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茨又搓搓胳膊,反应过来:“唐德锦?”
“对。”
陆明河把碎瓷片扔进垃圾桶,转头从一旁的小柜中取出一块叠好的毛毯,隔着茶几递到洛茨手里。
洛茨接过,捧在手里愣愣地:“我要把它盖在肩膀上吗?”
“嗯?”
洛茨描述他以为的场景:“电视剧里这么演的,受害者坐在救护车里面,身上盖着毯子。”
陆明河明白了:“那会让人感觉安全。”他点头:“我确实一样你感觉安全。”
他好认真。
洛茨心想。
“虽然我没被刚才的声音吓到,不过好吧,”他展开毯子披在肩膀上,“是朱老师在治疗吗?”
“是。”陆明河坐在他旁边,“朱云柔很擅长这些。”
洛茨:“我以为阿尔兹海默症没办法治愈。”
陆明河:“等人死后,就有可能了,不过会很疼。”
洛茨好奇:“有多疼?”
“……”陆明河沉吟片刻,像是在回忆。“活人,会被疼死。”他缓缓道。
洛茨:“……哇偶。”
所以要等人死了才能治,因为人不能死两遍。
特别有逻辑。
洛茨蹬掉鞋子,踩着白袜子,蹲坐在沙发上。毛毯的边缘坠着柔软的穗子,抚过皮肤很舒服,毯子的花纹颜色看着也很舒服。
洛茨拽拽毛毯边缘,想到了什么。
“所以朱老师就是因为这个,被清算?”他问。
陆明河想了一会儿,说:“不,有人以巫蛊之术陷害她,她因此丧命。后来交易成功,她一时气愤,觉得该血债血偿,便开始学,最后学有所成。”
简而言之,最开始不会,但气得要死,于是会了。
忽略其中的血泪生死,还是很励志的。
洛茨伸手托住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陆明河:“陆老板知道好多呦……”
话语意味深长地停住,陆明河原本放松的脊背僵直一瞬,他偏头看着洛茨,神色之中藏着些忐忑。
有关朱云柔的事,他其实大体都了解,但洛茨有所疑惑的时候他一句都没说过。
一是因为不方便开口,二也是因为彼此未交心,不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如今心意起码通了七八成,再看之前的隐瞒,便多了几分生疏和试探。
陆明河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自然忐忑。
他尝试着解释:“……之前隐瞒,实在是——”
“不不不,”洛茨摇头,打断了陆明河的辩解,“不关这个事,我就是觉得陆老板知道的很多,很厉害啊。”
他仍然托着下巴,歪头看人的时候眼睛笑得眯起,弯弯的,像月亮。
“陆老板应该自信起来。”洛茨声音很轻,像个呢喃。
陆明河不知道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才跟回过神来一样开口:“朱云柔一直在找徒弟。”
这话听着像是转移话题。
但洛茨是个宽容的人,至少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或事物的时候,他总是表现的很宽容。
所以他顺着问:“为什么?我以为她不会关心这些。”
话题成功转移,害羞的某人松了口气。
“你以为她是什么样的?”陆明河反问。
洛茨思索片刻,道:“聪明,心狠,可能还有一点神经质,按照你之前说的,她还很倔。”
“对,”陆明河点头,“她学巫,是因为不服气,但所知绝大多数都靠自己琢磨,不算正统,也没有同门,如果她彻底身死,一身所学就没了传承,这一点她同样不服气。”
朱云柔一生都在争那一口气,恐怕复仇之后也有人嘲弄过她所学不够正统,颇有些邪气在,不服气也是正常的。
“那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洛茨问陆明河。
陆明河道:“如果无聊,可以和她学学。”
洛茨一挑眉,凑得更近一些,目光细细打量陆明河的深情。
“你觉得她会愿意教我吗?”
“你想学吗?”陆明河反问。
洛茨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对巫没什么了解,但听刚才唐德锦发出的惨叫声,应该是挺好玩的。
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顾虑——朱云柔靠这门技艺才成功复仇,并谋得立身之地,若洛茨只是为了好玩就要向她学,朱云柔应该会被气死。
这种事,还是得双方都愿意才行。
“……”
他不说话,这或许是默认的意思。
陆明河默认洛茨是有兴趣的,那在他看来,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
“如果你想,”他正色,剥削阶级的邪恶压迫和安全感并存,“我可以强迫她。”
第79章 古堡主人
人的认知是会不断发生变化的, 变化时间或长或短,有的需要几十年,有的只需要几秒钟。
而洛茨认识到陆明河本质上是一个邪恶的剥削阶级的事实, 只用了五秒钟不到。
他尝试着纠正陆明河的不正确想法。
“你不能就这么强迫她, ”洛茨丢开毯子,往陆明河那边挪了挪, “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你,你这样的话,她会更生气。”
“可她会照做。”陆明河说。
洛茨:“……是吗?”
