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国内。”云衫把一盒茶叶放下,“不过现在看来多想了。”
“嗯?”陆宥礼抬头。
云衫温柔一笑:“小虞那孩子,你很喜欢吧。”
他眼里闪过一点不可察觉的温柔:“嗯。”
“你性子本来就冷淡,加上我和你爸工作原因,也没人能多陪陪你,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如果当初我们拒绝出国,可能你能过得更高兴些。”
她端着保温杯,一时间感概万千。
但也没说得这么容易拒绝,做研究的,早就把项目当成了第二个子女。当工作和生活失衡的时候,热爱成了衡量的唯一砝码。
“只是追求不同,别有负担。”陆宥礼翻动纸张,声音在夜色里尤为清脆,“都过去了。”
他能理解当初父母带着他出国的毅然,毕竟这个跨国的高校合作项目是他们期盼已久的。
没有谁一定要为了家人而牺牲掉什么,才能衬托出自己的伟大。维系家庭的爱也不应该搭建在无私奉献上面,每一位成员都坚持自己热爱的,这才是最酷的。
陆宥礼:“相反,我很高兴你们能追求自己的热爱。”
云衫心一软,“妈妈也恭喜你也找到了自己的热爱。”
“妈,谢谢。”
杯里的茶渐尽,陆宥礼离开房间,径直拐入最外边的那间房。他试探性推了推玻璃门,发现门并没关上,只是虚掩着。
祁少虞本来昏昏欲睡,但听见阳台上的动静,瞬间就清醒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今晚陆父陆母都在,他还以为陆宥礼多少会规矩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倒好,直接顶风作案。
陆宥礼把门锁上,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如果不过来,那还怎么知道小乖给我留门了。”
“不老实!”祁少虞把枕头摔在他身上,“万一叔叔阿姨发现你没在房间,这怎么解释?”
“不解释。”陆宥礼抱着枕头上床,“随他们怎么想。”
祁少虞睁大了眼睛,显然被他“大逆不道”的发言唬到了。
“不行!快回去,你爸妈肯定不像我妈那么好糊弄。”祁少虞确实有点担心,陆父陆母的洞察力和他母上肯定不是一个水平的,有些事情瞒得过他母上,但不代表可以瞒得过他们。
陆宥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悠然自得:“云女士和陆教授其实挺好糊弄的。”
“怎么,你还经常干这事儿?”祁少虞挑眉反问。
“嗯。”
“啊?”
“我们小乖猜得很正确。”陆宥礼望着他惊愕的面孔,表情有点好笑:
“才到岛国的时候,陆教授给了我一张大学的教职工卡,用那个卡吃饭是免费的,碰巧的是那所大学离城市比较远,学生食堂又难吃,我每天都领着不同专业的学生去教师食堂吃饭,每一次多少都能赚些钱。”
“后来食堂的工作人员跟陆教授说了这事,他来问我为什么一天能带着不同学生去食堂刷十多次卡,我说我一个人吃饭很孤单,就每天在食堂门口随机蹲一个幸运儿陪我吃饭。”
祁少虞忍不住问:“结果呢?”这么粗鄙的理由,骗他母上都不行。
陆宥礼幽幽道:“结果差点把陆教授听得老泪横流,并且深信不疑,转头就给我涨了零花钱。”
“?”离谱。
事情发展成这样祁少虞是没想到的,他还以为陆宥礼免不了接受一顿爱的教育。
“陆教授和云女士都算学术的巨人,生活的矮子,所以放心吧。”陆宥礼替他掖好被角,本来想着结束这个话题,但架不住祁少虞追问:“那你怎么突然想着用饭卡挣钱?”
陆宥礼解释说:“想买东西,价格有点贵,又不想找陆教授,所以就自己攒钱。”
“什么东西啊?“祁少虞被勾起了好奇心。
陆宥礼沉默一瞬:“手办。”
“哦,那玩意确实有点贵,我妈也不喜欢我老买那个。”
“嗯。”陆宥礼身体靠进了些,默默把人抱进怀里,“很晚了,睡吧。”
暗色蔓延,床上的少年安稳相拥。
陆宥礼其实挺清醒的,他喜欢这样的温馨时刻,所有的幸福都被他托在掌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嘀咕几句:“买......买手办。”
陆宥礼神色晦暗,他轻声说:“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手办,是一张回国见你的机票。”
十二三岁的少年一开始并不知道汇率为何物,他只看见,回国的机票需要两万。
两万不算一笔小数目,但也不算是完全天方夜谭。倔强的少年不愿意把心思公之于众,他用最笨拙的方式挣钱,一顿又一顿的饭,凑成了他最期盼的两万。
但事与愿违,比回国的机票更先到来的却是——那一场硬生生让他们割裂开的车祸。
陆宥礼还是用这笔钱买了机票回国。
那天下着大雨,飞机延误好几个小时,他从机场一路打车到医院,匆匆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清瘦的少年躺在病床上,露出来的肌肤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脸色苍白得像是碎掉的瓷器,他神色惊恐,对周围的环境排斥异常。
陆宥礼双目充血,心里扬起无数次冲动,但终究没有推门进去。他陪着屋内的少年,在门外站了一晚上,哪怕能看见的只有一方小小的探视玻璃,他也甘之如饴。
三千五百公里的距离,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隔着一个小时时差,太平洋的海风衔信带来思念,缠缠绵绵,说不清,道不尽......
