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谭一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赶紧抓过旁边的衣服胡乱套上,尴尬地走过去说:"你不是不回来吃饭吗……"
"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了。"
"哦,这样……"
贺庭远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人扯了过去。谭一鸣脚步一踉跄,跌到他身上,赶紧站直了说:"一身汗呢……别把你衣服弄脏了。"
贺庭远却仍拉着他,问道:"你身上伤还没好,剧烈运动不疼吗?"
谭一鸣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没事儿找虐受,想着身体发疼,脑子就能清醒一些,只好硬着头皮说:"不疼了,我好差不多了。"
简直睁眼说瞎话。贺庭远干脆地伸手按在了他胸膛前那一大块青黄的瘀伤上,谭一鸣本能地"嘶"了一声,眉头都揪在了一起,贺庭远立刻撤了手,又搂住了他的腰说:"这不还是疼么?瞎折腾什么?"
谭一鸣也装不下去了,犹豫几下,总算实话实说:"我在家太无聊了……"
贺庭远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抬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才道:"你身上小毛病不少,医生叫你静养,你要好好听话。"
"嗯……"
"以后好好说话,别故意气我。"
谭一鸣呆了呆,尴尬地别开眼去,贺庭远就掐了掐他的脸,瞪着他说:"不指望你讨我欢心,至少别给我添堵,再气我就给你锁起来,除了那个房间哪儿也不许去,好好面壁思过。"
"哎……知道了。"谭一鸣也觉得自己早上的态度实在有点找打,俩人毕竟是"雇佣"关系,哪有话里带刺故意刺激老板的员工,于是他想了想,乖乖道歉,"我错了,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道歉态度诚恳且似乎很有悔意,贺庭远还算满意地嗯了一声,又侧头亲了亲他的脸蛋:"去洗个澡,吃饭吧。"
等谭一鸣洗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下楼,贺庭远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他了。他们家有四个保姆两个厨师两个司机,平时就在一楼活动,没有贺庭远吩咐很少上来,谭一鸣也只见过一个小丫头,专门来给他房间送饭的,这会儿贺庭远在家,他难得见全了,挨个儿认识了一下。
贺庭远说:"刘宏和梁毅,你加一下联系方式,他们俩都住在附近,以后你用车或者要出门就叫上他们,都会些拳脚功夫的,除了给你开车,也能保护你安全。"
谭一鸣诚惶诚恐的,怕显得自己太没见识,除了嗯嗯哦哦之外也不敢乱说话。那两位挂名司机实为保镖的小哥的确是人高马大又壮实,谭一鸣忽然就联想到唐英来,暗想那个人时时刻刻跟着贺庭远的,怕不是一个能打十个。
"刘嫂她们负责日常清洁和家政,李师傅和他儿子小李负责做饭,你有任何需要就叫刘嫂,她会帮你安排。"
贺庭远把人给他介绍了一圈,等他认清人脸了,才拉着他去餐厅落座。
其他人各自去忙了,餐厅里也只剩下他们两个,贺庭远挺平静的,谭一鸣却有点受宠若惊:"这些人……就都是照顾你一个人的?"
贺庭远点点头:"是少了一些,以后还有你了,我一会儿吩咐刘嫂再招一些人。"
谭一鸣一脸的"你在逗我",赶紧制止他:"不用不用,我还觉得人太多呢……"
贺庭远瞅了他一眼,又喝了口汤:"你是没去过我在香港的老宅,我爸家里那些人手,都能组两支足球队看场比赛了。"
谭一鸣:"……"
谭一鸣听他说到老宅,忍不住问道:"所以你高三那时候来接你的人……就是老贺总那边的?"
贺庭远点点头。
谭一鸣想到那时候自己焦躁的心情,又觉得有点可笑:"那时候你拿了毕业证就走了,高考都没参加,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了好长……"
不自觉就说漏了嘴,谭一鸣话音一顿,尴尬地低头喝了口汤。
然而贺庭远却不放过他,很快就追问:"你担心过我?"
