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话没说完,新任工部尚书诈尸了:“王爷一人能敌千万军,又如何能确保买了军备的小国不将造法照样学去?若他们调转目标来打咱们,不是以身饲虎吗!”
李爻嘴角弯了一下:“魏大人未上过战场,有这样的顾虑不奇怪。所谓产力不足是原料、图样、工匠多方面因素造成的;而所谓贩售兵刃火器,也不是要将咱们最先进的军备卖出去,”话说到这,他看向工部尚书,见他还没开窍,便即更掰开揉碎道,“咱们要依着买方的实际情况确定卖什么。比如阳剑常与南诏六国交战,南诏人善用重盾,但阳剑、南诏均匮乏铁器,他们的重盾多是数层厚牛皮内置硬木做的,咱们向阳剑出售带有倒钩的长矛或弓箭,投矛穿盾,再反向拖拽,重盾阵便破了。而其若是想用这种铁锚与咱们开战,实在无用武之地,是以大人无需担忧。”
文臣的顾虑顷刻被李爻打消了。
朝上众人交头接耳,多是觉得李爻这法子可行。
赵晟脸色顿时缓和多了,问道:“那依着晏初的意思,此事该如何去做?”
李爻答道:“臣需与兵部、工部的大人们针对各国的作战劣势拟定不同的军备需求,再分别发出国书,最后哪国乐于购买,咱们便与对方达成通商,甚至……”李爻缓气沉声,“就连游曳部族,也可以此方法调节,多国制衡,才能相对和平地处下去。”
他还是想倾尽一切可能打压羯人,羯人战力一直没缓上来,但他们现在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碎嘴子,四处挑唆,而后坐收渔利。
李爻此等初衷,并非每位朝臣即刻能懂,但赵晟听进去了。
他一拍巴掌:“妙极!就按你的意思,”他神色柔和下来,“只是此事说来轻巧,其实细节太多,极费心耗力,你该多注意身体,若是觉得谁得力也只管调配!”
这事不是李爻拍脑门子想起来的。
南晋与四夷之争暂时消停后,李爻做了丞相,当时他为打通商路,曾把这个想法与友邦相熟的国君或重臣提过。
只因后来他出事离朝,事情没了后续,如今旧事中断五年再提,无论成败,算有始有终。
更何况,前阵子他已经巡着类似的法儿,把普通草药卖给了日禄基,对方照单全收,这回便又想如法炮制。
可这样一来,李爻更忙了。
封王的事他没工夫在意,皇上张罗了两次想筹小宴给他贺一贺,他都婉拒了。
他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除了处理日常事务,还要统筹避役司那档子事,现在更得清捋他国的作战特点,敲定军备制作方案。
每日从宫内出来,不是泡在工部,便是兵部,多数时候回到府上是要半夜的。
可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景平那屋的灯总是亮着的。对方听到他回来,便进屋问个安,见他气色萎靡时,会诊脉或行针。
有两次他回得贼晚,敲门见景平在看书,可那模样也不知是困还是累,总之是脸色不大好。李爻隐约察觉景平是等他回来才肯休息,因为他偶尔回得早,对方也会熄灯早些。
他咂么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刻意和贴心,引着他不得不矫情又暖融融地想:这府里终于有一盏灯是专门为我点亮着了,无论我是丞相、王爷,又或变回江南小院里的“李不对”。
无奈此时二人话已经说开,李爻不好再揪着丁点微妙不放。
或许真的是人家崇敬之意尤甚呢。
一忙日子便快。
马上要过年了,大部分正常事务的节奏都慢下来,李爻总算能稍微消停。
但也只是“稍微”。
前几日皇上问了卖军备的进度,多国均已来往国书数次,阳剑、车里二国甚至已将定钱送来,第一批订制的军备已经由工部开始制作。
这期间也有岔子:阳剑在最后的细节上一直没有回信,李爻便打算过了年,干脆亲自去一趟。
康南王这倒卖/军/火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国库缓上来半口气,朝臣私下说什么的都有,李爻充耳不闻。
年宴当日。
李爻与景平说好,等景平从太医院下值回家换衣裳,二人同入宫赴宴。
他自己则在书房里,与好高一沓子兵部的文书王八瞪绿豆。
不知何时,下雪了。
起初是小冰渣,快傍晚时越下越大。
书房里火生得暖,李爻浑然不觉。一抬眼才见天色暗沉,窗外像飘了漫天飞絮,而景平还没回来。
李爻起身寻思片刻:雪路难行,等景平回来换过衣裳,再去赴宴是要晚三村了。
他让胡伯备了车,给景平带一套新衣裳,去来路迎他。也免得他一路走回来,天寒地冻湿了鞋子。
西南边境在打仗。
都城年味依旧。
李爻坐在车里看街景,安静得像一尊雕像,不知脑袋里想什么,目光掠过人间烟火,不愿多停留。
突然,雕像不知看见什么,不聚焦的目光聚拢了:“停车停车!”
