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那里……他没事吗?”爱丽丝声音一紧。
“现在没事,但那边不太安生。我…抱歉……没能带他回来。”
“这样啊……虽然没能亲眼看见,但说不定我能在梦里再讹他一顿酒呢!”爱丽丝微微露出一排上牙,睫毛翩飞,隐下了瞳孔里的无奈。“他既然见到了你,还没有急火火地跟上,是在做重要的事吧。”
“还是老样子。”
爱丽丝捻起一缕发丝,静坐了好一会,释怀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没关系,不乱来就不是他了。”
“……”
爱丽丝盯着克劳德的表情,试探性地询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吗?你还有心事吧?”
克劳德塌下肩膀,关于拟态丧尸的口述滑到舌尖打了个响,百转千回之下还是吐露出来。他清楚这不仅仅是传达警戒的情报,还是蔓延动荡的诅咒,只是他还抱着侥幸,期待能有人告诉他事情并不算糟糕。爱丽丝是很厉害的学者,她值得托付,也是克劳德能寄托的最大的希望。
爱丽丝一边听克劳德讲述着巴诺拉的情况,一边取出仪器,又从克劳德身上采了一管血。等克劳德嘀嘀咕咕地说完,她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可真是…我的进展不太顺利,病毒无法溯源,又一直在发生变异的话,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能做些什么?”
“先照顾好自己,研究的事就交给我吧。然后……”爱丽丝的眉头低垂下去,笑容也无法再维持。“关于拟态丧尸的事,很麻烦。我会试着跟蒂法讲一下的。”
克劳德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把玩手里的圆珠笔。房间内陷入一阵寂静,两人在办公桌的两端各怀心思,爱丽丝瞅着克劳德的样子叹了口气,轻而易举地识破端倪。克劳德走时与萨菲罗斯一起,回来时却独身一人,讲话时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男人的部分,回避到有些刻意。但问题是,克劳德虽然嘴上不说,气场微妙得像只充满气的河豚,随着水流在乱石堆里横冲直撞,显然不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有什么想和我聊聊吗?什么都行,我还蛮擅长人际关系的呢。”
“……”
“你们的事情你也不肯告诉我,明明憋得那么难受了。”
克劳德的眼神一下变得慌乱起来,瞳仁的反光像被吹拂的湖水。他微微蹙起眉头,脸颊的肉跟着颤抖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我的自以为是而已。”
“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但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我总觉得那家伙自说自话有一手,别太放任他了哦!是说啊,你是不是有点太被动了?”
从爱丽丝那里离开后,克劳德一直都有些心绪不宁。他回到塔楼里,出神地望着山峦,远远地守望着据点内的人间烟火。远离了人群和朋友,也远离萨菲罗斯,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他人,如果互相靠近只会招致灾厄,那克劳德情愿独自粉身碎骨。
他在塔楼了呆了许久,期间楼下时不时会传来些轻微的动静,也许是猫又来造访了,但克劳德全部置若罔闻。直到隔了两天的下午,底下的据点再度热闹起来。克劳德倚在玻璃上,掀起眼皮往下扫视,发现蒂法和巴雷特也双双出现在广场上,一群人再度如临大敌般地戒备着医疗所的方向。克劳德慢慢坐正身子,随即绷直嘴角,快速地飞身下楼。
一定是萨菲罗斯来了,在两个人闹翻之后,再度来到了尼福尔海姆。
无论何时,萨菲罗斯的靠近总能轻易挑拨克劳德的情绪,他一边恐于男人会迁怒于尼福尔海姆的据点,一边又对要再度和萨菲罗斯对峙感到心力交瘁。
不过不只是克劳德,整个据点都会为与新人类对峙而分外紧张。
尼福尔海姆今日注定动荡不平,一部分卫兵包围着广场,准确地说,是包围着坐在广场椅子上的杰内西斯,另一部分则全部堵在医疗所延伸出来的路上。
杰内西斯顶着枪支,用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靠近过来,向尼福尔海姆的管事者行了个礼。在萨菲罗斯直接闯入据点后,他可是以巴诺拉难民的名义好好报备了,但看起来仍然不怎么受待见。
“这里仍然如此安宁,真是女神的馈赠。”杰内西斯站在原地,像是体谅了对方的戒备。他偏头多看了蒂法一眼,从腰间抽出诗集,把目光收回书上。“是位美丽的女士,尼福尔海姆的花朵还是这样常开不败。”
“你看起来可不怎么像难民。”巴雷特敲了敲枪管,指着杰内西斯手里的赤剑骂道。
“但事实如此。”
他们僵持了一会,直到萨菲罗斯从医疗所走出来,对聚集起的人群视若无睹。他好似掐算着时间,正宗的锋芒随着步伐摇曳,在与蒂法和巴雷特相隔不过数米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另一道人影拉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克劳德落地时在脚下踩出数道裂隙,他直接用武器指着萨菲罗斯,咬了咬嘴唇。
“克劳德?”蒂法一惊,拦住身后举枪的同伴,在这之前,她压根不知道克劳德已经回来了。怎么回事?这个气氛。作为女性总是要更敏感些,她看向对面的萨菲罗斯,发现手握长刀的新人类面无表情,但难以言喻的眼神分外专注,全部落在克劳德的身上。
“…你想做什么。”克劳德握着刀,指头紧紧收缩着,戒备着萨菲罗斯的举动。
“那取决于你。”萨菲罗斯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每抬一次腿,都让据点的警备人员心头一颤。他停在克劳德身侧,气压扑到克劳德的脸上,刺得克劳德皮肤生疼。
“够了,我已经——”
“嗯?”
