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他打定了主意要与靳玄野欢.好,不计后果,才寻了这最是恶毒的情毒来。
起初,靳玄野不肯就范,以头抢地,奈何情毒毒性过猛,扰人心智,靳玄野终是不情不愿地从了他。
他当时其实后悔了,可惜情毒无药可解。
而这一次他尚且来得及回头是岸。
靳玄野无意于他,绝无可能为他所有,任凭他花样百出,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徒惹靳玄野生厌。
即便他在床笫之上处处纵容,即便他亲手剜出内丹喂予靳玄野又如何?
靳玄野绝不会因此少恨他一些。
他既强迫了靳玄野,不论是怎样的下场都是他应得的,他甘之如饴。
思及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丹田,这丹田尚且完好。
生生取出内丹的痛楚他记得一清二楚,被靳玄野捅了三十九下的痛楚他亦记得一清二楚。
他这副残破的肉身分明受过不计其数的伤,却没用得很,难以熟能生巧地应对疼痛。
所以直至断气前一刻,他都疼得厉害。
娘亲在世之时常常骂他娇气。
他命贱,委实不该娇气得像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所幸他尚未哄骗靳玄野饮下女儿红,只要他迷途知返,便毋庸再受那些皮肉之苦了罢?
靳玄野端起女儿红,望向陆厌,进而用眼神描摹着陆厌的眉眼。
“切勿饮这女儿红。”陆厌赶忙阻止。
“为何?”靳玄野非但不放下女儿红,反而将唇瓣抵上了酒盏,作势要饮。
陆厌生怕靳玄野一口饮下,动手去抢。
靳玄野侧身躲过,奇道:“师叔抢我的女儿红做甚么?”
陆厌直截了当地道:“我在这女儿红中下了毒。”
靳玄野困惑地道:“师叔为何要对我下毒?”
“是情毒。”陆厌直白地道,“我想与你共赴巫山。”
他以为靳玄野定会避如蛇蝎地将女儿红放下,未曾想,靳玄野居然笑吟吟地道:“好呀。”
“好呀?”他呆若木鸡地重复道。
靳玄野忍俊不禁:“师叔这副模样很是可爱。”
陆厌被评价得最多的便是不讨喜,这是他第一次被夸可爱,且是出自比他小一千三百岁的小孩儿之后,教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须臾,他脑中灵光一现:“你以为我是在同你玩笑么?”
靳玄野将手中的女儿红往陆厌唇边一送:“师叔若想证明不是在同我玩笑,何不如自己饮下?”
陆厌摇了摇首,轻轻一拍靳玄野的右腕,利落地将女儿红夺了回来。
“师叔真是小气,连区区女儿红都不肯与师侄同饮。”靳玄野转而伸手端起原本放在陆厌面前的那盏女儿红,饮了些许,含于口中,直勾勾地望着陆厌。
陆厌倏然心如擂鼓,靳玄野的目光炙热得能将他烫化。
靳玄野何故这样看他?
苦思间,他被靳玄野覆上了唇瓣。
靳玄野中邪了不成?
他惊诧地盯着靳玄野,不慎被靳玄野撬开了牙关。
靳玄野将自己口中的酒液一滴不落地渡入陆厌口中。
陆厌被迫吞下了酒液,而后慌忙推开靳玄野,厉声道:“滚。”
纵然他决定回头是岸,他的身体依旧喜欢着靳玄野,对靳玄野怀有欲.念,他必须拼命克制,绝不可再害了靳玄野。
见靳玄野立于原地一动不动,他衣袂一挥,背过身去:“滚,自今日起,勿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靳玄野却是不听,甚至伸手揽住陆厌的腰身,贴着陆厌的耳根,吹着气道:“前几日,师叔还衣衫不整地勾引师侄,怎地今日竟如此绝情?”
腰身不住地发软,陆厌努力地拨开靳玄野的手,于桌案前坐下,以免站不稳。
靳玄野一指陆厌的那盏女儿红:“师叔若将这女儿红一饮而尽,我便走。”
“好。”陆厌不假思索地照做了。
靳玄野可怜巴巴地道:“师叔这么想让我走啊。”
“嗯,你走罢。”陆厌强忍着不看靳玄野。
靳玄野不仅不走,更是促狭地问道:“师叔可觉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陆厌话音未落,身体骤然滚烫,“你……”
他缓了口气,盯住靳玄野的双目:“你一早便发现我在你的女儿红中下了情毒,故意将我们的女儿红互换了。”
上一世,靳玄野明明毫无所觉地饮下女儿红,沦为了他的玩物。
这一世何以出了变故?