马车停稳。
“景平!”
李爻从车窗探头招呼。
他见景平低头在雪里走,形单影只。
这年轻人寻常日子虽然话少,却活蹦乱跳的。
今儿怎么了……
景平闻声,有些木讷地仰脸看,该是没料到李爻会来接他,恍惚了一下,才对他笑了。
雪已经给世间铺了一层白。景平站在素白与红灯笼交汇的街市里,恍如天地孤影般没落。他半边脸戴着乌色面具,另半边脸跟雪色融为一体,惨淡得不像话。
李爻一个健步跳下车,撑伞抢到他身侧:“你怎么了,病了?”
说着,他要摸景平额头,看对方是不是发烧。
景平很暗澹,反应却不慢,往后一躲,顺势抓了李爻手腕。
“没事。”他笑了一下。
李爻被他冰得一颤。
那手冷得根本不像活人。
“到底怎么了?”李爻反手一扣,扣了一坨分叉的冰溜子。
他拉着景平往马车上去,见他官服外只一袭薄氅:“你要修仙吗!我没衣服给你穿?”他要解开自己的斗篷给景平披上。
景平却压住他的手:“不用,我没事。”
他又对李爻笑了。
但那笑容太复杂,李爻读不懂。他只觉得景平脸上在笑,心像是哭了。
再细看,景平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一层,不是雪渣而是冷汗结了冰晶。
第055章 秀色
李爻是搂着景平把他拥到车上的, 两把脱了他湿外衣,又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了他,向赶车小厮扬声吩咐:“回府, 着人入宫告假, 说我不舒服, 夜宴不去了。”
景平抬眼看近在咫尺的人, 他身上难受,心里却因为对方一系列的行为甜得要死。他不着痕迹地把脸在李爻披风的风毛上蹭了蹭。
温暖里顿时扑出一股淡又熟悉的香气,柔软了他的心。
但今日是满朝大宴, 只要有官职都会入宫热闹。李爻最近风头极劲, 今日不去,那些文武大臣不一定又要怎么议论。
“我没事,”景平把披风脱下,披回李爻身上, “中午吃东西觉得不消化,我阴沟里翻船, 调药掐错剂量,闹了一下午肚子。”
他扬声对赶车小厮道:“去宫里吧,”跟着要去拿李爻给他带的衣裳, “诶?新衣服, 我看看。”
小厮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隔帘低声问了句:“王爷?”
李爻一巴掌扇在景平手背上, 狐疑看他片刻, 见他在车上暖了会儿, 脸色确实好些,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遂把脸一沉, 道:“回府。”
马车不容分说调头回了。
景平没再说话,把对方的关心悄悄炼化成一颗蜜糖,品了一路。
二人回府进屋,李爻趁景平更衣擦头发的档口急传了府医。
景平医术不低,闹得府医都要失业了,这回听说是贺大夫得病,旋风似的卷过来了。
一番诊治,府医眉头不展。
“皱眉什么意思,到底怎么样?”李爻对待府上人从来和善,此刻颇有些疾言厉色了。
府医道:“王爷稍安,贺大夫最近饮食不调,脾胃不合……”
“你看,”景平抢话,“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我开过药了,郭大夫不用忙活,大过年的让您折腾,快回家热闹吧。”
潜台词是:您快走吧。
李爻又端详景平片刻,让他老实在屋里待着,自己送郭大夫出门。
“他只是脾胃不合?”李爻低声问,“可大夫刚刚为何那般神色?”
郭大夫道:“脉象看确实是,只是老夫常年在府上,见贺大人生活习惯很好,觉得不该这般。”
“要怎么调理?”李爻又问。
“饮食清淡,保证睡眠,老夫给开个方子,至于针灸,老夫来行针或贺大夫自己来都可。”
景平隔着门扬声接下茬:“我自己来就行!”
