为简单的体温,而是皮肤下面的骨肉,血液,神经都被丢进冰窟里的阴寒。岑深被那股冷意刺得手足无措,想开口安慰却嘴笨得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笨拙地再收紧怀抱,小心翼翼地温暖怀里一直发抖的男人。
可身体被他连带得越来越冷,支撑着他的胸膛却热得发烫,岑深在清晰的心痛和焦急中越发迷茫,这种因为一个人的眼泪和脆弱而心痛如绞的感觉,他曾经为一个女人体会过,可就是因为体会过,此时此刻为另一个男人涌起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更加惶然惧怕起来。
他还没有理清思绪,怀里人忽然松开拥抱他的手,反而整个人直接依靠在他胸膛上,自言自语似的,机械地说起话来,“这些……是在她屋子里找到的。”
岑深勉强按捺住心里的惧意,赶紧接话,“这些箱子吗?都是……什么东西?你手里的……”
“这个,是我初中写的周记。”薛擎在他怀里闭着眼,岑深却感到一颗水珠顺着自己的脖子滑下来,然后是一颗接着一颗,刀尖似的缓缓划过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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