谭一鸣咽下嘴里烫嘴的汤水,糊弄着唔了一声。贺庭远侧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又自顾自夹起菜来:"我到香港以后,刚开始日子不是很好过,家里人都说粤语,老一辈还说上海话,我听不懂,也不会说,就只能闭嘴,挺讨人嫌的。"
谭一鸣微微一愣,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讲述当年的境遇,精神立刻就紧绷起来,不自觉朝他倾身过去。
"不过好在,我父亲和大哥对我很好,我大哥你也知道,贺庭臻,我父亲的养子,不是亲生的,却比我那些哥哥姐姐更像是亲兄弟。"
贺庭臻这个人,别说谭一鸣知道,商圈里也没有几个不认识的。那人是贺家老爷子最倚重的子辈,反而就因为不是亲生的,为了防止老爷子的一大堆子女争权夺利,很多实质性的权利就都交给了这个养子,而偏偏贺庭臻对贺庭远这个私生子弟弟最好,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是看在贺庭臻的面子上,才会有意无意地巴结贺庭远,直到四年前贺庭远回国,开始亲自接手家里的一部分实权,"贺庭远"这三个字才慢慢替代了"贺庭臻弟弟",开始逐渐被人关注起来了。
"那时候也是我大哥派人找到我,接我回贺家的,也是他请了老师,教我粤语和上海话,让我慢慢能在那个家里立足。"
谭一鸣听到这儿,忍不住说:"贺总对你是真好……"
贺庭远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桌面上摩挲了好几下,才继续说:"我大哥比我大二十多岁,在我眼里他不仅是我哥,更像是我的父亲。不过……他刚开始接我回去,其实是因为被我二姐打压太狠了,想借我讨父亲欢心,毕竟我上头那么多姐姐,唯一一个亲哥哥还不学无术,长废了,老爷子一直很介意这个事儿,所以我的出现,的确让父亲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那时候也以为,我大哥对我好是真的好,直到这些年我回国以后,才终于看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就算再优秀再能独当一面,毕竟不是父亲的亲儿子,以前我以为他是我的支柱,现在才知道,我才是他的靠山,只要我不倒,我大哥就是安全的。"
贺庭远这段话说得很慢,越说声音越低,谭一鸣听得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抓住了他搁在桌上的手,包在掌心里说:"你别这么想,也许他最开始对你好是有目的,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也的确是按他设想的那样发展,可是……我也听说了不少贺总的传闻,他对你好不好我能看清楚,不管里头夹杂着多少私心,可他对你的好是真心的,那些演是演不出来的。"
贺庭远低垂着头,安静了很长时间。谭一鸣说完也有点忐忑,想着自己是不是逾矩了,毕竟是人家豪门里的恩怨,自己一个外人置喙的确是有点不自量力。然而贺庭远却抬起头来,看着他苦笑了一声:"你知道吗?你这些话,我幻想过很多次能有个人跟我说,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你说给我听的。"
谭一鸣听得更心疼了,还想再安慰他,贺庭远却又恢复了平日冷静的模样,只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继续缓缓说道:"我在香港待了一年多,一直都是我兄姐的眼中钉,只有父亲和大哥疼我,后来我为了自保,不到一年就能跟他们正常沟通讲话了,那时候我只是憋着一口气,没想到这一点倒是让父亲很惊喜,开始格外关注我,决定重点栽培我。"
"所以后来,也是为了保护我不受家里这些人的影响,父亲就把我送去了国外,我在国外待了七年,用七年时间完成了其他人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学业,也折腾出了一些名堂,那时候我只是不想让大哥失望,也想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统统给我闭嘴,可是没想到……"贺庭远抿紧了唇,握着谭一鸣手掌的手微微收紧了些,"我从来没有争权夺利的想法,只是已经在这个漩涡中了,避不开了,就只能踩着别人一路往上走了。"
"我在国外那些年,我大哥一直教导我该怎么学习,怎么交友,参加什么活动,融入什么圈子,而他又把我按照他说的、最后做到了的那些事,事无巨细地全都汇报给我父亲。我也是后来想明白,这世上最了解我父亲想法的就是我大哥,我大哥按照他的喜好为我排兵布阵,我就像他的提线木偶,打出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战绩,而这些,也都是父亲最想看到的。所以理所当然的,我现在就是贺家最受宠的儿子,尽管我的出身上不了台面,可现在,哪还有人敢在我们贺家人面前提那三个字?不得不说……我大哥的确是一个顶尖的棋手,每一个棋子都物尽所用,我父亲也不过是他棋盘里的将棋,所有人好像都围着他转,可最终不过是被下棋的人摆布罢了。"
贺庭远说完了,最后看向谭一鸣,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来:"不过就算他是这样的人,我也没法骗自己,我还是很爱他……可能他最高明的,就是能让一个棋子心甘情愿为他所用吧。"
