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陆厌任由他拿着南阳玉簪将其捅成刺猬之际,亦是这般神情。
这样的陆厌脆若琉璃,好似只需轻轻一碰,便会碎落一地。
上一世的他居然对这样的陆厌下了手,委实狠心。
“娘子。”他心如刀割,紧紧地将陆厌拥于怀中。
陆厌直觉得靳玄野的双臂将要嵌入他体内了,稍稍有些疼,遂抬眼望住了靳玄野:“出何事了?”
靳玄野不答反问:“娘子在想些甚么?”
“我在想……”陆厌不愿欺骗靳玄野,“我不想说。”
靳玄野猜测道:“娘子在想我信不过,终有一日,我会手刃娘子?”
陆厌不说话,静静地与靳玄野对视。
靳玄野柔声道:“娘子便不能将我想得好一些么?”
陆厌还是不说话。
靳玄野舍不得逼问陆厌,只不住地道:“娘子,我心悦于你,我心悦于你,我心悦于你……”
会不会是另一场乐极生悲的开端?
陆厌如是心道。
他眼下不知明日是喜是悲,可谓是如履薄冰,不若死了痛快。
只可惜他答应了靳玄野要活下去。
“你还记得我娘亲的忌日罢?”
靳玄野猝然听得陆厌发问道。
陆厌的言下之意是待其死后,记得给其娘亲烧纸钱。
靳玄野面色煞白,猛地摇首:“不记得了。”
陆厌平静地叮嘱道:“三月十五,是三月十五,切勿忘记。”
“你自己的娘亲自己祭祀,勿要推给我。”靳玄野严词拒绝道。
陆厌微笑道:“你不是唤我‘娘子’么?你祭祀自己的岳母天经地义。”
靳玄野将陆厌抱得更紧了些,强调道:“我们可一同祭奠,我才不要独自祭祀。”
“我……”陆厌拍了拍靳玄野的后背,“放开我罢。”
“不放!”靳玄野束手无策,他究竟要如何做?陆厌才会信他。
陆厌任凭靳玄野抱着,不再作声。
靳玄野心生一计,松开陆厌,唤出“昭明”来,横在自己咽喉处:“娘子若不信我,我便自刎,以死明志。”
眼见“昭明”破开了皮肉,淌出血来,陆厌心急如焚地阻止道:“别做傻事。”
见陆厌急得额头泌出了汗水来,靳玄野决绝地道:“我若死了,娘子便毋庸害怕我会变心,乃至于取娘子性命了,于娘子而言,不是件好事么?”
陆厌劝道:“你这傻孩子,还不快些将剑放下!”
“不放。”靳玄野咽喉处淌出了更多的血,染红了衣襟。
“我……”陆厌抿了抿唇瓣,艰难地道,“我信……”
他不及说罢,“昭明”骤然一亮,直冲他而来。
啊,靳玄野要杀他了。
真好。
真好呀。
这一场露水情缘总算告终了。
他不必再担心靳玄野何时动手了。
真好。
真好。
太好了!
不久前,靳玄野用唇舌服侍过他,吃下了他所出之物,缠着他交合了四回,为他哭得宛若孩童,说了不计其数的情话,譬如:要好好珍惜他,要与他长相厮守,要为他殉情……
然而,如今靳玄野回头是岸了。
又是一场乐极生悲。
靳玄野不愧是靳玄野,前世今生皆用了同样的招数。
而他连吃一堑长一智都做不到,每每动摇,须得时时提醒自己,才不至于陷得太深。
诚如靳玄野所言,他总说靳玄野是“傻孩子”,他自己亦“不如何聪明”。
他不止“不如何聪明”,他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居然以为靳玄野会爱上他。
可笑。
可悲。
所幸他这一生又结束了。
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望他勿要再重活第二回。
望他能快些去到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诸事俱忘,得以解脱。
“昭明”凛冽的剑锋刮在他面上,他不想再多瞧靳玄野一眼,安详地阖上了双目,引颈就戮。
望靳玄野能在每年的三月十五祭祀娘亲。
至于他,不打紧。
生前可凌迟、车裂、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死后可挫骨扬灰、食肉寝皮,只要靳玄野不觉得恶心便好。
须臾,剑啸在他耳畔炸开,而他的身体竟被靳玄野揽入了怀中。
他不解地掀开眼帘,只见靳玄野剑下躺着一赝品。
却原来,靳玄野要杀的是突破了干尸围堵,欲要偷袭他的赝品,而不是他。
他说不出自己是庆幸更多些,抑或失望更多些。
靳玄野挑起陆厌的下颌,质问道:“你认为我要杀你?”
