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茨笑了一下,没有忽略艾莉从身旁投来的试探注视,神态自若,恍若未曾发觉。
“Edsae ueva oebutre(愿女神保佑你)。”他低声说,然后左手双指并拢微微屈起,在少女的眉心点了一下。
这是赐福,虽然洛茨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少女仍然表现出一种荣幸到眩晕的幸福。
她再次恭敬地弯下腰,神情中再没有了之前的不满骄矜,好像她真的被净化了似的。
洛茨不知道该不该称这种行为为信仰之力。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少女问,她露出一个微笑。
洛茨摇摇头,淡声说:“我只是想确定你们一切都好。”
“我很好,阁下,感谢您。”
少女离开了,临转身的时候她用手指提起垂到脚下的裙边,露出了鲜红的长指甲。
跟在洛茨旁边的艾莉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圣地不该有这样媚俗的存在。”她眉毛紧皱,语气很不赞同。“她得到了您的赐福,却没有付出相应的回报。”
“赐福如果要求回报,那与世俗有什么区别?”洛茨淡淡地说,“况且如果说媚俗,这整座神庙都是媚俗的。”
艾莉闻言震惊地抬起头来,在她看来,主教的这番言论是极其大逆不道的,可洛茨却没回应她的不可置信。
“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吧,”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是。”
艾莉最后一次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看去,眼神有瞬息的晦暗,但随着另外几人的到来,这点恶意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好像没有出现过。
之前提过,祁风解本人虽然面相普通,但周身很有书卷气,因此穿上一身白不算突兀。
可松河就不一样了。
他本身皮肤黑,个子不算高,穿上白衣服以后更显得黢黑结实,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脸色很难看,跟有人欠了他似的。
“还有一个人呢?”
洛茨看了一圈,发现只来了四个人。
“容我回禀,阁下。他睡过去了,”祁风解彬彬有礼地回答,“在房间里。”
洛茨与艾莉对视一眼。
“麻烦你去看看他,”他温声说,“参与祭祀的人未必所有都身体健壮,如果他生病了,要及时医治。”
艾莉脸色变了一瞬,很难说是担心降神节无法顺利举行,还是为着别的。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她都听从了洛茨的嘱咐,往房间深处走去。
眼瞧着白色衣裙扬起的弧度消失在拐角,松河第一个没忍住,用鼻子喷出口气,表现出不满。
“怎么回事?”他瞅瞅洛茨身上规整正常的衣服,又瞅瞅自己浑身上下的破布条子,“怎么你运气这么好?”
“就我个人所见,这和运气无关。”洛茨双手交握,在这个狭小的走廊里转了两圈,施施然地说,“如果由你来扮演主教这个角色,恐怕不到半个小时就会露馅,然后被吊到架子上被火烧死。”
松河被他讽刺,很生气:“你……!”
“——这里和之前不一样了,”祁风解打断了他,看向洛茨,“知道为什么吗?”
“大概知道一些,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偶然间唤醒了它。”洛茨摊开手,学着祁风解之前的动作,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信徒都会这样做,我也没办法。”
没等祁风解开口,洛茨接着又说:“你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辅助降神节的祭祀,使它能够顺利举行,这非常关键,在这一整个季节,降神节就是神庙最重要的事。因为你们来自外界,所以需要经过一整个系列的净化,包括但不限于穿白色衣服、食素,尽可能压制自己的所有欲望,以及每日的祈祷,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全部按照管理你们的人说的去做。”
祁风解听着他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为期多久?”他沉声问。
“一周,也就是七天,”洛茨说,“当然了,我明白。连续七天吃素会对你们的身体状况造成一些影响,但相信我,这可比违背规则带给你们的惩罚轻多了。”
第136章 副本boss
祁风解阴沉的脸色很快就缓和下来。“我保证你的警告会起到它应该有的作用。”
他勾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笑容, 看起来像个站在大学期末考试前的讲台上,为自己划出的重点起誓的阴险教授。
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谓的划重点,就是在书的目录页随便圈两个大圈, 力求学生不得不将前言后记都塞进脑子里, 然后在考场上悲痛绝望地发现考题根本不是这回事。
但洛茨又不是他的学生,干嘛要管这么多。
“你记得就好, 另外……”
拐角那边传来脚步声,应该是艾莉回来了。
洛茨短暂地朝着那个方向投去一瞥,接着收回视线,不冷不淡地笑了一下。
“另外我很确定这座神庙有问题, 就目前看,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撑到降神节到来,祝我们好运。”
松河冷笑一声,“怎么, 你也会有麻烦?”
