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柔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
二十来岁, 跟他们这些人比,那简直就是刚从地里发出来的嫩芽,连汁水都是新鲜的。轻轻一捻,那就是满手的青春年少。
朱云柔很不理解,她一直以为陆明河这类人是不会关注年龄容貌之类外物的。
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又或者人本身就是这种复杂的生物。再清心寡欲,再淡泊自抑,终究还是藏了点私欲在最里面。
扒开赤裸鲜红的心脏,最深处跳动着那么一点点的黑,实在是触目惊心。
朱云柔只是个聪明点、心狠点的凡人,她没有那种窥探上司隐私并为此洋洋自得的癖好,长于深宫,亡于深宫,纵然手握重权数十年,朱云柔仍然记得保命的第一要诀是什么。
凡事不多看,不多嘴,尤其是在无力抵抗的时候,愚蠢的活着也是一种幸福。
骤然窥得陆明河与那个新来住客的隐秘事,朱云柔后背冷汗都出来了,湿淋淋的一片。
“……老大,无论他怎么说,您现在始终是27岁的时候,”思量片刻,朱云柔慢慢开口,“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在他面前什么样子,他就会认定你是什么样子,即使他口中提着你的年纪年长于他,但他目之所及的还是您如今的时候。要是您太放在心上,反而会让他多多注意年龄这一环节,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陆明河皱眉:“你的意思是——”
“——不必在意!”朱云柔语气斩钉截铁,完全坚信自己接下来的话,“老大您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自有一番气度在,即便年长,多的也是阅历,只要与他好好相处,自然让他知道年纪大的好处!”
陆明河:“……”
他瞅着朱云柔目光坚毅、直视前方的模样,总觉得自己手底下的员工好像拐到了某条自己并不熟悉的弯道上。
但他不准备和朱云柔讨论太多,刚才的问题也实在是一时心忧,自己没有经验,又碰巧遇上个看起来经验非常丰富的人,所以才问出口。
实际上,陆明河本人是不太愿意给别人增添麻烦的,更别提讲自己和洛茨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多谢了,”他淡淡开口,重新将目光挪回到已经合拢的箱子上,“记得关门,不要多嘴。”
“不会,绝对不会。”
朱云柔笑着鞠了一躬,身段柔软,看不出勉强。
解决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怪问题,朱云柔后背冷汗发凉,肩膀松了些,她麦冬步子朝门口走去,但临走时她又想到了什么,手从门把手上挪下来,重新转身,面对着陆明河的方向。
“老大,别怪我多嘴。”她说:“罗嘉文,最近不太对劲。”
陆明河的声音远远飘来:“怎么?”
“他一直在打钥匙的主意,”朱云柔如实说,“不单单是今天上午的事……这么多年,前台一直空着,您让他拿钥匙,我怕是让他生了许多非分之心。”
“非分之心人都有,”陆明河不答反问,“你没有吗?”
“……”
朱云柔静了一下。被掐出指痕的手掌心压在小腹上,麻麻的疼。
陆明河放下箱子,踱步到门廊,看着朱云柔。
在他的目光下,朱云柔本来还跳的有些快的心脏,突然就平稳了下来。
她眉眼带笑,脊背也在这刹那间挺直:“有,当然有。”
她说:“老大,这句话说了,不怕您生气——我早在这破地方待够了,动也动不得,像条耗子。要是能走,我自然是一万个想走。只是罗嘉文比我在这儿待的时间还长。我若说有一百分的想走,那他就是有一万分。”
这话说得放肆,换做别人可能已经生气了,但陆明河早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些人什么德行,因此见怪不怪。
“买卖付钱,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心里都清楚,”陆明河道,“罗嘉文最近是急了点,但他没有坏心。”
朱云柔却道:“坏不坏心,有时候由不得人,偏偏他就是想做点自己的好事,结果反害了我们,那算不算坏心?”
“你指什么?”
“合同。”朱云柔说,“要是把那玩意烧了,想走也拦不住。”
陆明河摇头:“合同不在抽屉里。”
朱云柔坚持:“不在归不在,他确实有这个心。”
“那你看好他。”陆明河说,“别让他惹麻烦。”
朱云柔抿抿嘴唇,微微躬身:“我知道。”
“去吧。”
朱云柔出门,蹲在门边穿好鞋,起身往楼下走。
结果刚回二楼,还没瞅见自己房间门的门牌呢,0236的门就开了。
一个脑袋从门后面探出来,活像是一直在那儿蹲着朱云柔出现。
“朱老师!”洛茨和她打招呼,“进来玩啊!”
他好像是刚从床上爬出来的,头发有些乱,发顶翘着几缕发丝,脸颊也泛着暖暖的红,眼神明亮,很可爱。
朱云柔手上的伤口痛里带痒。
陆明河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女人看自己喜欢的什么东西都觉得像猫,瞧见洛茨如今这副模样,朱云柔很想上手摸摸脑袋。
“进来玩什么?”朱云柔踮起脚尖,越过洛茨的脑袋往里面看,“你屋里有酒吗?”
洛茨摇头:“没有,但是有小饼干和奶。”
朱云柔:“……行吧,也行。”
她伸手捋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指尖掠过面上的刺青,跟上洛茨的脚步,走进房间。
虽然整座城堡的绝大多数房间的配置都一样,但因为住的人不同,房间里面的细节也跟着有许多的不一样。
陆明河的房间常年昏暗,只点着几盏灯和蜡烛,书本随地乱放,有的高至房间顶,有的就一本,藏在昏暗的地上,随便走的话很容易中招摔倒。
朱云柔的房间则被各种草药和酒填满,丝绸黄金数不胜数,泛滥着一种曾经未曾有过的放纵奢靡之气。
相比之下,洛茨的房间则要正常许多,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但是被子倒看着很舒服。
也可能是睡多了的缘故,朱云柔一天不过睡一两个小时,陆明河可能睡都不睡,床铺常常闲置着,有跟没有一样。
进屋之后,朱云柔随着洛茨走到沙发边坐下,问:“叫我来做什么?”