陆厌颔首道:“是。”
“娘子真是全然不信我。”靳玄野心疼不已,推开陆厌,“那便继续罢。”
而后,“昭明”复又横在了靳玄野咽喉处。
靳玄野盯着陆厌,一点点地将“昭明”往里送。
靳玄野不过是个年仅二十又一岁的孩子,道行粗浅,再进去些,便会丧命。
陆厌慌忙伸手去抢“昭明”,却是被靳玄野躲过了。
靳玄野忍着疼痛道:“娘子,信自己能被我所爱,信我能坚贞不渝好不好?”
陆厌深恐靳玄野断气,急声道:“好,我信,我信。”
靳玄野笑逐颜开,放下“昭明”,指了指自己的唇瓣:“亲亲我。”
陆厌当即吻上了靳玄野的唇。
这个吻格外纯情,仅是纯粹的体温相交,唇瓣相接,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之间的吻,虔诚且神圣,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情.欲。
第三十四章
靳玄野珍之重之地环住了陆厌的腰身,不由哭了出来。
陆厌瞧着靳玄野红通通的双目,叹息道:“你好生爱哭。”
“我才不爱哭,都怪娘子将我弄哭了。”靳玄野用湿漉漉的面颊磨蹭着陆厌的面颊道,“我唯恐自己略一疏忽,娘子便断气了。”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答应过你会活下去,便不会食言而肥。”陆厌摸了摸靳玄野毛茸茸的后脑勺,又推了推靳玄野的心口,“好了,松开罢,我为你包扎。”
靳玄野撒娇道:“不松开,除非娘子再亲亲我。”
陆厌便又亲了亲靳玄野,依旧是纯情至极的吻。
靳玄野亦回亲了陆厌。
俩人你亲亲我,我亲亲你,俱是蜻蜓点水,仿佛适才抵死缠.绵的并非他们。
“我……”靳玄野一眨不眨地望着陆厌,剖白道,“我喜欢同娘子欢.好,不止是因为我欲求不满,亦是因为我想确认娘子的体温从内到外都是热乎乎的,还是因为娘子从不黏我,我生怕娘子不要我了,更是因为娘子惟有在情动之际分外鲜活。”
自己面对靳玄野总是惴惴不安,却原来,靳玄野亦是如此?
当真能信么?
不会再次乐极生悲罢?
陆厌害怕自己露出端倪,被靳玄野看破,又要自刎明志,遂低首去取伤药,并回应道:“我知晓了。”
靳玄野委屈巴巴地道:“仅是知晓了?娘子便不能多开心一些,多黏我一些,多爱我一些,多多向我求.欢么?”
明明是陆厌对不起他在先,明明是陆厌该被他拿捏,何以成了他被陆厌搓圆捏扁?
罢了,他心悦于陆厌,便让让陆厌,不同陆厌斤斤计较了。
“我……”陆厌上一回开心还是上一世靳玄野对他虚与委蛇,教他信以为真之时,“我尽力而为。”
“后三者对我很是重要,但于娘子而言,最为重要的是让自己开心起来。”靳玄野严肃地道,“我心悦于娘子,我会善待娘子,亦望娘子善待自己。”
陆厌为靳玄野的咽喉上了药,包扎罢,才不赞同地道:“善待自己?我亦未刻意苛待自己。”
靳玄野质问道:“你这副身体不就是你苛待自己的证据么?”
陆厌坦诚地道:“嗯,我曾自残过,但我其实不喜自残。”
“娘子既不喜自残,最初为何自残?”靳玄野挑起了陆厌的下颌,稍稍施力,“不许骗我。”
“我……”陆厌抿了抿唇瓣,“我第一次自残是为了惩罚自己对你生了不该有的情.欲。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话是在为自己可耻下作的行为辩解?”
靳玄野摇了摇首,接着问道:“娘子第一次自残是何时?”
陆厌回道:“三年前。”
“娘子第一次对我投怀送抱是一年前,换言之,娘子自残了足足两年都没能打消对我的心思?”见陆厌颔首,靳玄野先是心疼陆厌苦苦煎熬,其后才为自己能勾得陆厌神魂颠倒而洋洋自得,诚如陆厌所言,不必试,他确实能挑起陆厌的情.欲,“我曾以为娘子修得是无情道,娘子为何会突然对我生出欲.念?”
