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旧道:“我倒要看看, 你究竟是什么人!”
沐安低笑出声:“只怕你并不想看到。”
即便被百花灯摄取记忆, 沐安也并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他表情悠闲,仿若面对一个不甚聪明的小辈。
“收回去!”
一声呵斥在岑旧耳畔响起。
沐安微微抬头, 和天空中一袭黑衣的獠牙面具对上。
“啊,是你。”沐安道,“居然没死?”
他说话一直语气死板, 似乎天生冷情。
岑旧也抬头望去。
“魔尊?”他露出来了些许意外神色。
想及刚刚魔尊的那句话, 岑旧当即收回了百花灯的灵力,御剑飞到男人身旁。
“你刚刚什么意思?”他问道。
魔尊道:“沐安此人,最擅长玩弄人心。你在窥视他的时候, 他也在窥视你。”
依然站在房檐的沐安微微歪了歪头。
“说得不错。”沐安道, “只差一点,就能看见你的秘密了,岑远之。”
岑旧抿了抿唇。
身上被缚仙索穿透的窟窿明明已是陈疾, 此时却又忽的发疼起来。
他自然坦荡,唯一的秘密便是……
重生。
还好魔尊及时赶来,不然要是被沐安窥见了老底,那可真是损失。
“多谢。”岑旧道。
“沐安,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男人扬声道, “不如来算算我俩的账?”
“一抹残魂。”沐安道, “我怕什么?”
饶是如此,他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而是宛如云雾般消散在了空中,留下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又是化身。
岑旧的脑袋上挨了一下。
魔尊道:“何时见你如此莽撞?要不是本尊察觉到沐安的气息, 你现在早就被那家伙用邪术夺舍了!”
岑旧:“……我是心急了。”
胸口的窟窿愈来愈痛。
“还是差了太多。”
倘若要为父母兄长与秦姑娘报仇,他和成功之间横亘一道天堑。岑旧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喉咙泛起惺甜味,整个人一下子就没了意识。
魔尊被身旁的白衣修士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及时捞住了往下坠落的昏迷青年。他鼻尖嗅到一股血腥味,这才意识到不对。
扒开青年衣襟一瞧,只见缚仙索留下的几个大窟窿此时全部开裂,血把里衣都快浸透了。先前为秦蒹葭制造幻境,虽说起阵人是程佩离,可她没修为,灵力自然还是岑旧间接供给,本就透支了个彻底。
这家伙居然还敢不知死活追杀沐安!
“还真是……活腻歪了。”魔尊磨了磨牙。
要不是看在这小子最后解脱了他,他才不会多管闲事!防止路上造成岑旧伤口开裂,魔尊索性用了个缩地术,眨眼间就来到了程虚怀的宫中。
当然,在此之前,他把身体还给了一直闹着要见师尊的少年。陆研刚接住昏睡的白衣青年,眼圈就红了一圈。
“怎么了?”
听见动静,唐凝霜匆匆走了出来。
陆研简单把过程和她描述了一遍。
虽然暂时让魔尊主导了身躯,他也保留了对外界的意识。
唐凝霜走过去,将两指搭放在岑旧的手腕上,感知了下他的灵气:“你师父只是力竭昏过去了,我让老祖帮他输送些灵气就好。”
陆研应下,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岑旧身上。
瞧见少年这番模样,唐凝霜会心一笑。
岑远之这一生过得实在坎坷,连她这种局外人都觉得触目惊心。
好在这小徒弟瞧着也是个有心的。
“帮我把你师父抬进去。”唐凝霜出声提醒道。
他们身后的房间是程虚怀的茶室,里面有个隔间,放着两张卧榻。陆研背着岑旧,随唐凝霜进去后,按照她的指示,将岑旧放在了外侧的卧榻上。
“这是……”程虚怀坐在里间卧榻的边上,似乎在给什么人把脉,听见动静扫过来视线,“岑远之的徒弟?”
唐凝霜给陆研暗地里使了个眼色。
少年会意,又将刚刚说过的话和程虚怀复述了一遍。
“什么?”程虚怀还没反应,卧榻上的人先大呼小叫起来,“仙师出事了?”