谭一鸣被他这笑容刺得眼睛发酸,明明他说得平平淡淡,可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哽得人难受。他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可总觉得哪一句都不合适,最后只能靠近过去,稍微贴近那人一些,头一回放任自己说了一句心里话:"以后有我陪着你,那些争斗就算再难再累,你都不是一个人了,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谭一鸣不知道那一刻贺庭远眼里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他只看到那双夜一般深沉的眸子深深看着自己,然后又倾赴过来,嘴唇上落下了一个温热绵长的吻。
"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谭一鸣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抱住他的肩膀,任由自己回应了这个有些沉重的亲吻:"嗯,不反悔。"
等吃完了饭,贺庭远拉他去了书房,打开一个柜子翻了一会儿,从里头拿出一个小盒子来。
"打开看看。"
谭一鸣接过来,看到里头躺着一串深棕色的佛珠手链,他疑惑地看了看贺庭远,贺庭远就伸手把那佛珠拿起来,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送你,好好戴着。"
贺庭远送的东西,就算是一个不起眼的手链估计也是价格不菲,更别说还是一串佛珠了,估摸是有些来头,他也没多问,让戴就戴了,还抬起来在灯光下看了看:"挺好看的。"
贺庭远笑了笑,又侧头亲了他一下:"你喜欢就好。"
按照今晚这个气氛,不做点什么是不可能的了,谭一鸣有点紧张,不过好在贺庭远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回家吃饭纯粹就是给了他一个面子,晚上还要出门见人。
谭一鸣回到主卧躺着发呆,想着贺庭远走之前说的那句"等我回来",那眼神实在是有点热烈,就算他再怎么曲解他的意思也没法自欺欺人。
这么想着,就觉得躺在床上的每分每秒都有点难熬。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感觉得到内心深处,开始冒出一丝丝本能的恐惧来。
那是即便和心爱的人结合,也无法抑制的,来自身体每一个细胞和神经的本能抗拒。
他缩进被窝里把自己蜷起来,心里又期待又害怕,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昏暗的夜色,看着看着,渐渐就感觉有点昏沉。
其实已经过了很多年,他也快要遗忘了,不至于再像当年那样夜夜做噩梦,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被虐了一下午,浑身撕裂的疼痛感太鲜明,也或许是那人眼中浮起的那一点热烈,与记忆中的那个目光有那么一丝丝的重合,可不管怎么样,隔了这么久,他居然又一次沦陷在了那个让人发狂的梦魇里,逼得他全身每一处都开始冒出一层层的冷汗来。
而贺庭远就是这个时候回到家的。
他进了门本来想开灯,可屋子静得只有那个人的喘息声,听起来像是睡着了。贺庭远就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看了他一眼,然后脱了外衣掀开被子的一角,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弄醒。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折腾这个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他还是会疼的,可手却不太听话,忍不住轻轻摸了摸男人精瘦的腰线,却摸到一手湿冷的汗,贺庭远微微一愣,俯下身轻唤了他一声。
"一鸣。"
"……"
"一鸣,醒醒,你怎么了?"
他这么一低头,才看清谭一鸣紧紧皱着眉头,像是梦到了什么,呼吸都有些急促。
贺庭远觉得他这模样实在奇怪,这喘息声不像是普通的做梦,倒像是有些……
心里正犹豫着,就听到谭一鸣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姚总。"
贺庭远搁在他腰上的手蓦地一僵,全身犹豫的热度登时就冷了。
谭一鸣半梦半醒的,模糊着抬手抓住了那只覆盖在他身上的手掌,声音微微发哑地说:"今晚放过我吧,我身子不太舒服……"
"……"
"求你了……"
贺庭远死死盯着他,然后用力抽回了手,站直了身子。
他这么猛一用力,谭一鸣一下就惊醒了,眼睛猛地睁开,直直盯着头顶的黑影瞪大了眼睛。
那影子逆着光,看不清面孔,谭一鸣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呼吸都跟着发抖,下意识就喃喃说:"姚总……?"
那影子又是一顿,然后忽地掀开被子,按了床头的开关,黑暗的房间顿时一片明亮。
灯光下,贺庭远冷白的面孔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眼睛里,连同那眼中席卷着的巨大的怒火。
谭一鸣还没从刚刚的恶梦中反应过来,就被贺庭远一把掐住下巴,猛地抬起头来:"你果然是重情重义,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呢?"
第15章
谭一鸣感觉眼前一阵黑黑白白,耳朵嗡嗡鸣叫了很久,才总算明白过来贺庭远是什么意思。
贺庭远掐着他下巴的力度明明白白在告诉他,此刻这个人有多恼怒,可他看着这样一双着了火似的眼睛,居然连一句回应的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说自己梦到什么了吗?还是说那几年地狱一样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是告诉他,自己曾经为了钱这种东西,活得连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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