洛茨立即就想起了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尽管身体已经被衣料很好地包裹起来,但那种裸露冰冷的感觉仍然没有消散, 洛茨还记得镜子边角倒映出来的刺目白光,映照着那一瞬间他的无助、任人摆弄。
一种被羞耻恼怒混合出来的情绪让洛茨抿紧嘴唇。
“我的麻烦可比你们想象的多多了, ”他回以漠然冷淡的注视,嘴角扬起的弧度几近于无,“你们是有外出活动时间的, 保守估计大概是早上六点到傍晚五点钟——如果没有另外任务派给你们的话。”
“不要向下, 一层二层理论上你们可以随便走,但仍然要保持恭敬与警惕。不是所有神职人员都值得信任。”
白色衣裙从拐角走进来, 洛茨匆匆说完最后一句, 恢复到人前谦卑自持的模样,抬手按了一下离他最近的松河的额头。
松河反应也很快, 连忙低下头去,将自己刚才的僵硬不满化解成梦想实现时的难以置信。
“Edsae ueva oebutre(愿女神保佑你)。”
洛茨低声念诵结束才抬起头,做出刚刚见到艾莉的模样。
“他怎么样了?”
艾莉怀疑的目光从几人之间徘徊。“他睡得很沉,没有生病。”她回答。
“怎么会这样?”
“容我猜测,阁下,他应当是太久没有处在如此安稳的环境中,所以才会这样。”艾莉谨慎地措辞,试着用一些文雅的词汇将少年窘迫的生存方式描述出来,“晚饭也是如此。他很瘦,不过倒还算干净。”
洛茨明白了。
“既然如此,让他好好休息吧,”他说,“距离降神节还有几天,希望他能恢复过来。”
主教很宽和,可跟随他的少女却不这么觉得。
贪食、懒惰,这绝不是一个即将参与降神祭祀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少女受限于刚才洛茨给出的态度,不敢将内心的不满表现出来,可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
“晚课快要开始了。”洛茨看了一眼窗外,说道,“要和我一起吗?”
他询问般看向艾莉。
艾莉摇摇头:“我之后还有些别的工作,阁下,您先去吧,我随后会自己去的。”
洛茨闻言不再多问,离开了小屋。
天色暗淡下去,之前灿烂的晚霞已经彻底隐没进夜晚,天边缓缓浮现出一层湛蓝深紫交接出来的颜色,边缘还隐隐泛着点白。神庙的建筑形状基本上就是一圈无限向上延伸的圆,洛茨站在一层向四周看去时,只能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建筑剪影,外面的天空就如同染色后透亮的玻璃一般镶嵌在建筑中。
飞鸟掠过,又轻又快地飞向远方。
洛茨来到二层,他来的不是最早的,当然也算不上晚,原本的空旷大厅里摆着朴素的木质桌椅,看上面的划痕,知道已经用了很长时间。
看到洛茨进来以后,有人低声问候,也有人主动凑上来搭话。
“主教,降神节快要到了,您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上前说话的,是个绿色眼睛的瘦小男性,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胸前照旧挂着一枚太阳符号的项链,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项链是银色,如果从远处看,稍不注意,会以为他挂的是一条细长的锁链。
这说明他的主要管理范围在地下。
而神庙需要安放在地下的机构主要有两个,一是封印物管理,二就是惩戒所。
洛茨若有所思地扫过他的项链,停下继续往前的脚步。
“降神节是重大节日,不光是我们,外面的民众也很期待这一天,如果辛苦一些能换得它的顺利举行,那我认为这是非常值得的。”他轻声道。
“您的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洛茨笑了一下,没理会他的恭维。
“最近地下如何?”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一切还好吗?”
