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兰筝被逗笑了:“那你更要保重,小心哪天走路上,被不知情的道长收了去。”
“没事,我找我师父救我。”施未说着,不知为何,有些难过,“你别太伤心了,人要往前看,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嗯。”历兰筝垂着眼帘,乌黑的睫毛在眼窝下勾出一道淡淡的阴影,显得她尤为落寞。
施未感知到了这样孤独的情绪。
他也跟着揪心起来,想了半天,说道:“历姑娘,我与你说,世有轮回,只要你好好活着,说不定哪天在大街上走着,还能遇到你父母转世。他们说不定已经投生到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中,在慢慢长大,等着你去遇到他们。”
施未说着,忽感喉中酸涩,他微微睁了下眼睛,泪水又被憋了回去。
历兰筝终于抬头看他,施未还是一副镇定模样:“我说真的。”
他笑着:“我跟你说,我有天在大街上走着,就遇到过一个人,长得特别像我娘。”
历兰筝眨眨眼,似是半信半疑。
施未清清嗓子:“我娘刚生下我,就去世了,我是跟着我爹长大的。所以算算年纪,她和我也差不了多少。”
“那你怎么知道那是你母亲转世呢?”历兰筝望着他,有些不解。
“嗐,那当然是因为我爹天天把我娘的画像挂在我床头了,他说这样能保佑我。”施未说着,又在心里默念,希望死老头别被他气活过来。
但想想,气活过来,好像也挺不错的。
施未扬着嘴角,历兰筝注视着他,忽然发问:“你是长得像你爹,还是像你娘啊?”
施未一怔,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慌乱感。他笑不出来,定定地看着历兰筝,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我啊,那肯定是结合了我爹和我娘的优点长得,你都不知道,我爹那人特别邋遢,一年到头就知道抽烟喝酒,也不爱刮胡子,睡觉还打呼噜。”
他逐渐开始胡说八道:“不过呢,他五官还算可以吧,据说年轻的时候还挺俊的。”
历兰筝仍是满脸疑惑,施未一狠心,道:“我跟你说,我爹虽然上了年纪,不修边幅,但年轻时候真挺帅的,有个,有个,呃,有个我认识的姨娘,还千里迢迢追到我家来,要跟我爹再续前缘,不过我爹那时候没好意思耽误人家,就拒绝了。”
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忏悔——顾长老,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一剑捅死我。
历兰筝听他一口气不带停地说了这么多,思绪也被带跑偏了,叹道:“那也挺可惜的,我想你娘也不希望你爹一直活在过去,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施未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本就是这样,人要往前看。”
历兰筝见他这豁然模样,心想,他一定也是受尽了苦头,才会一直勉励自己,便宽慰道:“你父母也会在天上保佑你的,所以你也要过得开心。”
施未哑然,而后才笑笑:“我过得很好啊,你看我那几个师兄师弟,人多好啊,处处包容我。我闯了祸,解决不了,也有我那些叔叔姑姑们顶着,我哪会不好?都是我让别人受气。”
他说着,心头更是闷痛,挂着仅存的笑容,催促着:“好啦好啦,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找樗木炭吧。”
“嗯。”历兰筝点点头。
二人虽是无功而返,但施未却觉得心头压着的石头轻了些。
他领着沈景越与黄二狗回到历家的时候,曹若愚喜出望外:“沈姐姐,狗哥!你们怎么来了?”
沈景越言简意赅地向他阐明了来龙去脉,曹若愚更是欣喜了:“太好了,人多力量大!我们说不定今天就能找到樗木炭!”
“可不好说,”施未拍拍他的肩,“几百年来都没人能上去的顶楼,还不知道里头藏着什么呢。”
曹若愚笑着,很是自信:“说不定就是等着我们。”
几人哄笑。
芽儿领着他们去到藏书阁。
那楼阁外表看上去并不宏伟,乍看一下,甚至十分普通。连大门上挂着的锁,都是随处可见的小锁,芽儿拿着钥匙轻轻一转,就打开了。
“跟我来。”芽儿推开门,让他们一道进来。
藏书阁内也无特殊之处。一排排书架错落有致,摆放的书册也整齐划一,地板干燥整洁,可见时时有人来打扫。此时日上三竿,太阳光完完全全透了进来,整个藏书阁明亮干净,颇有些赏心悦目之感。
芽儿指着东边的楼梯:“藏书阁一共六层,顺着这楼梯,可以上到第五层,再往上就不行了。”
施未点点头:“明白了。”
芽儿望着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一件事,但她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起来,只道:“你们小心些,我也帮不上忙,只能在下面等你们了。”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施未打了个手势,自信满满,“出发。”
又是几声轻笑。
芽儿歪头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思索着,到底是忘了什么事呢?总觉得好像挺重要的,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她想想,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日头正盛,她的影子矮矮小小的,一团小饼似的摊开在地上。
她突然一个机灵,泥人,姐姐出嫁那天,她送出去的泥人!
