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茨的关注点偏了一下:“管家不喝酒?”
“我印象里是不喝,”朱云柔说,“其实我以前也不喝的,后来学到了点新东西,慢慢就开始喝了……总之昨天晚上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你昨天晚上在哪儿?”
“在四楼,”走廊边上长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几根枝条甚至伸进了窗户,洛茨弯腰躲过去,“你学了什么?”
朱云柔顺手从枝子上拽了一片叶子,拿在手里揪着玩:“嗯……没什么,治病救人?”
“听起来和你不大匹配。”
“那你让我怎么说?杀人放火?”
洛茨闻言暂且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盯着朱云柔看。
现在的朱云柔甚至还保持在朱老师的状态中,从身高到体貌特征,没有一处像真正的她。
但即便如此,洛茨仍然看得很仔细,好像就要透过这层精心装扮的皮囊,看透那个蜷缩在死刑场上的女人。
良久之后,他慢慢地说:“你很适合这样,你是一个做坏事也好看的女人。”
甚至你干坏事的时候会更好看。
这句话洛茨没说,因为听他说完上句话后,朱云柔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笑开了,资质平庸的脸上绽放出了平日里难以瞧见的嘚瑟。
“哎呀,好可爱,”她满意地伸手去摸洛茨的脸,“突然说这种大实话,真是让人高兴。”
洛茨躲了一下,没让她摸到。
朱云柔也不生气,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领子后,她收回手,把叶子扔到一旁。
“我也觉得我现在状态很好,”她得意地说,“我以前就是太老实了,谁都敢在我头上踩两脚,现在才知道坏也有坏的好处,那么大个院子,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都住在那儿,可细想下来也就是一坨坨的肉,经不住我一巴掌。”
她回忆起以前的事,面上闪过一丝愤恨,但很快被扭曲的快意取代。
讲述从前不会是治疗疾病的药方,它的唯一作用就是维护那些濒临破碎的尊严,复仇也从来都无法代表什么,等你杀死仇人以后,你会发现,那些你失去的都不会再回来。
但朱云柔仍然会为那一瞬间的快乐而感到欣慰。
中午放学,学校里没有学生,加上太阳大,人都不愿在外面待着,因此悠长的一条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路过一幅洛茨前几天画完的墙画,是草长莺飞的春天景象,几个孩童高放纸鸢,朱云柔停下脚步,朝那里看了一会儿。
“……你是知道我家里的事的,对吧?”她问洛茨。
此时此刻,撒谎是没有必要的。
洛茨点点头。
见此,朱云柔不意外,她嗤笑一声,道:“但你不知道后面的。”
“后面发生了什么?”洛茨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都死了而已。”朱云柔看着墙上高飞的纸鸢,语气平静,好像早已从这些过去中抽身而出,“有时候感觉真奇怪呀,那些你拼命想要逃离的东西,你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怀念的东西,偏偏正是你再次睁开眼后最想的。”
洛茨默然不语。
其实朱云柔是没有必要跟他说这些的,过往不可追,讲的多了只会徒增悲伤。
况且朱云柔不是个感性的人,她的一切行为都建立在背后的目的上,她今天肯费这么大的口舌跟洛茨讲这些,说明后面她一定会开口要求些什么东西。
洛茨安静地等着。
而他并没有等太久。
“其实我本名不叫这个。”等他们离开那幅画,继续往前走时,朱云柔说,“而且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为什么不喜欢?”
朱云柔皱了一下脸:“你会喜欢一个每天只想在你身上获得单向快感的人给你起的名字吗?”
洛茨很迟疑:“单向快感?”