而他,当然不是脾胃不合。
他从师门回来便一直以身试毒,已经按照萧百兴给的药基结合对应症状调配出数十种毒药方子。
他懂医,素来谨慎,用毒之前先以针灸护住经脉五脏,所下之毒也不深,是以两三个月过去,没有大风险。
可即便如此,毒药侵体,不适总是有的。
今日他拿捏药量出了纰漏,从早上便难受得要挂相了。他趁着中午,寻无人之处用银针逼过一次毒,不想毒被刺激,反应更为剧烈,下午整个人都虚脱了,快傍晚时才缓上半条命。
他身上难受是小,最要命的是心里:晏初他……已经承受毒伤多少年了呢?他是难受到习以为常,才整日云淡风轻啊。
好心疼。
他发疯发狂地想即刻见到人,把对方抱进怀里,又克制地告诉自己不能这样。
景平冒着风雪往回走,想让自己的冲动被冰雪灭去。
他是全没想到李爻会来迎他。
门“咔哒”一声响,李爻进屋,景平即刻给他露出个笑容。
李爻阴沉着脸:“笑什么笑,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心里还是不踏实。
景平难得嘟嘟囔囔地发牢骚:“真的没事。啧,说没事,你又不信,要不你想让我说什么?你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嘿……
李爻指他:要不是看你不好受,我早大巴掌扇你了。
臭小子。
可他板脸不到片刻,自己先绷不住,又软了神色。
景平更乐了,他因为身体不好得以在李爻面前作威作福,甚是得意。他的人生甚至开启了新的大门——早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怎么早没发现耍赖蛮缠好使呢?
这么想着,他从怀里摸出针囊,微皱眉头:“太师叔,我要行针,都是我能够到的地方,但你得帮我撑着衣服。”
这时候李爻果然有求必应。
房间里火生得旺,景平整身寒潮衣裳换下,只穿着单衣。
李爻以为他要把衣裳全解开,把火烧得更旺了,通好烟道,又检查过本就关紧的门窗,才回到景平面前,撸袖子:“怎么弄,撑哪里?”
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景平“噗嗤”笑了:“太师叔不必这么紧张。”
而后,景平把自己领口松开些,一把头发熟练地挽起来,随意拎起根簪子盘上。
平时,景平也束发髻,但都规规整整的,而今他好大一把头发松散一挽,几捋碎发还垂落着,扫在颈边,墨黑一描衬得他脖颈润白,那线条流畅得让人忍不住想描摹轮廓。
又宽又松的领口里,隐匿着不可言传的禁忌。
李爻看了两眼,莫名生出种非礼勿视的诡异念想,下意识别开目光,心道:小景平向来冷肃锐利,现在这副样子真是……惹人怜惜。
景平在自己肩颈处下了两针,又卷起大袖子:“太师叔帮我扶住袖子不落就好。”
他不是武职,常服袖口极宽,李爻将那一把衣裳归置好,充当人形襻膊,安静站在他身后。
见他在手臂上下针极快,落针片点不犹豫,简直像是随便扎下去的。
景平扎好右臂要换边,李爻怕他袖子落下扫了针,只能微探身环着他,低头能见景平领口深处一片。
单纯的好色之心常人皆有,纯是感官触觉所致。
李爻见到可餐秀色下意识想多看两眼,又不好在这时色胆迷天,只得第二次别开眼睛,扭头看着窗户俩眼发直。
熟悉的梧桐香似有似无地绕着景平,他落针的速度慢了,微微直起腰背,不着痕迹地往后靠,倚着李爻的胸膛,合上眼睛想象是他抱着自己,顿时觉得若能如此,再这么来多少次都甘愿。
他磨磨蹭蹭落下最后一针,百般不舍地道:“太师叔帮我把袖子撑起来盖在针上就好。”
李爻轻手轻脚,生怕袖子碰了针尾。
他弄好之后问:“这就完了?”
景平笑着“嗯”了一声:“就是没有大碍嘛。”
李爻皱眉:那用襻膊把袖子系上不就得了,哪儿用得着我从头扶到尾?
随即,他又放任对方了:可能是难受没想那么多吧。
他可不知道,景平是想得太多了。
景平挂着针静坐。
他身体底子好,又知道毛病的根本,医法对症,不多时脸色更好了许多。
也正这时,胡伯在门外道:“王爷,陛下着人传信来了。”
皇上一是问李爻哪里不舒服,若有需要速让太医前来;另一个意思是,如果还好,就入宫来待一会儿,还特别强调了把景平也带上,因为越亲王赵昆自封邑入了都城。
赵昆的封邑正是信安城。
李爻听过没说话,看向景平。
贺景平迅速把针下掉,理好衣袖,道:“太师叔等等我,我换好衣裳,咱们即刻入宫吧。”
晋宫的大型宴会多是设在露华殿,今年也不例外。
这大殿宽阔,能容千人。
李爻到时,官员们已经酒过三巡,私交不错的文官武职在他路过宴道时,向他举杯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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