“糟了,忘记问他,那两个泥人在哪儿了。”芽儿懊恼不已。
那捏泥人的本事,还是老祖宗显灵时教给她的。
芽儿双手合十:“祖宗保佑,让哥哥姐姐一切顺利吧。”
藏书阁楼顶落下来一粒尘埃,在阳光下,显露无疑。
第64章
施未一行人顺着楼梯一直上到了五楼。
这一层的书卷更为古旧, 连书架的雕花都有明显的,重新上过漆的痕迹。
施未环视一圈,发现角落里依然有个狭窄的楼梯, 似是往上走的。他慢慢踱步过去, 站在最下面抬头望去, 那楼梯竟看不见尽头,一直往不可预料的黑暗深处延展去。
“我们顺着这个楼梯往上走?”施未指了指,曹若愚思量着:“这个入口这么明显,为什么之前都没人能上去呢?”
“可能比较危险吧,”施未没想太多, “现在只能一点点试了。”
曹若愚一想,也有道理, 便点了点头, 沈景越说道:“我要在这里再找找线索,你们若是要进去,千万小心。”
“没事,老天爷保佑着呢。”施未并没有太过担心,他甚至隐隐觉得,这次必定成功。
他说不上原因,可就是有种预感,前面, 有一场因果在等他了结。
沈景越与黄二狗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几人踏上楼梯, 消失在了黑暗尽头。
“你有什么看法?”黄二狗忽然问道。
“这里机关密布, 一时间还真解不开。”
沈景越从踏进藏书阁的那一刻起, 便一直在观察这个地方。她耳朵受了伤,眼神却很敏锐, 能更早地捕捉到一些旁人发现不了的细节。
这藏书阁中所有的书架排列规整,确实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楼梯贴着墙壁搭建,截断式往上走,每到一层,便要绕小半圈走到另一截楼梯入口。这样的建筑风格之下,沈景越走一圈,大致就有了数。
藏书阁虽是储存了许多书卷,但也有不少空架子。芽儿所言,家中藏书多有散佚,这也解释得通。可是——
沈景越走到距离她最近的那个空了的书架,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下,那木质的架子发出两声闷响。
黄二狗听见这动静,心领神会,上前推了一把。
那空了的书架,并不是摆放在地上的,而是通过某种机关,嵌合进了地面。
沈景越蹲下身,沿着那书柜与地面的缝隙抹了一把,很明显凹下去一些。
“这里窗明几净,可见是常年有人打扫的。但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些书架的底座暗沉,不像是尘埃堆积,反倒像是下沉了几分。若说那堆满的书籍有些重量,但这空架子,未免有点说不通。”沈景越又摸索了两把,“而且,说是木质,实际上在里边包裹了一层铁。”
她站起身,又走了一圈。
藏书阁的墙壁上挂着些山水图,花草鸟虫,颇为雅致。唯独四个角落,各挂着一张字帖。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沈景越端详着面前这张写着“至高至明日月”的字帖,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点出神。
黄二狗也看向那张字帖,那白纸黑字,清秀淡雅,一笔一划,含情脉脉。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问。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写这字帖的人,当时应该心情不大好。”沈景越对人世情感略有点迟钝,思忖半天,也只说作者心情不好,但真要细分,她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沈景越又喃喃着:“这字帖看着很有年代了,至少不是近百年的东西。可关河镇水运发达,每年雨季来临时,潮湿闷热,字画一类,很难保存这么久。”
言罢,她转身去瞧别的了。
黄二狗陪着她将这藏书楼上下走遍,发现这里的书柜全都用某种机关嵌合进了地面,甚至窗上雕花,空中横梁,都已经与整座楼阁融为一体,严丝合缝,几乎没有破绽。
“设计这座藏书阁的人,非常用心。”沈景越这时候竟好奇起来,“普天之下,谁有这般能力呢?天下能工巧匠,也在之前的浩劫中饱受冲击,现在估计也很难造出这样一座精巧建筑了。”
黄二狗莞尔:“你这时候就不要追究是谁造了这栋楼了吧?不如再想想办法,弄清楚为何六楼上不去。”