“一切都好,阁下。”男人恭敬地弯了下腰,既像是在认真回答洛茨的问题,又像是在为自己的管理感到骄傲。“它们不会有机会出来捣乱,没有人会允许。”
“你确定吗?”洛茨问。
他们站在二层靠外的栏杆边上,夜风吹来,带着点凉意,大厅里的蜡烛长燃不灭,烛火摇曳间暖黄色的光投在他们身上,又在他们身后模糊出一层比黑色稍浅些的阴影。
男人闻言,后背僵硬了一瞬,额头瞬间起了一层汗。
“您为什么这么问?”他干笑两声,“封印室一直风平浪静,难不成是您听到了风声?”他转而试探。
洛茨面不改色,手指轻轻按在大理石雕琢成的栏杆上,不紧不慢地敲击几下。
一时间沉默将两人环绕,男人身体有了一些不明显的下弯,同时双手微微攥紧,好像在担心,有好像是想逃避什么。
但洛茨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能听到什么风声,”他笑着说,“既然封印室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我只是希望一切都能按照我们想的那样顺利进行。”
此言一出,即便两人心里有再多的困惑疑问,也必须要在此时装出所有矛盾都已融化的模样。
男人当即挺直腰背,也露出一个笑。
“我与阁下想的一样!”他说,“一切都要顺利才好!”
洛茨不再多言,又向外看了一眼。楼下树影婆娑,五位外来人住的小屋隐没在黑暗和树枝的遮盖中,洛茨只是随意一瞥,可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感觉摄住他的心神,迫使他又往更隐秘的角落投去视线。
然后他就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那里。
是傍晚时他们见到的那个从别处调来的修女。
她好像在很惊恐地盯着角落,一只手抬到胸前,用力攥紧太阳纹饰,想要借此寻求到一点力量或者安慰。
隔得有些远,洛茨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又或者说了什么,只能感觉到这个修女十分恐惧,但正当他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时,远处钟声传来,晚课开始了。
等再回头,修女已经消失了,空旷的地面上只留下夜风吹拂过的痕迹。
“您在看什么?”
察觉到洛茨的不对劲,男人试探着向前走一步,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然而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洛茨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他说。
那位染着红指甲,神情时常会显露出些许傲慢的贵族少女,名叫安妮。
她没有透露自己的姓氏,但谈及与此相关话题的时候,她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高傲正在告诉所有人——她家世不俗,姓氏更是昂贵。
参与进降神节,对她来说仅仅只算得上是锦上添花,有当然很好,没有也没关系,反正她的父辈已经给予了她足够的生存资本,她完全可以幸福无忧地度过这一生,顶多嫁个不怎么喜欢的丈夫,然后各过各的。
所以当那个白天跟在主教身边一起进来的女人敲开她的房门,要求她尽快卸掉红指甲的时候,安妮并没有多在意。
“这不还有几天嘛?”她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小床上,嫌弃地不肯靠着床背,“放心,降神节那天,我的手指肯定是干净的。”
说着,她像展示一样冲着艾莉晃了晃自己的指甲。
鲜红的甲油在光下泛出油润的光泽,配上她细葱般白皙的手指,这无疑是很美的,一种世俗的娇艳,与神庙的氛围格格不入。
艾莉露出一个嫌恶的眼神。
“你们在进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所有的规则了。”她冷声说,“允许你再多留着它一天已经是我们宽容,主教可以纵容,但规则就是规则。不要等以后了,就今天晚上赶紧把它卸掉!”
说着,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具扔到桌子上,一副安妮不动手,她就亲自来的架势。
如果安妮是一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女孩子,这时候可能已经屈服了,但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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