朱云柔很淡定:“我还可以说的更粗鲁些,我什么都会说,看你想不想听。”
洛茨瞬间明白:“不用不用,我懂了。”
朱云柔冷笑一声。
“像大梦一场,梦醒才发现我前半生所得到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成为更好的工具而已,不管是我的身体、我的面容,还是我的名字,都不是我的,都只是逢迎他而已,我恨死了。”
“那你原本叫什么名字?”洛茨问,“我以后不叫你朱云柔了。”
“我原本?”朱云柔重复一遍洛茨的问题,面上不见之前的恼怒,“我以前的名字可好了,是我自己取的,自由自在。”
洛茨问:“那叫什么?”
“我现在不想告诉你。”朱云柔说。
“什么?”
朱云柔倏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洛茨。
“我和你做个交易吧,咱们两个人,私底下。”她抬手按住洛茨的肩膀,语气很认真。
洛茨并不意外,虽然朱云柔按着他的肩膀,让他有点不舒服,但接下来他们要谈的话,显然要比这个姿势重要得多。
他故意没在第一时间说话,偏着脑袋左右瞅了瞅朱云柔的手,然后才慢吞吞地说:“什么交易?”
见他没否认,朱云柔知道这事有戏,道:“我知道你没签那个合同,你以后也不要签,就在这儿住着,我教你本事,教会以后你走,到时候我会给你个地址,你去那边,把我的骨头挖出来。”
“挖出来以后做什么?”洛茨问。
“烧了,烧干净。”她一字一句地说,“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洛茨抬眼看她,发现朱云柔正在笑,眼睛也弯弯地含着笑意,这是一个很真的愉悦。
“在我的骨头前面,应当立着一块石头做成的碑,我的本名就在上面,我现在不告诉你,等那时候你看了,就知道了。”她说。
第83章 古堡主人
洛茨晚上回来的时候, 把之前一直放在学校里的各种画具一并带回来了。
踢里哐啷一大袋子,进门的时候,表上的时间刚刚过7点, 唐德锦守在前台, 还是呆愣愣的,但眼神似乎比之前清明一些。
一进门, 洛茨就把袋子放到脚边,自己倚在门口深呼吸,平息因剧烈运动而过快的心跳。
这时候的他看着倒挺符合众人对他的第一眼印象——虚弱无力,提东西都能累得喘半天气, 拎他跟拎个小鸡崽儿似的。
听到声音出现的管家站在楼梯口, 阴恻恻地盯着洛茨作戏,回忆起了昨晚的丢人遭遇,表情相当难看。
洛茨感觉到了他杀人一样的眼神, 毫不心虚,一边摆手扇风, 一边若无其事地问:“管家,你干嘛这么看我?”
管家不答, 又狠狠瞪了他几眼,转身上楼。
被撂在原地的洛茨完全不介意,耸耸肩膀, 重新把袋子甩到肩膀上, 走到前台。
唐德锦盯着他看,苍白虚胖的脸颊上多了几道红印子, 眼眶青黑, 像是受了番折磨。
洛茨在他面前停下,抬手挥了挥。
“……干什么?”唐德锦问他。
“不干什么, ”洛茨放下手,“朱老师回来了吗?”
唐德锦反应了一会儿,知道他说的朱老师就是朱云柔。
“回来了。”他说,“五点钟回来的。”
“这么快?”
洛茨若有所思地感叹一句。
他放下袋子,双臂交叉着压在柜台上,向前倾身,仔细瞧着唐德锦的双眼。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他问。
闻言,唐德锦的眼珠转了转,暴露出更多的红血丝。
“如在梦中。”他说:“但梦正在醒。”
“你还记得之前都发生过什么吗?”
“多数都记得。”
“说说?”
“为什么?”
这不是一个明确的拒绝,意味着还有商量。洛茨趴在柜台上想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盒子,当着唐德锦的面打开。
“我给你糖吃,”他说,“铁盒子也送你了。”
盒子里装的是洛茨今天刚从超市搜罗来的果汁软糖,用的都是劣质糖精,不好吃,味道很刺激。洛茨吃了一颗就嫌腻,不想再碰了。
“……”
唐德锦低下头,看着盒子里那一枚枚彩色圆球,嘴唇抿紧,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
犹豫片刻后,他伸出手指,拿了一枚在手里。
糖球表面裹了晶莹的糖粒,掺的色素颜色过于鲜艳了,反而让人没有食欲。
唐德锦把圆球送进口中,嚼了嚼,咽下去。
“好吃吗?”