莫非靳玄野亦重活了一回?
不可能,靳玄野得了他的内丹,只要专心修炼,羽化飞仙指日可待,无人能杀得了靳玄野,靳玄野岂会重活一回?
那么单纯是这一世的他露出了破绽,被靳玄野察觉了而已。
至于破绽在何处,业已不重要了。
上一世,他骗靳玄野服下了情毒,而这一世靳玄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活该。
靳玄野逼上前去,揉捏着陆厌的唇瓣,诱哄道:“师叔,求我。”
陆厌并不想求靳玄野解他的情毒,反正靳玄野不会同意,他何苦自取其辱,不若死得体面些罢。
是以,他拍开靳玄野的手,粗重地喘着气道:“你走罢,走远些,切莫让我瞧见你。”否则,我怕自己又会强迫了你。
靳玄野欲要近陆厌的身,被陆厌的袖风一扇,不得不连连后退。
陆厌浑身战栗,以手撑着桌案,才勉强站立。
眨眼间,他的十指齐齐嵌入桌案,桌案由于承受不住指力,轰然倒塌,酒壶与酒盏尽数粉身碎骨,其中的女儿红洒了陆厌一身。
陆厌身着白衣,顿时衣衫半湿,狼狈不堪。
体内是万蚁噬心的欲.火,身上是微凉的女儿红,陆厌难受得很,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见靳玄野坚持不走,无法,只得朝着靳玄野拍了一掌。
掌风将靳玄野围得密不透风,靳玄野使尽浑身解数亦破不开,幸而陆厌中了情毒,掌风力不能支,不及送靳玄野出门,已然消失殆尽。
“啊……嗯……”陆厌信手抓起一块酒盏碎片,以求恢复些许神志。
手腕被切开了一个偌大的口子,深可见骨,鲜血漱漱而下。
靳玄野见状,忍不住问道:“师叔身上的诸多伤痕不会拜师叔自己所赐罢?”
抑或拜那狼心狗肺的师祖所赐?
第五章
除去这张堪称绮丽的脸尚算完好之外,陆厌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
至于拜谁所赐,那可太多人了,有娘亲,爹爹,鸨母,龟公,一众妓子,爹爹的妻妾,府中的仆从,师父……以及陆厌自己。
陆厌不懂靳玄野为何突然关心自己,但这不重要。
左右他马上便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他非靳玄野不可,又不想重蹈覆辙,便只能赴死了。
“你滚,滚远些。”他说罢,再次往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
尽管正在自残,眼前的陆厌依然面不改色,连让靳玄野滚的口吻都与素日一般无二。
靳玄野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走。”
“好,那你留下。”他听得陆厌如是说,还以为陆厌屈服了,要向他求.欢了。
他心口隐隐长出了期待,却又思索着如何摆架子,以磨磋陆厌。
不料,陆厌居然接着道:“我自食其果,活该七窍流血而亡。你想看便看,望你能痛快些。往日种种俱是我之过错,我失了身为长辈理当遵循的分寸,罔顾人伦,甚至妄图对你下情毒,与臭名昭著的登徒子无异,对你不起。”
“啊,对了。”陆厌徒手取出内丹,递到靳玄野的唇瓣,“吃罢,勿要浪费了。”
靳玄野瞪着鲜血淋漓的内丹,脑中尽是上一世陆厌抓着他的手剜出内丹时的情形:
“你不想活了?”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么?何必问我?”
