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少年混乱地低声问道。他不仅没把怀中的小孩推开,反倒是抱紧了莲仪:
“喂,这家伙…难道是变出来的人偶吗?——很奇怪,还有点恶心。没这个必要,莲仪,我-”
“……我并不是什么人偶,中也。”
在少年无法得见的角度,男孩奇妙的笑了一下。
已被修好了的金发青年,他的语调带这种极为违和的虚弱与…怯懦?
不。不对。
魏尔伦像是一匹此前从未向任何人示弱过的野兽。他好似已很努力的在学了——学如何向人示好,如何认输。
但他学的不太像。
这个英俊的好似神明的金发青年,他用诚恳的语气,向自己心中的弟弟解释着:他是来认错的。他是来道歉的。
他说,
“对不起。”
中也:……
男人的态度很好。
可这并不妨碍中原中也为此暴怒。他猛地掀起了一块地皮,裹着重力狠狠朝魏尔伦砸去。
很有趣的是,他依旧没有推开莲仪。
不止是没推开,即使刚刚的一幕已令少年感到了不适。
明明也知道始作俑者定是怀中的小小恶魔——中原中也,不仅没将莲仪推开,反而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那力度简直是要将莲仪镶进自己体内。
这个动作的保护意味足到令魏尔伦都心生疑惑。
魏尔伦依旧没有防御。疼痛与死亡对他来说,向来毫无意义。
即使不会遭遇复活——准确的说,这并非复活,而是由莲仪兄长罗尼研发出的永生技术——魏尔伦也并不怕死。
若是没有兰波,死对他而言,便是最温暖也最平静的一件小事。是终能迎来的好眠。
可他毕竟还有兰波。而且,魏尔伦这一路已很努力的好好思考过了。
——此处略过莲仪一遍又一遍的对他重复“中也那时,真的好痛苦、好伤心啊”“你对他做的事,大概就像是他毫无缘由的杀死了六个兰波吧”,令他在思念兰波之余深深悔罪……
总而言之,他已想明白了:
自己对弟弟,做了很过分的事。
做了根本就没法被原谅的事。
——要不是有莲仪在,中也便会陷入那等令人发狂的痛苦中。而对他做出了这些事的人,却还是身为哥哥的自己……
魏尔伦,
他简直是陷入了混乱。
若将人的感情量化计算,常人的均值为100,那魏尔伦的数值,本就只有70。
其中的50已被他用在了兰波身上。中也或许占了剩下的19,他留给自己的与他人的,一共也就只有1而已。
现如今,他却必须在担忧那50的同时,深刻的反省自己这一路做出的种种恶行,一边思考如何弥补19,一边继续深深忧虑着50的安危……
脑袋都快转不过来了。
但在稀里糊涂的进到另一个死胡同之前,他终于悟出了某点:
我不是个好哥哥。
就和莲仪说的一样。我做的这种种,根本就不配当个哥哥。
于是他现在也是真心觉得:若是能以自己的血肉换得中也的好心情,这便是件很赚的买卖了,自己应当珍惜。
他没有防御,于是再次像汉堡肉一样被压碎了。
但在再次复原之后,本以为中也怎么也要再发泄个数十次才能熄火的魏尔伦,便见到了一张乌云压顶一般,又愤恨又恼火的脸。
“——喂!!莲仪!”
中也简直是在咆哮。
“让这家伙还手——”
少年丝毫也不怜惜自己那肉做的嗓子,他的嘶吼声震得莲仪耳膜酸痛。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
中也咬牙切齿,那表情难看极了。
明明已将仇敌杀死了两次,他看上去却一点都不高兴。那表情-
“呜。”莲仪咕噜一声,可怜无比地哼哼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和我道歉!”
孩子带泣音的咕哝像是一盆凉水,令中原中也打了个激灵,勉强自怒火中脱身。
“该道歉的是我。”
但魏尔伦是不知道也不明白此时应当见好就收的。他打蛇随棍上,非常诚挚地说道:
“对不起,中也。”
“————你给我闭嘴!!”
中也再次出手,这个无比温柔的少年,有时又比谁都更加狂躁。
他差点又削断了金发同类的半个身体。但在那黑色的重力刃接触到男人的皮肤之前,少年恢复了理智,勉强停手。
“……别开玩笑了。”他痛苦地嘶吼着。
“给我还手——你这家伙——以为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态度,以为靠死就能让我满足吗?!!”
那不可能。
于是,这次换魏尔伦彷徨。
中也简直要认不出他了。
那个比谁都更残忍,比谁都更偏执,比谁都更疯狂的家伙——那个杀死了他全部家人的家伙……
…
……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若不是魏尔伦还在眼前。
中也简直能被这份挫败感激出眼泪。
而莲仪品味着少年的情绪。他意识到自己已搞砸了。
——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对不起啊,中也。”
首先必须坦率的道歉。
莲仪的声音颤抖着,他手足无措的蜷在中也怀中,不安地拉着少年的衬衫不敢松手。
“对不起中也——我、我以为你……对不起!我让他知道错了;我让他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了;我让他后悔了。”
“我以为这样更好一些。我以为、我的意思是——我以为-”
“我知道。”
中也打断了他那颤抖不止的解释,少年伸手压住了莲仪的脑袋,将孩子按回了自己怀中。
“……我知道的。”
那么,中原中也,究竟又“知道”了什么呢?
