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张同老契在,做为于粱的未亡人,于粱留下的东西,自然而然属于水图南。
“我不管您是如何看待泰湖沿岸那些产业的,”水图南态度坚定,“但还请爹爹注意措辞,不要混淆视听,它们不属于水家,更不属于您。”
茶杯咣嚓碎裂在她脚边,茶水四溅,水德音的怒吼随之而来:“阿给你脸了是吧,别以为有于霁尘当靠山,就兴得一头乎子,不晓得自己是哪个,我给你讲啊,你姓水,是吃我家的米长大的,你的一切,都是我水家给的!”
可是,水图南为何还不敢翻脸,她究竟在顾及什么?
“正因为我还认你讲的这几句话,所以才一再退让,可是你越来越过分了,”水图南抬起下巴,倔犟地看着堂上怒发冲冠的爹,“不管你如何为王嫖的男胎做打算,泰湖沿岸的产业,和织造里的两成半话事权,你最好不要有任何想法。”
“噢呦,你要反了天呐!”水德音狠狠瞪着女儿,放狠话道:“别东张西望了,你阿娘不会来救你,今日在这里,印章你不交也得交!”
水图南拧起眉心:“我娘在哪块?”
“无论在哪块都不会来救你,”水德音胜券在握,“你入夜不回家,跟于霁尘在厮混的事,不好叫你娘晓得,快些把印章给我,老爹爹就不追究你了。”
……
一柱香时间后,陈妈妈把打听到的消息带回院子。
卧房里,陆栖月躺在卧榻上,闻言并不着急,反而宽慰陈妈妈:“不必担心,深更半夜离家出走,她跑不远的,她那些友人尽数出了阁,她又不会去住客栈,按照我对图南的了解,她只可能去状元巷的。”
水德音把女儿介绍给于霁尘的目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这件事上,陆栖月也是默认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人的本性,所以对于女儿和于霁尘,陆栖月乐见其成。
那个于霁尘呐,虽说比图南年长,又是商贾,但有责任心,敢担当,不贪恋美色,不酗酒成性,更不抽烟成瘾,绝对比水德音强太多,可以说,水德音连于霁尘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倒不是说于霁尘这个人,因为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就配得上她的女儿图南,陆栖月相中于霁尘的,是这人大通东家的身份,这般能和水氏织造平起平坐的身份,才能给得起她女儿一方庇护。
“现在要紧的,是你陪我去找老爷,我有话同他讲。”陆栖月忍着腰疼起身,她也是刚刚晓得,水德音要拿泰湖沿岸产业的大权,这触碰到她的底线,她必不会同水德音罢休。
陈妈妈边帮忙穿衣收拾,嘴里不停劝着:“见到老爷后,切莫争吵,切莫动手,尽量有话好好讲,南南现在处境也不好,那王家兄妹势头正盛,我们不妨暂避其锋芒。”
陆栖月摇头,满脸无奈:“凭良心讲,哪回争吵不是他先挑起的?他想把家业传给谁是他的事,但他要是敢动我女儿的东西,我同他拼了这条命!早就警告过他的,他不听,就别怪我不留情。”
她陆栖月经营水氏织造十几年,虽说世人只认水德音是水氏织造的主人,但织造里并非没有陆栖月的亲信存在,要是水德音那边一意孤行,陆栖月真会和他鱼死网破。
“我被他水家欺负一辈子,便也就算了,这是我的命,我认,”陆栖月说着红了眼眶,咬牙切齿,“但我绝不会任他们母子,再继续欺负我的女儿!”
半个时辰后,时近夜半,于霁尘家大门被敲响。
深更半夜会有谁人造访?于霁尘让秧秧回屋,自己到前面开门。
“于老板,我是水园陆夫人派来的,鄙姓沈,”陈妈妈的丈夫沈基拱手行礼,半句废话没有,“我家夫人有句话,要我亲口告诉我家大小姐。”
于霁尘笑得讥讽:“人不是早已给你们送回去了。”
沈基登时变了脸色:“我家的人,亲眼看着大小姐来了您这里的。”
南南出水园便有人一路跟着,确定进了状元巷的。
“哦,”于霁尘点点头,朝沈基身后努嘴示意,波澜不惊,“上周围找找吧,她不在我这里。”
说完关门,毫不关心水图南为何会半夜来状元巷,也毫不关心这小丫头去了哪里。
风灯下,沈基散开人手赶紧去找大小姐,转回头深深望了眼重新关上的于家大门,中年男人眉头紧紧拧起,心中疑惑重重。
要是把南南托付给如此冷漠的人,真的不会出问题?这个于霁尘,真愿意在水家出现动荡时,给南南提供一方庇护?要是他趁火打劫,欺负南南怎么办?
不行,沈基决定,回去后定要给老婆子讲这个事,让老婆子同夫人说,这个于霁尘有多么冷漠!
