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未十分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与燕知是一类人,这句话,我应该和傅道长说过。”栾易山狡黠一笑,“燕知从前仇家太多,也有人向我买她的命。不过可惜,那人开的价钱我不满意,这笔生意我并没有接。”
他笑意更深:“如果你需要我替你杀了她,给个价,我考虑考虑。”
“哼,我看你是杀不了她,所以才找个借口推脱不接吧?”施未不屑,栾易山微叹:“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无法反驳。”
陈彦适时地端了新的碗筷和饭菜进来,摆到栾易山面前。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栾易山说着,拿起了筷子。
第93章
话分两头, 且说那日,谢照卿追着周昂进了明山深处,可眨眼功夫, 就又失去了那人的踪迹。谢照卿在山中搜寻三日, 只得到了无渡峰上一封召回令。无奈之下, 他只能孤身一人返回。谢穗本来要与他一道回去,被对方拦下:“你继续追踪周昂,有消息即刻告知于我,我自会向主人表明。”
“可是哥——”谢穗欲言又止,谢照卿摆摆手:“没事的, 就这样定了。”
“嗯。”谢穗没再说什么。
谢照卿独自归山。
无渡峰上,云雾缭绕, 峰顶终年暗沉, 不见天日。据说数百年前,这里曾发生了一桩惨案,翎雀宫掌门卓吟以身殉剑,当日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山中血流成河。此后漫漫岁月,山顶便像受了诅咒,时有阴风, 难以攀登。可山腰以下,却是平常人间景致, 四季分明, 秩序如常。
谢照卿越往上走, 心中越是忐忑。他紧握着栾易山给他的兰因琴弦,不敢怠慢。行至峰顶之下, 他便听到了峰主的声音。
谢照卿俯首跪拜:“主人。”
“谢照卿,让你抓的人,如何了?”那声音冷冷的,听不出喜怒哀乐。
“属下无能,让他逃了。”谢照卿不安,双手奉上那根琴弦,“但属下拿到了兰因琴弦。”
无人应答。
谢照卿维持着这毕恭毕敬的姿势,不敢有所差池。周围空气如同凝固了那般,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沉重。谢照卿心中闪过些许慌乱,但面上并不显露。半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一人轻轻收起他的琴弦,握在掌心细细端详着。
谢照卿松了一口气,只听对方说道:“这不是我的那一根,这是谁给你的?”
“栾易山。”谢照卿不敢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言明,“我追踪周昂到了五柳山庄,恰逢山庄变故,周昂再次趁乱逃走,栾易山便将此弦交给了我,让我替他向主人问安。”
“哈哈。”那人竟是笑了,“栾易山确实是个聪明人,知道先给你一根琴弦来糊弄我。”
“属下不敢。”谢照卿以头抢地。
“我知道你不敢,”那人敛了笑意,“但栾易山,可不一定。”
“栾易山自恃才高,为人轻浮,但属下观他言行,觉得他并无二心。”
“他与燕知,虽说都入了我无渡峰,但他们都极不可控,尤其是燕知,是个大麻烦。”对方背过手去,低头看着谢照卿,“起来吧,我并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
“是。”谢照卿起身,依然微低着头,没有直视对方。
“周昂狡猾,行踪诡异,但他修为远不及你,按理,不应该这么难抓。”那人别有深意地看着谢照卿,“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说麻烦,也不能完全是麻烦,只是误打误撞,与一群刚刚下山游历的小毛孩子撞上了,出了点意外,这才让周昂侥幸逃脱。”谢照卿拱手大道,对方沉吟片刻:“小毛孩子能翻起多大风浪?”
“是一群来自岁寒峰的年轻人,”谢照卿顿了顿,“传言,那岁寒峰长宁剑派的掌门人,与那锁春谷谷主薛思同名同姓。属下与他们交手,虽说他们初出茅庐,但应是受过高人点拨,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叫傅及的年轻人,他的剑与他身上所佩戴的铜钱扣,绝非凡品。”
“岁寒峰,锁春谷。”那人眼神微转,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好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请主人明示。”
“杀了他们。”
谢照卿一愣:“杀了他们?”
“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将来一定是个麻烦。”
“可属下认为,他们与我们的目的并不一致,周昂一事,只是意外,如若对他们赶尽杀绝,恐怕会节外生枝。”
“你在同情他们吗,谢照卿?”