“是。”陆明河点头,语气很自然, “她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好人, 她很懂审时度势。”
这大概就是说,当面对顶头上司的压迫时,朱云柔绝不会选择拒绝, 让洛茨放心的意思。
过于强势了,偏偏说这些话的人语气淡然, 好像不把这件事当成麻烦,只是随手一划一指的功夫, 连眨眼的力气都费不上。
有那么一瞬间,洛茨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蹲在沙发垫子上的猫,他的铲屎官蹲在自己面前, 一手捧着猫饭盆, 另一只手拿着逗猫棒、小鱼干,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时不时就挥一挥, 盼着猫主子可以低头赏点脸。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洛茨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自己会想到这些肯定也有朱云柔的问题在。
那女人总把他形容成猫, 致使洛茨有时候也会这么想下去,感觉非同一般的怪。
“……她当然不会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啦,”洛茨干巴巴地顺着陆明河之前的话说下去,“不过她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不该做的事。”
关于这个,陆明河倒没想着反驳。
但是他显然有自己的看法。
“权力腐蚀人心。”他说,“复仇成功之后她坐得太高,加上前路已定,因此没有过多钻研,否则很难说。”
“这样……”
洛茨垂下头,小鸡啄米似的点点脑袋,表示自己明白。
他仍然注视着陆明河的一举一动,仔细分析了他说话时每一次表情变化所蕴藏的含义。
虽然获得信息少之又少,但洛茨很确定,陆明河是认真的。
他真准备这么干,就好像之前送钱送黄金一样,只不过这次从物质转变成了知识,其中唯一有资格表达内心情绪的只有洛茨,朱云柔只是工具,不需要询问太多想法。
洛茨:……
这样的陆明河……
梦境中,灵魂碎片的一举一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现实中完全体的所思所想。
陆明河这个样子,很难让洛茨相信以前传闻里说指挥官踩死只蚂蚁都会皱紧眉毛,感叹生灵涂炭的当世时局的样子。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一点吓人吗?”带着点不怀好意的心态,洛茨问陆明河。
陆明河:“我吓到你了?”
洛茨摇头:“这个倒没有。”
他伸了个懒腰,把脚放回地上,伸手拍了拍陆明河的膝盖。
“你会命令管家给我做饭吗?”他好奇地问。
面对洛茨的这个问题,陆明河没有立即回答。
他微微垂首,神色好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
片刻之后,他徐徐答道:“七十多年前,管家儿子祭日。他凌晨便起床,摩拳擦掌,想为他长子做席,结果耗费半日时间,做出一团形状扭曲、颜色焦黑的面团,不能入口,朱云柔说有毒,哄骗一位新来的员工吃了,我当时不在场,未能阻拦,结果那位员工吃完之后出现反应,朱云柔治了整整一月,他才恢复正常。”
洛茨:“……哇偶。”
震惊如此,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虽然上午朱云柔才嘱咐过,让洛茨少说哇偶,但洛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明河平日里绝不是个多话的人,交流也很少用语气词,一下说这么多,显然是绞尽脑汁,想让洛茨打消上面那个念头。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我还以为活了这么多年,起码保持意识这么多年,管家应该啥都会一点呢。”
陆明河摇头,好像也很无奈。
他道:“在世时他从未进过厨房,一切都有两位妻子及仆人若干替他操持,来到这里以后死人不需要进食,便也未曾开过火。那是他第一次做饭,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没继续学习下去?”洛茨好奇问道,他还以为管家会越挫越勇呢。
陆明河想了一会儿。
“可能是因为觉得被羞辱了,”他说,“朱云柔与他在旅馆工作的时间相对长一些,两人虽然不对付,但总有话说。那次后,朱云柔大肆嘲笑他——足有五年时间。”
五年,就算安在时间要按百年算的人身上。也不是个小数字了。
洛茨还记得上午的事情。
朱云柔本身是没准备把罗嘉文的那点破事讲给他听的,她就是想逗人玩,顺便吐槽一下陆明河那个问题的神经病程度。
但洛茨有心问下去,朱云柔察觉到以后,才顺势给他讲了一些。
关于管家生前死后的日子,关于他的所思所想。
相识这么些年,不光是朱云柔了解管家,管家也了解朱云柔,很多事情即使朱云柔心里清楚,也未必拦得下,所以她才需要洛茨插手。
而陆明河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洛茨看向自从自己陷入思考,便独自在一旁找了本书看的陆明河。
晚上,0411的灯光很暗,陆明河点了一盏台灯,暖黄色的光洒在书本和陆明河身上,将那层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的隔绝他人亲近的冷淡融化许多。
洛茨看着这样的陆明河,很难想清楚他究竟在如今的这场戏码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知道管家在想什么吗?他知道管家成功的概率是多少吗?他知道这加旅馆里的暗流涌动吗?
管家想当老大,想摆脱过去赋予他的耻辱和卑微,朱云柔想保全自身。
那陆明河呢,陆明河想要什么?
洛茨想起来,陆明河说过,他不喜欢看书,但是他身边全是书,好像要将他淹没。
母亲早逝,父亲不喜,说他是异族,即使后来功成名就,引得底下的人同他做交易,只为换他青史上的名字,陆明河也从未真正脱离过造就他的一切。
没人能真正脱离,洛茨也是。
……
良久后,洛茨走到陆明河面前,抬手压住他正在看的书,也拿走了他的书。
“你觉得你有可能被辞退吗?”
陆明河抬起头来,洛茨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从来没有这个说法。”陆明河说,“我的位置,不是好事。”
“你觉得不好,有人喜欢。”洛茨说,“他们不想辞退你,那别的法子呢?天高皇帝远,要是他们硬要把你赶走,恐怕也没人拦得住。”
“怎么赶?”
“谁知道呢?”洛茨轻飘飘地说,“先把你压下去,然后想办法呗,走一步看一步。”
他说得轻巧,身子也歪歪扭扭的,一直往陆明河身上压。
陆明河神色不变,但脊背挺得很直,任由洛茨这么靠着,跟个杆子似的。
“抽屉里放上字条,不只是替他们占位置,”陆明河道,“纸是从他们的合同上裁下来的,契约既成,不能反悔,烧了也没用。”
63/177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