“有时候摸清楚这栋楼的建筑风格,知道设计者是谁,也可以找到窍门的。”沈景越努力回忆着,摇了摇头,“不过我真记不得了。从前师父在的时候,”
她说着,蓦然咋舌,“反正现今没人有这种实力。若是往前推几百年,那时候以机关术名冠天下的,是江南贾家。”
黄二狗见她兴致上来,便不好再打断她。
沈景越自言自语着:“贾家机关术为家传,不传授外人。他家的风格便是以精巧多变著称,于细微之处见真知,常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起来,关河镇也近江南。”
沈景越随手拍了下身边的书架,整座楼,并没有给出回应。
“再找找吧,说不定在那些书籍里,也说不定就在某个角落。”她道。
黄二狗便与她一起寻找那个关键之处。
未消一个时辰,楼梯那边却突然来了动静,施未几人居然下来了。
“啊?怎么回来了?”曹若愚一脸惊愕,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我没看错吧?”
“你没看错。”黄二狗虽也意外,却比几个小年轻镇定许多,沈景越淡然问道:“你们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曹若愚很是茫然:“就一条道走到黑,然后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光,结果居然出来了。”
他万分不解:“我们明明走了差不多有大半个时辰,这藏书阁也不过这么大,怎么会绕回来呢?”
“历家祖上修道,应是有点底子的,而整座藏书阁机关密布,两者结合,恐怕威力不小。”沈景越微叹,“你们先不急,来帮我找找有关机关术方面的书籍。”
“找到就能解开吗?”施未陷入沉思。
“我不保证。”沈景越处变不惊,“大多数机关术师都有绘图的习惯,如果能找到这座藏书阁的原始图纸,会简单许多。”
“嗯。”施未点点头,几人纷纷埋头翻找起来。
日落时分,余晖昏昏,整座藏书阁愈发黯淡。沈景越点了壁灯,曹若愚伸了个懒腰,往地上一坐,继续看着那些诘屈聱牙的古籍。
他们一无所获。
“太难了。”曹若愚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我们真是在抽丝剥茧啊。”
“这种毫无头绪的东西,才是最烦人的,只能一点点找,一点点拼凑。”黄二狗宽慰着这位小老弟,曹若愚微微仰着头,后脑勺靠在书架上:“你们说,真要有那个图纸,历家还会这么多年找不到上去的路吗?我觉得,说不定图纸也已经毁坏不见了。”
黄二狗瞧了他一眼,年轻人一脸沉思的模样,不免笑了笑:“那你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曹若愚想了想,道:“那种材质的字帖,我见我师父用过。”
黄二狗愣了愣。
曹若愚向来看到什么说什么,也不会特地去记一些东西,遗忘得也快。他至今都记得这件事,只是因为当时觉得很神奇。
“我入门比较晚,十岁以后,被我爹娘领到了师父面前。”曹若愚说着,对那天记忆犹新。
薛思那时候,身边只带着傅及一人。
曹若愚按理说,应该排行第三,可薛思却说:“我还答应了另一个小朋友,若他能凭自己的能力,离开那座山,我就收他做徒弟,所以你排第四,好吗?”
“好。”年少的曹若愚眼睛亮亮的,挺直了腰板,“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他说着,便行了个大礼。
薛思静静地注视着他,神色温柔,应是对这个孩子很满意的。
曹若愚年少时平平无奇,泯于众人,加上出生时即孱弱,父母多有溺爱,因此凡事既不像傅及那般周全,又不像施未那样浑身带刺。既不爱争强好胜,又不怎么踏实勤奋,多的是得过且过,自在顺心。
薛思虽也提点过他,可曹若愚又总是领悟不了,机缘难到。
但曹若愚并不在意这些。
他见傅及修为精进,便也跟着高兴,见施未玩心大起,也跟着凑热闹,见薛思夜归,便跟在后面问:“师父,你吃饭了吗?”
“不饿。”薛思多有疲态,曹若愚安慰着:“师父,功夫不负有心人,你总会找到大师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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