“嗯,我巴不得你死。”
这一世的陆厌又不想活了,而他生怕陆厌死。
他尚未报仇雪恨,陆厌不能死。
“嫌弃?恶心?”陆厌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内丹有我一千多年的道行,你勉为其难吃了罢。”
靳玄野矢口拒绝:“不嫌弃,不恶心,但我不想吃,你且快些放回去。”
“放回去做甚么?毫无意义。”陆厌淡淡地道,“你不想要,我亦不想要,不如扔了罢。”
话音未落,他当真将内丹扔了出去,如同扔甚么秽物一般。
靳玄野急急地捡回了内丹,仔仔细细地用衣袂擦拭干净,进而往陆厌丹田处的血洞塞。
陆厌以手挡住了血洞,不解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活下去,师叔活下去。”靳玄野想强硬些,一开口却近乎于哀求。
活下去……
人生的前一千三百年一十八年陆厌是为了娘亲而活,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
至于后三年,他沾染了红尘,想活着体味一番传说中的爱恨嗔痴。
而现下由不得他自己做选择,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死路乃是他自己一直想走的路,他不过是迷途知返了而已,没甚么可害怕的。
他只希望这一回自己能魂归地府,无需再经历眼下的痛楚。
故而,他凝视着靳玄野,启唇道:“我不想活了,你既不要这内丹,还不让我扔了,那么……”
他抢回内丹,慢条斯理地道:“那么我便将其捏成齑粉。”
“不要。”靳玄野心急如焚地喝止道。
“好,给你,由你处置。”陆厌随手将内丹往靳玄野身上一丢。
靳玄野紧张地接住内丹,道:“我的处置是归于其位。”
“你……”身上的伤所产生的疼痛只能压住欲.念一会儿,陆厌霎时被欲.念灭顶,面孔由面无人色变作满面通红,且身体绵软至极,仿若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他定了定神,用力地将舌头咬出了血来。
鲜血溢出,染红了唇瓣,犹如涂了唇脂似的,衬得他透漏出死气的眉眼艳丽无双,散发出一股子诡异的美感。
“别这样,师叔,你别这样。”靳玄野上前,急欲将内丹塞回去,可惜被陆厌躲过了。
陆厌对靳玄野不理不睬,径直拔下头上的玉簪,洞穿了自己的心口。
这玉簪与上一世由靳玄野刺入他体内的玉簪是同一支,由南阳玉所制,作竹节形。
“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
而他实乃渣滓,与竹甚不般配。
靳玄野曾在温存间,从他处要走了这玉簪。
当时他心生希冀,属实是自作多情,很是可笑。
而这一世他亲手用这玉簪破开心脏,算是归于其位么?
靳玄野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师叔,别死,我不许你死。”
“你哭甚么?好生奇怪。”陆厌努力地维持着清明,提醒道,“靳玄野,我可是打算哄骗你服下情毒的衣冠禽兽,我死了不是大快人心么?你只管拊掌叫好便是。”
说罢,他拔出玉簪,继而回忆着靳玄野上一世所捅之处,一下一下地往自己体内送。
即使如今他没了内丹,但他毕竟修炼多年,若要强迫靳玄野,不过多费些功夫便能得逞。
他必须让自己多添些伤,失血过多,力不能支才好。
适才他还觉得这情毒最是恶毒,为何他还未七窍流血而亡?
他连痛快地死都不配么?
靳玄野捅陆厌之际,并未特意往要害处招呼,毕竟他当时唯恐陆厌暴起,无暇细思。
他记不得自己抱着陆厌的尸身多久,而陆厌具体被他捅了何处,他却是铭记于心。
面前的陆厌正按着他上一世的位置、顺序捅,且用着上一世的玉簪。
陆厌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陆厌要他只管拊掌叫好,他如何做得到?
“师叔,不要。”他快手去抢陆厌手中的玉簪,陆厌明明身受重伤,而他全须全尾,竟是抢不到。
论修为,他与陆厌可谓是云泥有别。
他急得毫无章法,索性不管不顾地往陆厌扑去。
陆厌足尖一点,到了一丈开外,让靳玄野扑了个空,又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这样不够痛快?那你认为是凌迟好,抑或车裂好?都由你。”
凌迟,车裂……陆厌为何能淡定自若地说出这两种酷刑?
靳玄野含着哭腔道:“都不好。”
陆厌不耻下问:“怎样才好?”
“活下去。”靳玄野强调道,“我想要师叔活下去。”
陆厌怔了怔,而后露出了慈爱的神情:“好孩子,切记不可对败类太仁慈,以免引火烧身。”
于靳玄野而言,陆厌确实是败类,但他并不想陆厌死,至少现下不想。
不是出于仁慈,而是尚未报仇。
“看着师叔自残一点都不痛快,师叔既觉得对不起我,该当由我决定如何惩处师叔。”靳玄野吸了吸鼻子,正色道。
靳玄野所言在理,陆厌将血淋淋的玉簪插回发髻间,问道:“你要我如何?抓紧时间,兴许下一息,我便七窍流血,不得好死了。”
靳玄野疾步行至陆厌身前,将内丹往陆厌丹田塞,见陆厌又欲阻止,他提醒道:“师叔须得听我的。”
陆厌颔首道:“好。”
靳玄野拍开陆厌的手,屏气凝神地塞入内丹,见内丹被骨肉稍稍包裹,又去脱陆厌的衣衫。
陆厌扣住靳玄野的手腕:“你要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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