作者有话说:
费了那个老劲教狗子叼它的饭碗啊,结果它学会了摔碗:)
14、第十四章
次日一大早,梅雨暂歇,雾气迷蒙,秧秧做好饭出门扫巷子,顺道把身上落满湿意的水图南,给捡回了家中。
在水图南大口吃着秧秧做的早饭时,于霁尘干净清爽地现身前厅,浑不像通宵未眠:“噢呦,来这样子早呐。”
“你起床也挺早呀。”水图南瞧过来两眼,别说,这王八精算盘怪讲起江宁话还挺好听,就是音色偏轻,像是身体很虚弱,更甚至……有点像女子。
正坐下的于霁尘噎了噎,夹起个素蒸饺吃:“昨晚到门口怎么不敲门,上哪儿鬼混了一宿,你家里找到你没?”
听听这语气,听听这措辞,水图南忍不住嘀咕:“你怎么跟我娘一样爱唠叨。”
哈,于霁尘可心说,拿我和你娘比,你这嘲笑的是哪个?嘴上找抽道:“打住,我可没想给自己找闺女,还是这么大的。”
于霁尘这张嘴是真刻薄啊,怪不得大通平时出面做生意的,是江逾白和老冯,要换成于霁尘,生意还怎么谈。
水图南面上不变,细嚼慢咽吃东西,于霁尘看穿她心思,眉眼弯弯道:“我外爷讲过,生着气吃饭,肠胃是会积病的,所以骂我可以骂出声来,我大方,这个时候不会记你仇的。”
“没有骂你。”水图南心虚地否认,无意识搅动碗里热粥。
“为何昨晚不敲门进来?”于霁尘再度这样问,有时候,她偶尔会忘记,自己假借男子身份这件事。
被水图南委婉提醒:“不合适。”
且不说男女大防这种话,有人在暗中盯着她,要是昨晚敲开了于霁尘家的门,那么今日一早,她在外男家里过夜的事就会不胫而走,传遍江宁城大街小巷。
碍于名声和面子,她会被尽快嫁出去,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于霁尘难得没出声,原来是因为夹虾仁蒸饺的手,被秧秧紧紧抓住,提醒道:“虾,疼。”
水图南听不懂秧秧的意思,只见于霁尘满脸求而不得的卑微:“就吃一个好不,不然你把它端来干嘛。”
“不行,疼!”秧秧原则性很强,抓不住于霁尘挣扎的手,便把那盘虾仁蒸饺端到水图南面前,“南南吃。”
有时候……秧秧的观察力,还是非常敏锐的。
虾仁蒸饺被放到水图南面前,于霁尘果然没敢去夹,悻悻又不平地塞嘴里一个素蒸饺,筷头一点,兀自威胁秧秧:“中午我不做酱肉丝饼了。”
秧秧不会似水图南般,较着劲地同于霁尘斗嘴,倒也不会认输,不疾不徐提议道:“吃猪脚面!”
“猪脚面啊,”于霁尘戳着碗里粥,认真和秧秧商量,“中午时间不够,吃抓福饭怎么样?等过了这几日,不忙的时候再吃猪脚饭。”
秧秧不任性,爽快答应:“后天的明天。”
“可以。”于霁尘欣然允诺。
水图南听得愈发迷惑:“后天的,明天?”
“大后天,”于霁尘解释,莫名有些嘚瑟,“我家秧秧的话,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听懂,你多和她说话才会听得懂。”
秧秧今日有些健谈,傻笑着积极补充:“我懂!”
秧秧说话不全,平时很少和别人沟通交流,和水图南的接触逐渐多起来后,秧秧很想和水图南多说话。
水图南不记得有些事了,秧秧忘记的比她更多,可心底里那份见而亲近的本能,驱使着秧秧不停对水图南表示友好。
昨晚,水德音要印章的事刚发生时,水图南确实是有些慌乱不安的,今早来于家前,她还满脑子都是关于泰湖沿岸产业的事,然而自坐下来吃饭开始,那些火烧眉毛般的烦恼,忽然又变得不那么着急了。
心情前后变化明显,水图南并非没有察觉,可能是因为于霁尘不慌不忙,她受到影响,也跟着不慌不忙起来。
水图南指指于霁尘,好奇问秧秧:“他为什么,不能吃虾仁蒸饺?”
秧秧道:“肚疼。”
至于于霁尘吃虾仁为何会导致肚子疼,水图南并没有兴趣知道,用过早饭,她继续跟于霁尘去大通总铺,听学今日的铺掌柜议事。
“你不是讲,需要帮忙的话,今早去找你?”议事厅门外,水图南一把拽住转身欲走的人,下巴微扬,保留着最后星点倔犟,“我早上去了,难道今天还只是听学?”