“……换个地方,萨菲罗斯。”
克劳德不想和萨菲罗斯吵架,至少不是在这里,所以当萨菲罗斯径直往后山飞去的时候,他真的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蒂法点了点头,随后就跟着萨菲罗斯往后山赶去。
两人在山林中双双落地,萨菲罗斯首先挪回身子,耐心地等着克劳德说些什么。
新人类安静时的样子幽如夜昙,泠然得能飘落下雪。作为谈一谈这件事的发起者,克劳德在这关头有些干结。不想再见到萨菲罗斯了,他从离开后就一直在这样催眠自己,而当他直面男人时,还是无法阻止因男人举动而蔓延出的喜或怒,哪怕对方只把自己当做消遣。真悲哀。
“怎么样都好,结束玩闹吧。”克劳德定了定心神,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向萨菲罗斯袒露道。“你应该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们大概不是同路人。”
“这是独立宣言?”
“……随你怎么想。你说过,够强才能选择自己路,现在我选了。不论是死在路上还是死在这里,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克劳德的脸没有再闪躲,萨菲罗斯半眯着眼睛,审视着青年冻结起的眼波,反而升起些新奇的探究。他在巴诺拉的废墟中那时确实感到愤怒,为克劳德对流民的偏袒,偏袒到甚至不惜与自己拉开界限。而现在,当他更冷静地听着克劳德的说的每一个字时,又觉得青年生出的果肉变得更加清冽,虽然不再汁液横流,但每咬一口都脆生生的,分外爽口。
有的人爱吃软桃,有的人钟爱硬桃,萨菲罗斯则尝了个遍,觉得无论哪种都别有风味。最重要的是,那是他栽培的,是他的东西。萨菲罗斯转动手腕,刀锋出现一瞬闪影,快速劈向克劳德面前。克劳德捕捉到萨菲罗斯移动的步伐,提刀便挡,咬牙把萨菲罗斯顶开一些。
“你确定你足够强大了吗?你其实还在迷茫吧?不需要思考,跟着我的指引明明要更轻松。”
“我不是你的玩物。”克劳德挥开萨菲罗斯的刀,双手向左做了个假动作,身子顺势转了一圈,带着刀从右边砍去。“…至少从现在开始。”
“哦?原来如此,你积蓄力量,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为了向我反叛?”萨菲罗斯眯起眼睛,迅雷闪电般将刀柄换到另一只手中。“真是不错的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克劳德的眼球微微震颤,像听到了些不可思议的胡话,让人无言以对。他空嗬了两声,喉部僵硬得发酸,再出声时话音有些喑哑,声线伴随着刀剑的嘶鸣消散在空气里。
“你在说什么……”
“砰——”
“我一直……尊敬着你……”
“嗙——”
“一直都……想帮上你…”
“叮——”
萨菲罗斯接下了一剑又一剑,看着克劳德的攻击一下比一下用力,也一次比一次破绽更大。克劳德心乱了,萨菲罗斯突然愉快了起来,在剑至眼前时弹开锋刃,把克劳德的武器打飞出去,随后用手肘捣在青年的腹部,把他推搡到一根粗壮树干上。
“你很着急。”萨菲罗斯擒着克劳德的手腕,身子笼罩在青年上方。
“你什么都没看到……”克劳德失去武器后也不再挣扎,任凭萨菲罗斯压着自己。
“不,我一直在看着你。”
萨菲罗斯寻找着克劳德刘海下的眼睛,轻嗅着一丝如苦橙裂开的酸涩气味。看克劳德追赶的模样是萨菲罗斯的乐趣之一,他喜欢克劳德眼瞳中的专注,特别是刻印在其中的自己的影子,满当当地占据了整片蓝色。相对的,作为回报,萨菲罗斯也在看着克劳德,尽管有些生疏,但也没有移开过视线。萨菲罗斯咀嚼着克劳德的颓唐,仿佛从里面品出些抱怨和嗔责,亲密地惹人欢心。
“我不想看你白耗光剩下的生命,那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萨菲罗斯缓缓开口,声音柔和了一些,引得克劳德抬起头来,咬着嘴唇发怔。
“我……”
“逝者依旧会回归土地,浪潮所到之处无一幸免,世界无法逆转。我想做的,只是从这片海中捞起你。”
“……那就去捞更多人。”
“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在意的唯有你而已。”