“我不清楚,那日,你中了情毒向我求救,我表面上对你细心照顾,心里头竟然对你产生了肮脏的心思。”陆厌故意不提自己走火入魔一事,走火入魔的是他,犯错的亦是他,将错误推到走火入魔上太无耻了。
那日,靳玄野下山除魔,不慎中了情毒,既害怕又难受。
他踉踉跄跄地回了九霄门,用力地推开见他不对劲而上前询问的同门。
而后,他下意识地闯入了陆厌的房门,陆厌正在打坐,听得动静,即刻掀开眼帘来,冲到他面前。
陆厌为他把过脉后,便将他背到了后山,泡于冷泉当中。
他记得当时的陆厌面无血色……
陆厌为何会面无血色?
他努力回忆,良久后,猛地抱住陆厌:“那日,我似乎看见娘子吐血了,娘子,告诉我,你是否走火入魔了?”
陆厌不愿欺骗靳玄野:“是,那日我走火入魔了。”
靳玄野摩挲着陆厌的眉眼,心如刀绞,原来如此,从一开始便不是陆厌的过错,上一世,他害了陆厌的性命,又取了陆厌的内丹,简直是狼心狗肺。
他松开陆厌,“噗通”跪下身去,额头点地:“是我不请自来,打断了娘子运息,害得娘子的内息走岔了,以致于走火入魔,否则,娘子岂会对我起心动念?是以,始作俑者乃是我,而娘子则是清白无辜的受害者。
“若我那日不曾去寻娘子,今日的娘子依然会是那个高不可攀的‘九霄仙子’,含霜覆雪,高洁无垢,令世人心向往之。娘子绝不会被人世间的俗欲折磨得自残,亦不会委身于我,由我玷.污,被我折辱。”
更不会被我所杀!
陆厌的死状历历在目,他朝着陆厌重重地磕头:“全数是我的过错,望娘子降罪。”
他顿觉自己没资格再唤陆厌“娘子”,于是换了个称呼:“望师叔降罪。”
陆厌正抚摸着靳玄野的发顶,猝然听闻靳玄野唤他“师叔”,手指不可觉察地顿了顿。
其实靳玄野唤他“师叔”是天大的好事,这代表靳玄野业已迷途知返,不会再与他交.合,他们将回到“师叔”与“师侄”的身份。
“望师叔降罪。”靳玄野追悔莫及,悔恨恶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四肢百骸,令他难受至极,吐息不能,假使能回到上一世,他第一次中情毒之前该有多好?他宁愿用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来换。
陆厌竟是鬼使神差地道:“不唤我‘娘子’了?”
不唤才好。
他正要收回这话,竟见靳玄野仰起首来,磕破了额头,正渗着血,却毫不在意,用雾气蒙蒙的双目注视着他,颤着唇瓣问他:“师叔还愿意当我的娘子么?”
卑微如尘土。
任凭他生杀予夺。
第三十五章
由靳玄野的神情判断,靳玄野想要他回答“愿意”,因为尚未腻味他的身体,抑或当真心悦于他?
尽管靳玄野曾自刎明志,他亦对自己没甚么信心。
天长日久,总会食之无味。
到时候,他能否平静地与靳玄野各自安好?
大抵不能罢?
倘使他回答“不愿意”,断了靳玄野的念想,靳玄野便不会将宝贵的辰光浪费在他身上,可与俞姑娘琴瑟和鸣,生儿育女。
不论如何思量,皆是回答“不愿意”对靳玄野更好些。
他年长靳玄野一千三百岁有余,且他乃是靳玄野的师叔,本该好生教导靳玄野,却出于私欲,将靳玄野拖入了断袖之癖的泥潭,何其可耻,他应当多为靳玄野考虑才对。
他阖了阖眼,欲要回答“不愿意”,他的唇舌却不听使唤,心脏更是疼痛难忍。
他与靳玄野互相交付了童子之身,合该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
可是他回答了“愿意”后,他们便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更遑论,他们不该在一处,连开始都不该开始,维持“师叔”与“师侄”的身份更好。
他业已得偿所愿,与靳玄野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不应贪得无厌。
对,不应贪得无厌。
“我……”
偏生此时,一股子异样直逼他的脑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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