对方走近一步,不怒自威,谢照卿不敢忤逆他:“属下明白,属下即刻去做。”
“另外几根兰因琴弦,我已命冉静去取了。”
他说“取”,而不是“找”。
谢照卿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主人,已经探明了琴弦的下落?”
“关河镇历家藏有两根,燕知手上有一根,栾易山给你一根,周昂手上有一根。”对方顿了顿,“还有两根,目前尚不知下落。”
“只要追紧周昂,一定能找到最后那两根琴弦的下落。”
对方不置可否:“你现在就去办吧,周昂难抓,但那几个小年轻,总归好处理吧?”
谢照卿拱手行礼:“是。”
再转眼,面前就已空无一人。
谢照卿抬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峰顶,沉默片刻,还是握紧了刀,下山办事去了。
峰顶,那人独坐于雷池边缘,将那根琴弦勾在指尖,无声地把玩着。
“锁春谷,多么令人怀念的名字。”他两指撑开,绷直那根琴弦,目光微沉,“李霁,詹致淳,卓吟,李逐流,都是故人啊。”
雷池尚在沉睡,无声无息,偶尔有银白的电光闪过,给这暗沉的峰顶带来一丝光亮。当那些光影一道又一道落在那人眉眼时,时间仿佛就会停下奔流的脚步。往昔如白驹过隙,一一从眼前掠过。那人垂下眼帘,唤道:“顾冲。”
“属下在。”
“你去盯着谢照卿,若是他没能杀得了那几个小东西,你就帮他一把。”
“是。”
“还有,你去交代冉静,历家那两根琴弦一定要得到,如果扑了空,就让她提头来见。”
“是。”
他握紧手中琴弦:“还有两根,究竟在哪儿呢?”
傅及几人,也在对着琴弦犯愁。
“这么算下来的话,我们这里四根,谢照卿带走了一根,那还有两根在哪儿?”施未思量着,“燕知是兰因琴主,那么,剩下两根会不会都在她那里?”
“很有可能。”曹若愚点点头,趴在桌上,有点犯困,“要不这样,咱们明儿先去找斩鬼刀碎片,至于琴弦,等我们拼好斩鬼刀,就去找燕知。她不是在追乔序吗?与我们刚好殊途同归。”
“也不知道何长老现在怎么样了。”施未顿感惆怅。
曹若愚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文长老怎么样了。”
“你们最近没有书信往来吗?”孙夷则有些疑惑。
曹若愚抓抓头发:“我写了,但是最近他都没有给我回信,可能是忙吧。”
“没道理啊,文长老心细周到,我觉得他就算再忙,也会回你书信的。”孙夷则认为此事有些蹊跷,曹若愚盯着他:“我信你,你别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呆子。”孙夷则莞尔,“要不这样,我给你千里传音,关心一下文长老。”
曹若愚一愣:“都这么晚了,他睡了吧?”
“嗯,也是,那明天?”
“可是,”曹若愚又舍不得,有些别扭,“我又很想见他。”
孙夷则笑意更深:“那你决定。”
曹若愚眨了下眼,半晌,才道:“还是明天吧,天亮些,好看得清他。”
“行,明早我帮你。”孙夷则拍拍他的肩,几人商定完毕,就决定各自回房睡觉。陈彦待他们还算不错,将东边几个厢房都收拾出来给他们住。曹若愚前脚刚踏出去,突然又回过头:“咦,你俩现在睡一个被窝?”
“是啊。”孙夷则没觉得哪里不对,曹若愚上下打量着他:“你们不会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孙夷则一怔,施未赶紧捂住曹若愚的嘴,拖着他往外走,末了,还坏心眼地跟孙夷则说:“你的伤才好,晚上注意点啊。”
傅及给他们一人一个巴掌,打在了后背上,跟挠痒痒似的,施未跟曹若愚笑嘻嘻地走了。
孙夷则被这么一闹,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傅及却大大方方拉过他的手:“愣着做什么?快睡。”
孙夷则笑着,一把抱住他。
今夜无事。
只有曹若愚抱着被子,有些失眠。
他在想文恪,在想那人是不是又累着了,会不会没有好好吃饭,又瘦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又在懊恼,早知道就答应孙夷则,悄悄千里传音了。
曹若愚越是这么想,越是睡不着。他索性坐起身,准备去弄点宵夜吃吃。刚去点了个灯,门口就晃过一个黑影。
“谁?”曹若愚紧了心,提着剑打开房门。
门口并无人影。
“不会是鬼吧?”曹若愚有点紧张,决定还是关好门窗,回床上躺着。
他正要关门,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一看,一只毛茸茸的水獭蹲在他的房门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
曹若愚有些摸不着头脑,北地苦寒,怎么会有这个小东西?