萨菲罗斯上眼睑遮住眼瞳的边缘,锐利的凤眸暧昧了轮廓。如蜜饯一般甜,克劳德的眼睛正对着萨菲罗斯的嘴巴,像被融化的糖浆封住了所有感官。他知道这个答案是个无底的黑色深渊,只是它听上去仍然如此动人。
在苦中的一点甜,总要比寻常甜上几分。克劳德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想要的回答,他理了理衣服,去捡回自己的剑,长久地望着尼福尔海姆的群山,既希望那是萨菲罗斯的真心话,又希望那是一个不会让他动摇的谎言。只是思来想去,他都找不出萨菲罗斯需要欺骗他的理由,因为是他是一个垂死之人,干净得一穷二白。无法应对,无法处理,克劳德陷入沉默,思维和语言中枢一起开始摇摆。
萨菲罗斯为了捞起他而寻找血清,可他俨然是这灾难的爪牙,是终将从山顶滑落的滚石。如果作为灾难一部分的自己能得到“救赎”,那么恶犬也能被安抚,暴雨终将放晴。
克劳德突然认清了俩人在走的分明是同一条路。只要能推进血清的进程,他能得救,所有人都能得救。萨菲罗斯不愿做,那就由他来做,也许他能试试打捞更多的人。即使分不清变种丧尸,也无法破译病毒,但至少在身旁不想再听到哀嚎,至少闭上双眼时不让自己感到懊悔,他是这样想的。
这样就算救不了任何人,他也能在黑暗里获取一丝心安。
萨菲罗斯目送着克劳德转身。青年没有回答任何一句话,只是收起剑,在树林的层层缝隙里寻觅着据点的边边角角。萨菲罗斯看出他的深切,随口问道: “你很珍惜这里。急着回去吗?”
“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还有事要做。”克劳德回答说。
“巴诺拉流通的药品样本我已经交给那个女人了,杰内西斯那里还有个新发现,不想听听吗?”
“?”
“在他从尼福尔海姆撤走的时候,遇见过很多出逃的村民。其中有个黑发红眸的女性受了伤,路都走不利索。”
克劳德的身形整个僵住,保持着迈步的姿势难动分毫。萨菲罗斯的视线也投入到山下,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
“尼福尔海姆据点的熟面孔很多呢。”
第27章
“乒——”
高跳、劈砍、回旋,克劳德又一次握着剑起舞,在后山的丛林之中和萨菲罗斯打成一团。两人从未做什么约定,只要拎着武器看对方一眼,刀与重剑就各自心领神会,然后在无人的地带互诉衷肠。
围墙之内需要安定,容不下戾气,而围墙外又满是血腥。拿山下那些不安分的感染者开刀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对克劳德来说,斩杀从前是人类的感染者可说不上放松,不仅无法释放任何压力,还会让他越陷越深。所以感到焦躁时,他的选择就只有那么一种:找到萨菲罗斯,然后打一架。
而根据这几日的体验来看,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解压手段,特别适合将克劳德从揣测中短暂地剥离出来,满心专注于技巧上,而不是反复品读死亡。
“嗯哼,有什么新的进展吗?”萨菲罗斯轻盈地放下兵器,抽开险些亲吻克劳德喉咙的一点寒芒,气场也如封刀入鞘般平和下来。不论多少次,他都很乐意和克劳德玩耍。
“...没有,这根本毫无意义。”克劳德有些懊恼地松弛下手臂,他瞬移到萨菲罗斯身后的袭击被破除,昭示着这次打闹又结束了。
“你想相信哪一种?”
“......蒂法说她确实受过伤,但不严重,现在已经痊愈了。”
“哦,她亲口告诉你的?”
“她跟爱丽丝说的,我听到了。”
萨菲罗斯那时的暗示如一颗种子那样生根发芽,克劳德很想笃定地告诉萨菲罗斯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蒂法,可始终心如乱麻。
他这两天一直暗中观察着蒂法,蒂法跟爱丽丝很投缘,经常结伴在据点之内散步。黑发红眸的姑娘干练又温润,和小时候一样漂亮,对据点的同伴十足温柔,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看不出来,听不出来,辨不出来。其实他本来也不知道如今的蒂法该是什么样子,只能用回忆里那个青涩的小女孩来和现在的姑娘不断嵌套,用近乎想象的方式来找出她可能存在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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