铺掌柜们正三三两两进门,于霁尘把人往走道上没人的地方带了几步,低声道:“可是,你也没有真心要找我帮忙,你只是不敢和令尊撕破脸,所以想借我的手,来和令尊抗争。”
被当面戳穿心思,水图南素净的脸上青红交加,抿起嘴低下头去。
于霁尘抄起手,半低头看着她,脸上笑意微微,有那么几分设阱待猎的意思:“你这招‘借刀杀人’,想法虽好,但可惜找错对象了,我和令尊之间的利益,要比你想象的更深。”
这些话听进耳朵里,让水图南生出许多错觉来,暗暗镇定须臾,她抬头回视过来:“你和我爹之间,既能结利益联盟,与我又有何不可?”
“那要看你给的利益,有没有令尊给的多。”于霁尘听得双眉轻扬,态度不抗拒,但也不感兴趣,似是不相信水图南,会做出什么损害水家利益的事。
水图南勾起抹冷笑:“你愿意教我学点东西,只是顺水推舟之举,我不相信,私下里,你没有生出过,借我之手,蚕食水氏织造的想法。”
“嘶,恕我眼拙,以往倒是小瞧水大小姐了,”于霁尘又笑,手肘搭在及腰高的雕绘围栏上,懒得能靠着绝不站着,“可是,我昨晚已经彻底放弃这个想法了啊。”
算盘精的这双眼睛实在清澈,叫人不忍生出勾心斗角的肮脏想法,水图南挪开目光,俯视栏杆外的一楼堂景:“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楼下人忙里忙外,居高看他们,像看木偶小人。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于霁尘笑得越是温良无害,讲出的话越是刻薄恶毒:“昨日你问我,对至亲之情的看法时,我就决定放弃从你这里撬墙角了,这不挺好么,专心在大通学点本事,回去足够你打理好泰湖沿岸,那十几家商铺了。”
或许是关心则乱,或许是水大小姐这些年,压根没有特别注意过,泰湖沿岸产业里,那些管事人,和水氏织造里的,压根不是一回事。
即便水德音得到泰湖沿岸产业的印章,他也动不了那些人,动不了那些产业。
于霁尘的这些话,说来很是羞辱人,水图南面皮薄,长睫失落地垂落着,瞧起来就快掉眼泪了。
站不远处看热闹的江逾白,心想要换成挨骂的是他,这会儿铁定已经一个大巴掌,热情问候在老于脸上了。
眼瞅着水图南还没被说哭,于霁尘趁热打铁道:“你这种想法,说白就是典型的小孩子心思,一边不服大人,想反抗;一边又惧怕大人,不敢同他翻脸。
害怕失去已有的优渥生活,不想改变现有的状态,以至于畏首畏尾,投鼠忌器,若是如此,你还学什么做生意,不如听爹娘的话,回家去老老实实找个人嫁掉的好,相夫教子日子更安逸。”
谁家姑娘家受得住这淬了砒霜般歹毒的话啊,巷子口身经百战的阿姑阿婆听了,估计都要红着眼眶破口大骂的,可水图南却依旧那样半低着头,抿着嘴,没掉眼泪,也没任何其他反应。
于霁尘心想,自己不会把人给吓傻了吧,不应该啊,这丫头好歹掌过三年的织造大权,经历过风雨坎坷,连在史泰第面前都没露怯,没理由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
那她突然是怎么了,这样难听的话加身,她应该不服地仰起脸,梗着脖子同自己吵才对,沉默不语是几个意思?
“哎,”于霁尘稍低下头来,拍拍水图南肩膀,嘴硬问,“听见我的话了?”
片刻,水图南点头,果然仰起脸,眼神锐利地盯过来,像两把小刀子:“相夫教子并没有你以为的那般安逸,人活着,干什么都不容易,要是你不改改这倨傲的态度,我只能说,为你以后的夫人感到不值。”
“你……”于霁尘被突如其来的教训劈懵,话还没出口,又被水图南打断:“还有别的要讲么?要是没得,我进去听议了。”
“没,没了,”被人劈头反训的于霁尘,听见自己愣愣犯贱着说,“要是需要什么,就让伙计给你送。”
水图南摆手,头也不回离开。
目送水图南走进议事厅,江逾白从走道深处过来,忍着笑不可思议问:“不是说要放长线钓大鱼么,你这回是不是玩脱,真把人给激怒了。”
于霁尘沉默片刻,从被反训的错愕中回过神,淡淡道:“管她呢,让人给水氏织造那边传个口信,就说干的不错,继续保持。”
水德音不是装得盼得子如大旱之望云霓么,如今他的妾王嫖怀了男胎,那怎么能不给他鼓足劲,让他为即将出世的儿子,多多考虑,多多筹谋呢。
“你这,”江逾白朝议事厅门口,抬下巴示意,“把人惹翻了,打算怎么哄?”
梅雨季阴沉潮湿,于霁尘揉着隐隐发疼的肚子,满不在乎道:“要是你对哄她开心感兴趣,你直接哄就是。”
“别介啊,”江逾白摆手,笑得满脸促狭,“我哄算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嫌不热闹,想在水德音面前,上演一出‘兄弟为爱反目成仇’的热闹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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