程虚怀笑道:“看见了没,别在我这里赖着了,我忙得很。”
卧榻上的红衣少女撇撇嘴,从床上跳下来,委屈地看向唐凝霜:“凝霜姐姐……”
唐凝霜:“……”
唐凝霜无奈道:“公主眉心的桃花印应当只是相思蛊留下的印记,半个月之后就会自行消退。”
程虚怀数落道:“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程佩离:“……”
她恹恹地应下。
程虚怀走到岑旧旁边,他凝眉盯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去扒开青年的衣襟。程佩离“啊哟”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是又很诚实地把手指露出两个缝,睁眼望去。
陆研见状,几步错过来,挡住了程佩离的视线。
程佩离:“……”
小气!
“出去。”墨衣少年冷冰冰地呵斥道。
程虚怀这才注意到程佩离,讶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这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看的吗?小心长针眼嫁不出去。”
下一秒,程虚怀就用灵力将程佩离整个扔了出去。
程佩离捂着屁股忿忿站起来:“谁要嫁人?!要嫁你嫁去!”
“这么小气,还不让看,我看他比我像大姑娘!”
骂骂咧咧完毕,程佩离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地上眼熟的巾帕上。
好像是秦姑娘递给岑公子的?
兴许是刚刚不小心掉出来的。
程佩离眼珠子转了转,将那巾帕捡起来塞进自己的怀里。
她大人不计小人过!给他将证据送给程佩云好了!
程佩离立即往程佩云的书房走。
她哥平日除了上朝就寝,就总是窝在书房处理政务。虽然程佩云管得比较严,但还是挺宠她的,连书房这种重地程佩离也可以说进就进。
可今天奇了怪了,程佩离刚到书房前,就被两个御前侍卫拦了下来。
程佩离纳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两个侍卫不敢直视她:“公主,抱歉,陛下说了谁也不见。”
程佩离:“……”
有古怪!
她也没打算为难这两个侍卫,敷衍完就离开了。
程佩离心底犯了难,平远侯平反的证据至关重要,她必须要亲手交给程佩云,当面说清楚才为好。
可程序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偷偷摸摸居然不见人!
身后忽然响起细碎脚步声,程佩离回头,发现是几日未见的程余观。小侍卫还是穿着寻常的侍卫服,梳着利落的高马尾,脸色苍白,身形消瘦。
“伤都没好,”程佩离道,“瞎跑什么。”
程余观道:“不放心公主。”
“说得好像我天天闯祸一样。”程佩离不满道。
望着面前的小侍卫,她忽然灵光一闪。
“余观,”少女眨着水汪汪的杏眼,“帮我引开哥哥书房那两个侍卫,好吗?”
程余观没有迟疑,他像只猫一般跃上一旁的屋檐,很快就吸引了书房门口两个侍卫的注意。
“什么人?”那两个侍卫追着程余观而去。
程佩离躲在书房旁的梧桐树后,见状立刻钻进了书房。
“哥!”她兴奋地大喊一声,却没想到端坐着的红衣帝王身躯一僵。
程佩云猛地转过了身,背对程佩离:“做什么?出去!”
程佩离纳闷道:“哥,你躲什么呢?”
她凑到程佩云身旁,硬生生扒开了青年欲盖弥彰的手。红衣帝王容貌依然张扬夺目,眉心一朵桃花印记却更为显眼。
似乎没预料到程佩离会强硬扒开手,此时手足无措,素来威严的帝王脸上闪过几丝慌乱。
“这不是……”程佩离傻了眼,“相思蛊吗?”
程佩离第一反应是,这蛊居然对男子也有用。
再然后,她意识到不对。
夭寿了,她哥对谁动凡心了?
程佩云被妹妹诡异的目光打量着,恼羞成怒道:“干什么?有屁快放!”
程佩离:“……要不哥,你去找老祖看看?”
“去什么,”程佩云道,“小事而已,不必劳烦老祖。”
程佩离面色古怪:“哥,你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蛊?”