第40章 Chapter 40
大年三十这天,两位父亲在厨房忙活,陆父主刀,一手解剖学的好刀法让他把鱼和螃蟹处理得服服帖帖,祁父掌勺,大火包裹着锅具,食物的香气被激发开,满屋飘香。
女士们则窝在沙发上追剧,手边是果盘,坚果,面前还有鲜花做伴。
包饺子的任务落到了两个少年身上,祁少虞头一次打下手,只是勉强学会了擀皮,包馅的工作还是由陆宥礼接手,他手巧,包出来的饺子都是胖乎乎的,像元宝。
但是看陆宥礼包饺子,那个漂亮的褶皱两下就挤出来了,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祁少虞有点蠢蠢欲动:“给我试试。”
“好。”他把舀肉馅的勺子递过去。
第一步把雪白的面皮摊在手心,第二步让一大勺肉馅落在面皮中间,第三步......祁少虞卡住了,那团肉馅黏在面皮上,他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捏褶皱。
“要不要帮忙?”陆宥礼在旁边看着他,眼里带着笑。
“不要,我自己可以。”祁少虞硬气一把,区区一个小面团,还没到驯服不了的地步。
他整个面部表情都在使劲儿,好像如临大敌一般。祁大侠用力过猛,薄薄的饺子皮压根包不住那么多肉馅,最后全部都从褶皱缝里挤出来。
“。”
这个饺子的卖相太一眼难尽,祁少虞没忍住吐槽:“好丑。”
“给你吃。”
陆宥礼无奈一笑,“嗯,小乖包的我吃。”
傍晚时分,璀璨的暮色从落地窗前映出来,最深处的橘红色霞光透染了大半边天,由深入浅,像一副瑰丽的油画。
屋内更是温馨,一大家子围坐在大圆桌前,各色菜肴在玻璃托盘上摆开,唯一一个煮散的饺子堆在最上边,香甜的热红酒在高脚杯里摇晃,六个杯子齐齐碰在一起,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幸福满满的:“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别墅外边的花圃亮起了小夜灯,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玻璃,火红的窗花掩映下,透出来的人影不太清明,只是依稀觉得,这大抵是是家的模样。
一顿温馨的年夜饭过后,家长组开始娱乐活动——搓麻将,祁少虞懒洋洋的倚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听他母上惊呼:“清一色!胡了胡了!”,手上顺带不紧不慢回复付奕肖的消息。
[九中扛把子:哥,出来玩呀,海市今年划了块放烟花的地儿出来,不去多可惜。]
[Y:不去。]
俩大男人放什么烟花。
[九中扛把子:来哎,东子辣椒都在,你把陆哥也叫上,岛国最有名的不就是花火大会嘛,陆哥肯定喜欢看烟花。]
[九中扛把子:就这样说定了,定位发你了,快点过来。]
他这么一说倒是点醒了祁少虞,他心里有点松动了,万一陆宥礼喜欢放烟花呢?
祁少虞目光忽忽往厨房里还在切果盘的那人身上瞟。
陆宥礼一身灰色卫衣,侧脸在阴影处显得柔和,袖子往手肘上边卷了好几圈,露出一节结实有力的小臂,长指按住苹果,刀尖和菜板碰撞出的声音沉稳有力。
趁着没人注意,祁少虞溜进厨房,问:“和付奕肖他们一起放烟花,去不。”
陆宥礼偏头,视线触及到侧脸上那一块不太明显的面粉痕迹,他停下动作,抬指蹭过那一小块皮肤,轻轻拭去面粉。
他的眼睛在笑:“怎么把自己弄成脏脏包了?”
祁少虞怔愣一瞬,反应过来之后脸上带着愠色:“你才是脏脏包!你全家都是脏脏包!”