——他知道了:自己的软弱,终究还是传达到了孩子那里。
中也怎么会责怪莲仪呢?
他比谁都清楚,莲仪他啊…他这最小的同伴……
莲仪只想要他开心。
在这孩子看来,这世上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比自己和红叶姐还更重要的东西吧。这家伙比谁都更真诚,比谁都更懵懂,比谁都更在意。
所以,一定是被他知道了吧,
——在被N伤害,又因魏尔伦得救的瞬间,
——他确实是有这样想过的:这家伙,是真的想要当我的哥哥啊…
……
中原中也,他绝不会在魏尔伦面前流泪。
若他当真只是纯粹的憎恶着对方,那就好了。
若是旗会的大家没有回来——他便只需一心想着,如何把这家伙杀掉…那也不必…
但是啊,但是。
中也死死抱着莲仪。
“……可恶。”
可恶啊,为何我…我又这般软弱…又这样……
在他再次苛求自己,想成为一个“理想中冷酷又理智的大人”之前,莲仪打断了他。
“这又有哪里不好。”
瓶中小人流着眼泪。他同样狠狠回抱中也。
“中也——这样心软的中也、这样彷徨的中也,便是最可靠的,我最珍惜的那个朋友。”
“哥哥曾对我说过。他说所谓的人生,便是一场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的漫长旅途。”
但象征着智慧的罗尼,他这番残酷的发言,其实是有下半句的。
——但如果是你的话,杰西瓦尔…只要你想,那所有失去的,便都能回来吧。
所以,我将给予你这样的祝福:弟弟啊,愿你与失去永别,愿你得到想要的所有。
羽生莲仪将泪水蹭到了中也的衬衫上。
“但是啊,但是啊中也。”
“无论你在这场漫长的旅途中弄掉了什么,丢失了什么——我都会替你找回来的。”
“没关系,你没必要再强迫自己了——我愿将我得到的祝福也分给你:”
“中也,接下来的人生,你什么都不会失去了。”
“失去的部分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人生,你只要尽情‘得到’,这就够了。”
第65章 兄弟
作为这一幕的旁观者, 魏尔伦他很是迷茫。
他的同理心尚未成长到足以理解眼前这幕的程度。
就像他不明白中也为何会因他认错而倍感挫败那样——不,他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是无能为力。
虽说莲仪总戏称他为“一块法国产的木头”,但他毕竟不是。魏尔伦他并不愚笨, 他就只是——
野兽般彷徨。
眼前这两个少年, 一个是被他视为曾经自己一般的命运共同体, 中原中也,那是个他即使舍弃过去的一切, 也想守护、也想帮助的珍贵的孩子。
是被他深深伤害了…他的兄弟。
另一个,则是如他强迫中也那般,逼着他承认了另一套逻辑的同类。事到如今,魏尔伦已很难将莲仪视作“弟弟”了。他对捏着兰波灵魂的羽生莲仪怀有百分百的敬畏之心,然而-
然而这样的莲仪,却缩在中也怀中,小声的啜泣着。
——他的确理解不了。
为何拥有着神明之力,已将自己彻底击败的莲仪, 他会如此委屈、如此狼狈的缩在远比自己弱小的中也怀中痛哭呢?
中也又为何丝毫也不恐惧这样怪异的莲仪, 直到此刻都敞开怀抱,那样用力的紧抱着他呢?
魏尔伦仿佛也被一股望不到边的疲惫与空茫拥抱了。
他的确理解不了。
但他明白了:自己永远都没法像中也那样抱紧谁,亦无法像莲仪那样,被谁抱紧。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我原来, 真的这样愚蠢。
不过实际上, 他既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愚蠢,也绝不是永远都没法被谁拥抱。
毕竟,那样的未来,已被莲仪他吃掉了。
“#¥————”
男孩掏出手帕, 狠狠的、狠狠地擤了下鼻子。
中也的神色也平静了下来。
怒火仿佛已被燃烧殆尽…少年依旧不愿直视那个孤身一人,想要祈求他的原谅的男人。但赭发少年也没继续发作。
胸前的空洞已被什么毛茸茸、暖烘烘的东西填满了。他已没有力气继续歇斯底里的崩溃发泄, 他已……
已十分满足。
不过,同样恢复了平静的莲仪,虽神色恹恹,说出口的话却力道十足:
“中也不愿继续发作的话,那就换我来为难他好了。”
莲仪瞪了魏尔伦一眼,恨他哪怕有了,机会,也还是这般的不争气。
“你什么都不知道说吗?”
魏尔伦怔了一下,一种和惦记兰波时萌生的彷徨截然不同的感情涌了上来,高挑俊美的青年迟疑了一下。
“对不起,中也。”
似乎,勉强,输对了密码?
“……以及,对不起,莲仪君。”他轻声说道。“你想做什么都没关系。我绝不会因此心生怨念——我真心这样认为,我…”
“我明白了,那件事当真是我不好。我并不具有蔑视人类情感的资格,也不该擅自决定中也的未来。总之,是我做得不对。”
“所以没关系,你想做什么我都能接受,请动手吧,莲仪君。”
前半段还很是不错。
结果却又是走三步退两步。
莲仪烦都要烦死了。他长叹一声,又望了眼默不作声的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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