他蹲下身,和那只小水獭对视。
那小小一只眼泪汪汪,叫了他一声:“娘,饿饿。”
曹若愚:“??”
它叫我什么?不对,它怎么会说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二师兄!有妖怪啊!”曹若愚的惨叫冲破天际。
刚刚睡过去的傅及一下惊醒了,抓起佩剑就冲了出去。
“什么妖怪?”
曹若愚一个闪身躲到他后面,指着那只小水獭:“就是它。”
“啊?”傅及傻了眼,曹若愚从他背后探出头来,那小水獭也学着他歪头,吓得他又立刻缩了回去。
“什么事?哪里有妖怪?”施未也迷迷瞪瞪地跑出来看,等他看见那只小东西,也呆在了原地。
“这不挺可爱的吗?哪里是妖怪?”施未觉得没什么,直到他听见那只水獭哇哇大哭:“娘!”
它扑腾着来找曹若愚,吓得对方立刻抱紧了傅及:“别过来,我不是你娘!”
那小水獭扑了个空,挂在傅及身上晃来晃去,见曹若愚不理自己,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到底是傅及心善,还是小心翼翼抱住了这个小东西,哄着:“没事没事,别哭了。”
曹若愚脸都吓白了,半天没动弹,傅及只好给施未使眼色,对方收到信号,与张何一起,架着曹若愚的胳膊,将人塞回了屋内,傅及抱着那只小水獭,紧随其后。
这么一闹,几人睡意全无。
第94章
屋内灯火通明, 几人围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软绵绵趴着的小水獭。这小东西头一次见这么多人,哇哇大哭, 边哭边往曹若愚那里爬, 对方也吓得不轻, 施未与傅及一人按住他一侧肩膀,为他加油打气:“冷静点,小若愚。”
曹若愚脸色比哭出来还难看,那小水獭终于爬到他这儿,轻轻一跳, 就钻进了他怀里。毛茸茸一只趴在他胸口,还眨巴着大眼睛问他:“娘, 可以吃饭吗?”
曹若愚求救般地看向他的师兄弟, 张何默默起身:“我去厨房弄点。”
“我想吃肉。”小水獭说着,就往曹若愚怀里拱了拱,摇着尾巴撒娇,曹若愚张张嘴,语声艰涩:“行。”
“娘亲最好了。”小水獭呜咽着,尾巴卷住曹若愚半个手腕,大眼珠子就快要黏到这人身上。曹若愚哭笑不得:“我是男人,不是你娘。”
“你不是我娘?”小水獭明显重点抓偏了, 眼睛都瞪大了一圈,曹若愚很是为难:“对啊, 我是男的, 再怎么样也是你爹吧?”
“啊?你是男的?”
曹若愚:“……”
“难道我看上去很像个姑娘吗?”
曹若愚对自己的长相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小水獭松开尾巴, 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曹若愚嫌痒痒, 但只能忍着,由着这个小东西到处乱爬。好一会儿,小水獭才安静下来,前爪拍拍他的胸膛,一脸震惊:“可是你有奶。”
曹若愚:“……”
屋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傅及几人爆发出惊天大笑。
曹若愚面红耳赤:“这是练出来的肌肉!”
“鸡肉?你不是人吗,怎么会有鸡肉?”
曹若愚:“……知道了,你是个傻子。”
“不挺好的吗?一脉相承。”施未揶揄着,曹若愚一记眼刀杀了过去,对方笑得前仰后合,倒在了傅及身上。
此刻,曹若愚复杂的心情已经完全战胜了恐惧,他捧起那只小水獭,举在跟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个男人,你要叫我爹爹,懂吗?”
“懂了。”小水獭尾巴又卷了起来。
“嗯。”曹若愚重新将它抱在怀里,摸摸它的头,“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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