“嗯。我是。”陆宥礼这种时候向来无底线,“小乖,怼人的时候记得要把自己摘干净。”
“滚!”他才不要娶陆宥礼做媳妇,迟早得气死。
祁少虞撂下一句:“爱去不去,不去拉倒。”
“去,帮我解一下围裙。”
陆宥礼嗓音溢出丝丝温柔,他微微背过身去,将围裙都系带面对祁少虞。
祁少虞嘴上骂骂咧咧:“没长手是吧,你生怕爸妈他们不知道我俩现在......”手上还是诚实的把那一根细细的系带扯开。
“我俩现在怎么?”陆宥礼故意逗他。
祁少虞咬牙切齿:“暗度陈仓!”
“我觉得我们是光明正大。”陆宥礼嘴角翘起来弧度,他取下围裙挂好,然后将果盘端出去。
“妈,我和陆宥礼有事,晚点回来。”祁少虞招呼一声,顺手捞了个棒球帽压在头上。
虞夫人现在手气正好,也没太注意她的崽说了什么,嘴上嗯嗯呀呀两句,心思又扑在麻将桌上去了。
海市的老城区不大,划出来放烟花的地儿是一处滨海的广场,也就半个来小时的车程。
付奕肖双手插兜站在路边上,看见他俩下车,就使劲挥了下手:“这儿!”
祁少虞点头示意,嘴还没张开,一条厚厚的围巾就搭了上来,捂得他只能发出几个闷闷的音节。
“干嘛,我不冷。”祁少虞抬手拉下围巾,这会儿室外的温度不算低,这东西实属累赘。
陆宥礼替他理了理围巾,“带着,你卫衣没有帽子,脖子露出来容易着凉。”
虽然心里不爽,但祁少虞还是没把他的手拍下来,而是微微仰着下巴,任由陆宥礼弄。
付奕肖压根没想到暴躁如他爷,居然还有这么“乖巧”的一面,震惊之余忽然又想到了那天在医院,还有他家自助餐发生的事儿,这一切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
“东子和辣椒去买烟花了,咱们过去汇合。”付奕肖打起了哈哈,装作没看见刚才的事儿。
广场附近有固定的烟花买卖地点,不过也只是买那种大众的仙女棒和地陀螺,能飞上天的礼花是没有的,因为这地儿临海,礼花虽然好看,但落到海里污染大,所以不卖礼花已经成了商贩们的共识。
摊位边儿上人还不少,有家长带着孩子,也有学生们,东昌人高马大的,皮肤又黑,往过去在人堆里也是显眼的。
“挑了些啥呀。”见他拎着一袋子的花花绿绿,付奕肖支长了脖子问。
东昌嘿嘿一笑:“都是她喜欢的。”
“......”付奕肖一阵无语,他觉得东昌是真没出息,喜欢又不敢直接上,扭扭捏捏,还是不是男人!
他不理东昌了,看着就糟心,转头问他爷:“哥,你看你还买点不。”
祁少虞其实放不放都行,他抬起眼皮,问身边那人:“有没有想要的。”
陆宥礼弯了弯眼睛:“有。”
他随手拿起一盒最普通不过的仙女棒和打火机,祁少虞二话没说把钱扫了。
付奕肖左看看,右望望,发现左右下来孤家寡人都只有他一个,他现在就像那黑夜里二百五十瓦照明的电灯泡,又大,又亮,还贼拉孤独。
偏偏东昌那没眼力见的还问:“文静呢,你怎么不把文静喊出来。”
付奕肖嘴上的面子不能丢:“嘁,哥那是怕大晚上冻着她,舍不得。”
“嘿哟。”东昌咧个大牙笑:“得了吧,约不出来就直说,十六七度的天气冻得死谁啊。”
“直男一边去!”付奕肖不想再和他掰扯,而是故意对着江心月挤眉弄眼:辣椒,哥带你放烟花去。”
辣椒:“好呀,我去买个打火机,刚刚忘记了。”
“你小子!”东昌一噎:“找削是不。”
付奕肖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东昌气急败坏的追上去,两人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儿了。
祁少虞其实想说,他刚刚买了打火机,但那三人鸡飞狗跳,不说也好。
他按下打火机开关,海风瑟瑟而过,吹得那一小簇橘红的火焰摇摇晃晃,语调懒散:“喏,你的烟花拿过来。”
细细的小铁丝上,灰色的火药包裹住一头,经高温引燃,零碎的火光闪耀,从顶端慢慢延伸到下方,落下一片独一无二的璀璨。
“还记得我们在江户川的时候吗。”陆宥礼的眼眸映出一片星河,“那天的花火很美,但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祁少虞蓦地一笑,他抽出一支烟花靠在燃烧的那只身上,火光衬亮他的侧脸,漫不经心中又带着几分坦然:“回忆属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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