唐德锦摇头:“难吃。”
“我也觉得。”洛茨很认同,“但总归还是甜的,对吧?”
“……”
“今天上午的时候,我和朱老师聊天,朱老师偶然提起,说那些以为自己不会想念的东西,偏偏是离开以后最想念的。”
洛茨将糖盒子往唐德锦的方向推了一把,转了个身,背靠着柜台:“你以前吃过的好东西那么多,可到了这里,平日里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糖球,都能这么讨你喜欢。”
唐德锦一言不发,把糖球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揣进口袋。
“你想问我什么?”他开口。
此时,洛茨正背对着他,因此唐德锦没能看到话语出口后,洛茨脸上划过的笑。
“不过提前说好,有很多事我也不记得。”唐德锦又嘱咐。
洛茨转回身来,神情轻松了然。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就是擦着唐德锦的耳朵往上飘去,化成一条丝线,勾住了天花板上的灯。
“放心,”他说,“我问的你肯定记得。”
“我发工资了。”
从大厅上来后,洛茨径直找到陆明河,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塞进他怀里。
陆明河愣愣的,低头看看手里一把新旧不一的纸,好一会儿后才缓缓抬头,郑重其事地合拢双手。
见他接受,洛茨很开心。
虽然他来自一个文明程度更为发达的世界,但洛茨的交友观念一直很朴素: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陆明河给他金子给他钱,洛茨不会全然拒绝,因为这是陆明河的心意,虽然洛茨赚的工资撑死也够不上那枚金戒指的价值,但这就是他的心意,陆明河也得收好。
洛茨问他:“开不开心?”
陆明河点了点头。
洛茨更高兴了,他走到沙发前躺下,把腿搭在扶手上,一摇一晃,盯着头顶的灯河灯旁边蔓延出来的雅致花纹。
小臂经过一天的劳作,已有些酸痛,洛茨将它搭在小腹上,准备无视到底,但陆明河收好新到手的钞票以后却走到了他身旁,半蹲下来,将洛茨的胳膊拉到自己这边,轻轻按揉着。
挺舒服的,洛茨闭上眼睛,将脑子里来回转圈的种种思绪全都压下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我想到怎么带你走了,”他含含糊糊地说,“你想现在就走吗?”
“我都可以。”陆明河说。
“都可以?”
洛茨枕在沙发的抱枕上,艰难地转头看他。
陆明河神态自若地迎接他的打量,毫不遮掩。
看了一会儿后洛茨收回目光,闭上眼:“我还以为你会马上就走呢。”
“里外对我没什么差别,”陆明河说,“既然方法在你,那时间也看你。”
他说得坦然,是真不在意何时离去,或许正如陆明河所所言,旅馆内外对如今的他来说毫无意义,都是过耳云烟,不值得投入心神。
他只为自己想要的人停留。
洛茨又打了个哈欠,越来越困,他准备先在沙发上睡一会儿,但在睡之前他还有个问题要问问。
“你知不知道朱老师的本名是什么?”
陆明河替他按揉手臂的动作停了一下。
“朱云柔?”
洛茨“嗯”了一声:“对,她说她还有个名字,我挺好奇的。”
他没提在学校里时,朱云柔说过的交易。
虽然真的很好奇,但洛茨当时没有立即答应。
一方面是因为朱云柔不是个好人,可能有阴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洛茨觉得说不定会有别人知道,比如陆明河,他看起来啥都知道。
要是陆明河能把答案告诉他,那洛茨就没必要耗费太多时间在这儿了。
而正如洛茨之前期待的那样,听完他的问题后,陆明河陷入了沉思,好像在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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