“不干什么,今天不是休息嘛,本想睡一下午的,但是却睡不着,”洛茨背对着朱云柔,找出奶和小饼干,“听到你走路的声音,就想着聊一聊。”
“和我有什么好聊的?”
朱云柔说着,接过洛茨递过来的奶,撕开包装之后把吸管插进去喝了口,目光在房间里悠悠地转着,落在靠窗桌子上的一叠宣纸上。
“你写字?”她问。
洛茨也随着她往那儿看了一眼。
“嗯,没事做,随便写的。”
朱云柔没理会他的随口应付,站起来走到窗边,拾起一张瞧了瞧。
“这字看着可不像是随便写的,”她看了一会儿,把纸放下,“得是练了许多年吧?”
“可能是因为我画画,”洛茨笑着说,“画画的人都会写字。”
他没明说,巧妙把朱云柔的试探推了回去。
等朱云柔重新回沙发前坐好,洛茨清清嗓子,坐直身体,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跟个第一次上学的小学生似的。
他不说话,但朱云柔当然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又有什么事?”她开口问。
洛茨:“非得有什么事情吗?”
“明白人说明白话,”朱云柔把奶盒放回桌子上,“当时在馄饨摊上我说的话没多少真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就不道歉了。”
洛茨一挑眉:“怎么朱老师今天这么开诚布公?我以为得说上几个来回,才能让你说几句真话呢。”
听他这么说,朱云柔讽刺般笑了一下。
“我老板不知道最近在想什么,问了我一堆问题。”她懒洋洋地靠回沙发上,脚尖一点一点地晃,“我在他面前撒不了谎,真话一说出口,后面就容易刹不住车,你多见谅。”
她还不知道陆明河已经跟洛茨坦白自己是旅馆管理人的事,因此说起来毫无负担。
洛茨也假装自己不知道,满怀兴趣地问:“他都问你什么了?”
朱云柔想了一下,告罗嘉文小状这事儿不能说,那么颠来倒去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他问我自己是不是看着很显老,还说什么曾孙子什么的,”她把陆明河问的话简洁浓缩成一句,语气中还带着些未曾完全消化的难以置信,“你说这是不是闹着玩?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别人以为听不懂,但实际上完全明白的洛茨:“……”
洛茨:“哇偶。”
第77章 古堡主人
朱云柔嫌弃般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总说这一句?”
洛茨真不太懂:“什么意思?”
“就是你能不能别总说‘哇偶’?”朱云柔想起管家那张脸, 打了个哆嗦,“听得人不舒服。”
洛茨:?
逻辑在哪里,内情在哪里, 分享精神又在哪里?
以上三种朱云柔都没有, 简单告知洛茨一声后,她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陆明河, 以及刚才的谈话上面。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她翘起二郎腿,目光柔柔地看着洛茨,“你自己来这儿, 不闷, 不无聊吗?”
“不啊,”洛茨自然而然地答,“每天画完画, 回来只想睡觉,没空想无不无聊的事。”
“但是我记得学校的墙画快画完了。”
“嗯哼, 是快结工资了。”
“你就没想过什么时候走吗?”朱云柔接着问,丝毫不气馁洛茨刚才言语上的躲闪。
洛茨:“其实是想过的。”
朱云柔挑了一下眉毛, 凑得更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什么时候?”
洛茨:“……”
或许是因为距离缩短,洛茨闻到朱云柔身上粘着一些草本植物的香。那味道并不鲜嫩, 是那种经过火焰烘烤后的干枯的香气, 让人想起黄昏下的药房,或者挂满经幡的破旧宫室。
行走之间, 这香气常常会摇曳出去, 让她看着不像个存在于现世的人。
洛茨往后缩缩身体,嗦了口奶, 不说话,看了朱云柔一眼,好像很纠结的样子。
朱云柔的手掌心有了一瞬间的疼痛麻痹,但接着,痒胜过了疼。
她咳嗽一声,徐徐善诱:“我知道你不想走,这儿确实挺不一样的,不正常的人也多……日子不好过,便会觉得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住所,我明白,我太明白了。”
“……”洛茨掀起眼皮看她,声音很轻,“你真明白吗?”
话说的好像挑衅,但这人的整个肢体语言都在诠释着她此时的无助茫然。朱云柔是个玩弄语言的高手,自然不会任由旁人的言语来左右自己的判断。
几乎是在洛茨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钟,朱云柔的整个身体都向下压了几度,这让她看着更亲和、更温柔,连脸上的半边刺青都没了之前的攻击性。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她说,“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在这儿住着,住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忘记自己是谁。到那时候,你要花的可就不只是钱了。”
“我觉得这里比外面好,”洛茨试图反驳,“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们?”朱云柔笑了一声,“你可以把话说的更清楚一些的。”
她晃晃手指,绕了个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系统:【还有我!】
洛茨问:“没有监控窃听器什么的吗?”
“要那个做什么?”朱云柔笑得更欢了,她像是喝醉了,举手投足间多了丝平常没有的放纵,“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所有事,都不重要,死人的事从来都不重要。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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