如今人蛊死了,所有苦主身上都会留下桃花印记,至少说明,这蛊在程佩云身上种了有不少时日了。
加上程佩云这种讳疾忌医的态度,估计一开始就死瞒着。
“关你屁事。”程佩云破防了。
程佩离:“……”
铁树开花真的好好笑。
程佩离忍住笑,将巾帕递给程佩云,将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尽数告诉了程佩云。
程佩云奇怪道:“既如此,为何是你来告诉我?远之他果然还是……心有芥蒂吗?”
“不是不是,”程佩离道,“岑公子他现在受了重伤,老祖正在帮他疗伤呢。”
程佩云急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程佩离:“……你也没问我啊。”
程佩云坐不住了,拿起桌子上的抹额遮住额头,就匆匆往外走。
“哥,你慢点,等等我!”程佩离急得追过去。
恰好遇上一紫衣官员来禀报事情,将程佩云堵在了书房门口。
“陛下,”官员道,“剿匪一事收尾完成,您……”
程佩云一摆手:“逢秋,此事容后再议,孤有急事。”
江月白眉心一跳:“那……臣回京途中,还顺带找到了平远侯府一位幸存的婢女,这个也容后再议吗?”
程佩云步子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震惊道。
第026章 凤凰泪(6)
“这是……”望着青年肩背及胸膛上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程虚怀面色愈加难看,“他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竟敢直接对本门弟子动用缚仙索!”
缚仙索是刑罚中最严重的酷刑道具之一,会锁住罪人的神魂, 伤疤烙印在身上, 无论什么天材地宝都无法消去。
更重要的是,这些伤不能自愈。
唐凝霜是器修, 自然知道缚仙索用在一个修士身上意味着什么,她怔然道:“岑师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些……”
从周陵到凤梧的一路上,身上留着这么多无法自愈的伤, 青年却应是没有显露一分异样。
“本以为无涯派内部出了乱子, ”程虚怀已经从刚刚的气头上缓过来了,他冷笑道,“现在看来, 怕是根都烂透了。”
唐凝霜还是有一点不解:“无涯派为何要对岑师弟如此恨之入骨?”
“自然是, ”程虚怀悠悠道,“他身上有其他人嫉妒得不到的东西。”
唐凝霜:“岑师弟莫不是天生道骨?”
她素来坦荡,程虚怀和唐弦将她保护得很好, 加上炼庐本就不过问修真界的世事,唐凝霜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糟粕。
“可岑师弟有道骨,无涯派不应该把他当宝供起来么?”她问道,“毕竟修真界已经好久未出飞升之材了。”
程虚怀意味深长道:“你也知道修真界好久未出飞升的修士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黑衣少年蓦然出声:“前辈,真的没有办法治好这些伤了吗?”
和唐凝霜交流间, 程虚怀已经给岑旧灌注了灵力, 眼下青年呼吸平稳,显然是睡熟了。
在场三人都没有叫醒他的意思。
明明才二十六岁, 放在修真界还算是个毛头小子,偏偏经历了那般诡谲人心与惊心局势。哪怕岑旧表面云淡风轻, 但程虚怀私心还是希望他能够好好休息一下,哪怕只是现在的片刻。
“有倒是有。”程虚怀道,“蓬莱岛上有个秘境,里面种植了灵草牧柳,据传牧柳一族可生白骨、活死人。也许它们有办法治愈缚仙索的伤。”
陆研脱口而出:“蓬莱岛在哪?”
“蓬莱秘境今年正在开放,但是已经限制进入了。”程虚怀道,“你要想去,须得等五年后。”
听见这消息,少年眸色黯淡了些。
不过他还是牢牢把程虚怀的话记在了心里。程虚怀和唐凝霜便不再打扰熟睡的岑旧,嘱咐了陆研好好照顾白衣修士后,二人离开了书房。
走在外面,唐凝霜跟在程虚怀身后,问道:“老祖,蓬莱幻境开放时间不定,但基本都要相隔数十年,您刚刚……”
“我算的。”程虚怀道,“乱世将至,蓬莱岛也该出世了。”
*
岑旧睁开眼时,猛然一下不知道自己在哪,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拂衣剑。
“师父。”
听见陆研的声音,他这才卸去了气力。
“什么时辰了?”岑旧轻松道。
陆研:“师父你也就睡了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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